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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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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英尺三英寸高,表面上百条蛇身沿瓶体螺旋盘踞,并在瓶口汇集成一个张着大嘴的蛇头,蛇头眼部镶嵌的绿宝石在厚重的尘土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从没拿来装过花的花瓶,十六世纪妖精巨匠卡拉瓦的得意之作,由欧洲大陆的某个权贵所赠。
莱姆斯走进来时我正窝在满是虫眼的沙发里摆弄祖父最引以为傲的生日贺礼,我记得上边蛇身的条数似乎意义非凡,但具体的数字我早忘了。所以我先把瓶身的泥灰团成一团扔进上边的蛇嘴里,再从瓶底数起,每数一条就用魔杖在上面刻一个叉,这样就不会数重了。
“欢迎来到凤凰社的临时总部。我知道这里看上去不太……干净,但这是个可以保证安全的地方。我们正在清理,过一阵应该就好多了。”
听起来莱姆斯还带来了新人,没听见那老巫婆的尖叫,看样子这次不是个冒失鬼。
“这里原本是黑巫师的住宅吗?”
沉静的女中音,学着莱姆斯的样把音量放得很低,尽管她大概还不知道缘由。很谨慎嘛,眼力也不错。
然后他们发现了我,脚步声——或者我该说是踩着地毯上虫尸的咯吱声——停顿了一下,接着是莱姆斯标志性的略带无奈的声音:“西里斯。”
“嘿,月亮脸。又来新人了吗?”我专注于手上的事,没有抬头。
“杰西卡爱德华兹。杰斯,这是西里斯布莱克。”莱姆斯介绍道。
“你好。”她说。
声音还是很平静,但我几乎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灼灼地打量着我。是啊,我很有名,我知道。
“你好,杰斯。欢迎来到最高贵最纯净的布莱克家族的宅邸。”这个叉划得很直,而且划透了整个瓶身,我满意地抬头。“我相信你一定会……”
砰。
我手里的瓶子爆炸了,杰西卡捂住被一块碎片击中的额头,身体下意识地收缩。但她没有惊叫或者弯下腰去,而是迅速地拔出了魔杖。
“西里斯!”莱姆斯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震惊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咕哝着,低头绕过他俩,冲上摇摇欲坠的台阶——其间还被那个该死的伞架绊得几乎亲上了地毯,奔过漆黑霉蚀的走廊,把房门在身后摔脱了铆。
天旋地转,结着蛛网的房间晃动得像麻瓜的滚筒洗衣机。我蜷缩在自己腾起的尘雾中使劲晃着脑袋,极力赶走那些模糊泛黄的幻象。
“叛徒!败类和渣滓!玷污我祖上的家宅!”
老巫婆的画像又开始尖叫,她是我见过最不安宁的死人。那声音穿透楼板刺进我的耳朵,我的头开始痛起来。太感谢了,母亲。
直到从玻璃垢结的缝隙透入的阳光变成了暖黄色,我才再次站起身来,打开歪斜着的破木门走出去。老房子里的腐烂气息仍然厚重刺鼻,走到门厅时混上了清洁剂的味道,莫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任何一间有家养小精灵的房子能脏成这样……”
她是在说克利切,它这会儿大概又在窝里亲吻我母亲的相片呢。呵,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个小疯子这些年里对老房子良好的照顾一点也不意外。
“……再来点儿奶油蘑菇汤,杰斯?”
“谢谢,韦斯莱夫人。”
她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走进餐厅。
那张脸。
【“莉莉和詹姆!西里斯!你怎么能!”
巨响。】
“啊,西里斯。”莫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好,莫莉。”我使劲眨眨眼,“莱姆斯呢?”
她回头看着我,黑瞳既不恐惧也不诧异,好像只是在做好准备让自己不要因为我突然发疯而跳起来。
【尖叫。呻吟。混乱。一片血红。朦胧的视野里刚才还是路面的地方成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汩汩地冒着天知道什么玩意儿,像是一只正嘲笑我的扭歪的嘴。】
“他去买些必需品去了。你知道,这里太久没人住了。”莫莉的声音里带上了疑惑,“你还好吗,西里斯?你看起来有点儿愣。”
“我很好,事实上。一点都不愣。”我说。
【身上沾满麻瓜的血肉,那气味像这件事显而易见的结果一样剧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佩着傲罗徽章、本来即将成为我同伴的人出现了,他们的魔杖指着我。于是我大笑,笑声在整个世界回荡,我自己听来都有些疯狂。】
“西里斯!你看起来真的有些……”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我低下头来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面前的莫莉,同时意识到自己刚才肯定一直盯着杰西卡。莫莉的神色担忧中透着怀疑,我知道她一直不确信我的神智正常。我理解,毕竟不到两周前我对她来说还是个疯狂的杀人犯,而且在神智这点上老实说我也不怎么确信。
“我没事,莫莉。我没事。”我愈加清晰地对莫莉说,然后绕过她。
杰西卡仍然看着我。真是个奇迹,她看起来和那时一模一样。深金色的卷发扎成马尾,尖下巴,长眉毛,大而长的眼睛占据上半脸的大部分比例。长、高而直的鼻梁,嘴巴有点宽,表情沉着神秘有些冷漠感。左眉上方有一道伤痕,形状像飞溅的血迹,连位置都没变。
“杰斯,你……”我听见自己磕磕绊绊的声音,“你长得很像吉普赛人。”
太精彩了,西里斯布莱克。完美地诠释了“唐突无礼”。
“我母亲就是。”她回答。
我走向她,坐在她身前的座位上,感觉自己就像个傻乎乎的毛头小子。杰西卡没有退缩,探究地看着我,尽管我第一次——至少是在相对正常的情况下的第一次——见面就在她额头上留了个记号。
“我很抱歉,你知道……对于你的伤。”
“没事。”她摇摇头,“有什么事吗,布莱克先生?”
“没有,没什么。”我的后半句话声音低到只好说给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听,“你可以叫我西里斯。”
她转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莫莉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去为她拿来更多汤和面包卷。杰西卡的手快得几乎可以留下残影,我以为她用这种速度把食物送进嘴里是因为我一直盯着看,但以后的日子里我会知道她的确非常精通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喂饱自己。
推开盘子时,杰西卡已经干掉了将近两磅的面包和大半锅汤。她站起来帮着莱姆斯卸下那几乎能把他淹没的大堆杂货,而我发现她的身高不会超过五英尺三英寸。作为一个身材如此娇小的人,她的胃容量真是相当可观。
真高兴现在有了些事情做,我忙前忙后,卖力地把那些东西往满是虫卵和老鼠屎的柜子里塞,设法命令自己不去看她。
但很快我就没法接着保持这种状态了,一是因为没什么东西可搬了,二是因为——
“那么,我走了。”她说。
“你不留在这里吃晚饭吗?”我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更愿意她的答案是哪一个。
“你觉得我刚才吃的是下午茶?”她颇觉好笑似的。
我张口结舌,诅咒着自己关键时刻就派不上用场的嘴。
“杰斯晚上还有一场采访,所以要早些走。”莱姆斯解释道,现在他的眼神传达出的意思几乎和莫莉一模一样:哥们,你今天出了什么毛病?
“再见,莫莉,莱姆斯,西里斯。”她说,轻捷无声地走向门口,背影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至少她还叫了你的名字,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