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晚》七叶菩提

12、第十二章 千机柜

　　千手观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失手的，因为他这样的老牌杀手，不光具有恐怖的心思，还有高深的武功，极佳的耐心，就像他可以屏息在梁上趴半个时辰等着妙音娘子离去，红叶以为一切结束精神松懈的那一刻出手一样。
　　更何况，红叶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因为红叶的功夫在他眼里，太差太差。
　　但是正因为他的强大与自信，让他忘记了一点。
　　这间屋子里，并不是只有红叶一个人。
　　他忘记了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从头到尾都和死人一样昏迷着的人——沈青。
　　昏迷了的人就不会醒来了吗？当然会。
　　醒来以后就一定会有动静吗？当然不会。
　　所以当清秋剑从千手观音的背后将他刺穿时，他几乎来不及恐惧，他到死的那一刻脸上都没有恐惧，只有震惊与不可置信。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把突如其来的剑，从自己的身后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而这一剑也耗尽了沈青的力气。他在醉风楼外与酒夜叉和极乐童子缠斗，他先是用酒坛子的碎片击杀了极乐童子，然后用极乐童子留在他身上的毒血通过酒夜叉手掌上的伤口，毒死了酒夜叉。
　　而沈青自己，则身受重伤，体内更是被极乐童子温养了数十年的毒血侵蚀。
　　他之前与妙音一战，即便体内剧毒被红叶用迦南花尽数祛除，但是身体还是极为虚弱，经此一战，身体几乎近乎崩溃。
　　也不知为何，在他即将神识崩溃的那一刻，他竟然想着回到醉风楼，或者潜意识里，他见识过红叶的手段，他觉得，红叶可以救他。
　　他在赌，赌红叶会不会救他，如果红叶会，那么他这么一条命就是红叶的；如果红叶不会，那他也无憾了，毕竟这个人已经救过自己一次。
　　后来他是被两人说话的声音惊醒的，而这两个声音他都再熟悉不过。
　　一个是红衣公子，一个是妙音娘子。
　　体内的内力凝滞，但是他却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似来时的恶劣了。
　　他赌对了，这红衣公子果然救了他。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佯装仍旧昏迷不醒的样子，很快他就听到红叶的话：
　　不是给，是换，一本天宝毒经，换一个清秋剑沈青，与我，也不亏。
　　明明自己的命如同一件物品一样被这个红衣公子拿来交易，但是那一刻，沈青的心里好似有一块石头落下来。
　　沈青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他的江湖里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买了东西必须付钱，受了别人恩惠就要报答，剑客是这样教他的，他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所以这一刻，红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青就认了。
　　随后，沈青就知道了红叶的身份。
　　江湖中号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天机公子顾红叶。他惊讶的几乎要跳起来，但是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千手观音。
　　他的眼睛开的极小，小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是他还是看到梁上的那个人影，因为他一直是仰着的，从他的角度看，正好能看到梁上潜伏着的千手观音。千手观音没有发现沈青已经醒了，他的注意力都在红叶身上。
　　妙音娘子走的时候，沈青没有动，因为他此时身体的状况，只会成为红叶的累赘，他要么不动，要么，就一击杀死千手观音。
　　如今的他，只有一击之力。
　　而此刻，他并没有万全之法。
　　但是红叶将暗藏食金虫的抽屉射出去的时候，沈青看到红叶脚下有一把剑，一把他很熟悉的剑，清秋剑。这把剑方才被红叶的衣袖掩盖着，其实离他的手并不远。
　　他的手臂没有动，但是却稍稍用力，按住了红叶大氅的下摆。
　　红叶显然发现了，所以他以身犯险，离开他仰仗的千机柜，一步步朝前，言语讥讽千手观音以分散千手观音的注意力，另一边则用自己宽大的衣袖掩盖住沈青的举动。
　　这似乎是一种默契，明明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说，但是都知道彼此要做什么。
　　千手观音的身体缓缓倒下去，沈青也站不住了，他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一剑抽干，两条腿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躯，他缓缓的朝前倾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而此时红叶也靠着千机柜一点点滑落。
　　这一战同样也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但是他毕竟比沈青好些，他咬了咬牙，支撑着站起来，走到沈青跟前。
　　沈青看那一袭红衣飘摇，他艰难的抬起头。
　　啪，红叶却狠狠的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似乎耗尽了红叶仅存的一点力气，可红叶并没有倒下，他的身子微微前倾，靠着沈青的身子支持着。
　　沈青没有说话，屋外秋虫之声又渐渐起来了，风吹过树梢，似乎还带起些许倦鸟的呓语。
　　半晌，红叶缓缓推开沈青，朝后推了两步，倚靠在千机柜上，他看着沈青，嗤笑道：“你早就知道梁上有人？呵，你倒是好心，怎么不继续装晕，千手观音杀了我，于你，只好不坏。”
　　还不待沈青开口辩解，红叶又自顾自说道：“也对，你既然被我下了九虫续命膏，我若死了，你去哪里要百花玉酿丸，没了百花玉酿丸，九日之后，药性发作，万虫噬心，生不如死。你倒是有头脑，知道给自己留后路，只可惜——”
　　“我不想你死！”
　　话说出口，沈青才觉得自己这话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红叶愣愣地看着沈青，半晌，忽然轻笑一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他这句话说得极轻，语气也不似方才满是讥诮。
　　沈青答道：“知道，你是红叶，江湖传闻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天机公子顾红叶。”
　　红叶满意的点了点头，“妙音娘子说过一句话不假，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天底下见过我红叶的不多，想着我死的，却数不胜数。”
　　他说着，俯下身，看着沈青，一字一句道：“很快，你也会变成其中之一的。”
　　沈青看着红叶的眼睛，语气坚定，“不会的，即便有这么一天，我也会先一步死在你前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拿来的勇气与信念，也许自从他认定红叶救了他一命开始，他便觉得自己的这条命是红叶的了。
　　红叶定定的看着沈青，半晌，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他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笑话，笑的张狂肆意，身子都不住颤抖起来。
　　然后沈青听到他说：“若真有这么一天，那你就先别人一步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