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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故有惜境难相似,常言愧离与天赐(其四) ...


  •   那日陆知恩是由自家小厮接回府去的。二人虽说是小斟略品,酒至半旬倒也上了兴头。陆知恩前脚离去,后便下起雨来。雷奔云谲,泥土之息飘散在巷间盘桓不去。穆听漾立在府门口望着市井人家匆碌碌地掩上木门板,穆启轻手轻脚地来至他身后撑起伞。

      “少爷看什么呐?”

      “人生之乐,乃是雨有檐遮,人生之苦,可谓臂无余力,看旁人受难却帮不得。”

      穆启闻言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只见几名鹑衣百结褴褛不堪的童子手中举着泡桐树叶顶在额上,依偎在著瓦墙下避雨,不禁也心生怜悯:“人各有命,有些劳苦委屈必须得受。”

      穆听漾摆首哼笑道:“劳苦,何来劳苦。”

      “此言何意?”

      穆听漾微指其中一人,道:“前些天我见过这个孩子。在街口左手边的那家贵崇斋。他进去想要谋个伙计差事拿口饭吃,老板却喊人来将他生生撵出去。”

      穆启听罢果真愤愤然地道:“真是太不像话了!……穷苦一些便不是人了?贵裕一些便能够瞧不起寻常人了?……甚么东西!”

      穆听漾轻叹一声:“拿两把伞给他们罢。好在夏雨时急,片刻就过去了。”

      “好嘞。”

      穆启转身回府去取油纸伞,一边儿心想着自家少爷果真随了老爷,天生一副好心肠。

      穆听漾站在不远处,瞧着穆启将伞递入孩子们手中,为首的男童面容之上挂着一副吃惊模样,穆启便又好言哄劝:“快拿着呀,这泡桐叶儿能够挡雨么?不怕淋着?”

      男童木愣地摇摇头:“往常……我们都是用叶子的。”

      穆启懊恼不已,怨怪忙急之下竟也口无遮拦起来。

      “我家少爷说了,以前没见着他管不上,而今既瞧见,便由不得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喏,快拿着!”

      穆启佯做生气状,向几人恶声恶气地道。

      穆听漾闻声勾唇略笑,心说这穆启平常里温声老实的,如今黑脸唬人的模样倒是真像气极了。

      “好……”

      男童接过手中,惶惧地撑开伞,尔后则是直愣愣地望着穆启。

      穆启心中生郁,忙道:“……你们几个看我做甚么?赶紧站到伞下去!”

      男童依言,吩咐弟弟们纷纷站好,然后才向穆启探询道:“请问……您家的少爷是……?”

      穆启暗暗觉得没必要当真告诉他们,穆听漾肯定也不大乐意,他只道:“哦,我家少爷啊……我家少爷姓穆,你往彧京打听打听便知晓了。”

      男童垂首低声道:“谢、谢谢……”话毕,身边几个弟妹亦也附和着说:“谢谢您。”

      穆启拿手心揉了揉他的额梢:“谢就不必了。”

      他收回手来,又道:“抬起头。”

      男童照做,目中深觉不解。

      “你是男孩子,除过皇上天地与爹娘,向谁都不准低头!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他比谁的拳头硬,若是有人对你爹娘出言不逊,你就让他知道你也是有母亲生养的!”

      男童懵懂地点点头,穆启问他:“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这一回,答声响亮。

      穆启回至穆听漾身旁,穆听漾砸着嘴道:“以前我怎么没发觉你还这样儿能说会道的?连我都感动不已……怎么?是不是看上谁家姑娘了这才急着练嘴皮子?”

      “哪能呢?”穆启苦笑道:“您可别再开我玩笑了,受不起,受不起。”

      穆听漾深望他,言语中具是不信:“若真有合适的,便带回府里来罢。”

      穆启此时只恨不能仰首立誓以鉴清白,罢了只说:“等您成家,我再考虑自己。”

      穆听漾不置可否,欲要再言,却听远处马蹄起,张眼望去竟见一人一马至奔府邸而来。待到近处,那人跳下马,拱手行礼道:“在下林玺妄,见过穆大人。”

      彼时雷震天响,林玺妄的声音消混在几周略有几分不真切。但他浑身沾雨,裤靴上亦溅着尘泥,穆听漾虽不认识,现下见此情景却也着实一惊,忙问:“您是……?”

      林玺妄答道:“下官乃是阮大人门客家臣,阮大人此时走不开,特意差下官前来禀明要事。”

      穆听漾一听是阮无疆身边的人,遂邀他入府,又唤穆启取一身干净衣裳,顺再煮些姜茶来。

      两人穿过迷蒙雾色,穆启再后将正门掩上。

      来至正厅,穆听漾道:“您请坐。”

      林玺妄依言在他身侧落座,穆启应时而入,穆听漾从他手中接过衣裳转递给林玺妄,道:“先将衣物换了罢,我在偏间候着,有何事待收整好了再讲也不迟。”

      “谢过穆大人。”

      穆听漾起身去隔房避着,心中斗转,只忧心是阮无疆出了事。

      但念起前世来……着实不该。阮无疆除却忌畏自己身上的异香,一生再无坎阻,万人捧宠,而今却唤人在此等天气来寻他,倘非阮无疆本人……那便应与‘瑚琏湛卢’有所关系。

      阮无疆竟如此之快就查到些许线索?

      “穆大人,您请出来罢。”

      林玺妄在外唤道,穆听漾便重新回至正厅主座。

      他笑道:“雨雾漫天之际,还劳你奔波劳罪,我心中极为过意不去。”

      林玺妄摆首正色:“阮大人亲命传口信,穆大人且请安心。”

      穆听漾轻应一声,又道:“请讲。”

      林玺妄道:“阮大人前些日着下官等人在彧京城门几周秘密把守,盘查过城之人。今天破晓时,曾有一队便服官兵行经,伤者□□且面露愧疲。阮大人觉得此事内有蹊跷,便派人打探,一探之下竟才知道,他们乃是自雍岭南山而来。”

      穆听漾重复道:“雍岭南山?”

      雍岭乃大翟南部之地,历朝以南山险峭闻名。后加之‘世有南山,禁存灵锦’等街口言传,故此,雍岭更加名声大震,无人不知晓此地。

      他曾以蓍草占卜,今年之内不易出行南山扰灵,更已向誉庆帝告禀清明,哪知誉庆帝并非完全听信自己,终还是背着朝臣私下派出兵士前往寻之。

      但按照如今境遇来看,似乎不大乐观。

      “他们是去寻找锦囊的?”

      穆听漾问。

      “应该没错。”

      穆听漾闻言嗤笑,将木桌中央尚还滚热的姜茶向他推进了些,自己亦拿起一杯微抿一口,道:“那么,可找到了?”

      林玺妄苦笑着说:“自然是没有,不然……也不该这般偷偷摸摸的回京来。”

      穆听漾早便料晓后果,但仍颌首道:“林大人先喝口茶驱驱寒罢,夏雨冰骨,可别着凉才是。”

      林玺妄将瓷杯捧至唇边,将参茶灌入肚中,遂又道:“听说,他们遇上高手了。”

      “瑚琏,湛卢……?”

      “正是。”林玺妄惊问:“您知道这瑚琏湛卢?”

      穆听漾道:“略有耳闻罢了。”

      林玺妄诧异不已,他本未料到穆听漾已然知晓,心中早便备好说辞还担忧解释不清,而今只庆此事讲辩起来更加简单。

      “穆大人既然明白,那也该清楚为何他们屡战屡败,明明就要得手,却总溃于瑚琏湛卢?”

      穆听漾反问:“哦?林大人如何知道他们就要得手了呢?”

      “这个……”

      “灵囊所在之处并未详载,却传闻已久。多数人宁肯相信世上存它而苦心煞费,千金万里也要去探一探虚实。倘若不是心怀叵意,欲变天下……谁愿意拿性命去放手一搏?”

      林玺妄问道:“您的意思是……”

      穆听漾笑答:“我也没有甚么意思,不过是猜测几分。”他稍顿,垂眸又道:“我只是担心……无疆查的那些人,的确是由雍岭南山而归,但并非受命主君。”

      他心中周睘半晌,起初也认为是陛下逆命私令,但细细斟酌下来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

      皇帝并无理由怀疑与自己,自己亦是所言皆实。加之前世种种记忆,陛下向来正直处事,惟一偏激愠怒了些的……大约只有在誉庆十八年时处死太常寺卿,并治连坐,后又上下更换整个太常寺。事涉隐蔽,关乎朝威,穆听漾并不知当时内情。但细算下来……事发誉庆十八,应该正是今年。

      他无端觉得,二者必有干系。

      林玺妄闻言,低声问道:“您是说,除却陛下,还有人在找这宝物?”

      “恐怕不止一个人呢。”

      “那……此事需要上禀陛下么?”

      穆听漾摇头说道:“不。无疆助我勘探南山之事我心中感激不尽,可他的确有背诚道擅自行守押问,倘若陛下问起来,咱们解释不清,而且……”

      “而且甚么?”

      穆听漾良久才道:“没甚么,是我多想了。”

      阮无疆只想尽快找寻到‘瑚琏湛卢’的消息告知自己,而找这瑚琏湛卢,也是因为自己被誉庆帝有意无意地牵涉在灵锦一事中。阮无疆何其无辜,他不过是不希望瞧见自己为皇帝所用,浴血披靡。

      林玺妄请声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回去禀告阮大人?”

      “好,您就告诉他,说我已经知道了,让他暂且收手,等到来年再查瑚琏湛卢也不迟。”

      穆听漾起身来至窗边,将竹帘拉起,见外头骤雨方停,房檐处尚还淌着落水,天却仍是昏红之色。

      “好在雨已经不下了。”

      他轻声道,林玺妄起身行礼:“下官告辞。”

      “您慢走。”

      安车木轮轴心周转,碾过泥泞的街面,彼时天色略晚,巷道无人,仅灯火几盏悬挂在梁柱上,隐散光亮。坐前驭马人攥鞭微扬,敲打马身,行过宫门前才缓缓停步。

      舆内有人掀起幔帘,凝声道:“求见陛下,劳烦通禀。”

      不多时,内监便启门邀迎:“大人请,陛下要您在重鸾殿待候。”

      他吩咐马厮不必陪同,独自入宫,负手立与重鸾殿的高阁台榭上俯观夜园。园内花草丛生,只是在如此漆寂的黑夜中瞧不真切。

      誉庆帝轻步来至他身后,道:“你来了。”

      他并不回身也不见礼,只说:“穆听漾已经知晓,朝中另外有人企图锦囊。”

      誉庆帝答道:“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其实大可不必此般麻烦,你既已将‘瑚琏湛卢’之事告诉他,为何不直接同他说,有人欲要争夺灵锦……或是,有逆臣对这尚未稳定的大翟江山有所觊窥?”

      誉庆帝闻言略笑几声:“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明说太过直白,他也许不会放在心上,而自己从旁悟得,效果将会更好,不是么?”

      “是。”他道,“只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选他?穆听漾当真能够胜任?他才学确比旁人更胜一筹,但你号令天下能贤,就找不出来一个与他相比更加有才干之人?”

      誉庆帝道:“太过麻烦。而且身边之人知己知彼,不需要多少手段再行劝服,岂不轻便。”

      那人听罢微颤,终是转过身来正视誉庆帝,冷言道:“翟叔叔,你还是不肯告诉我真话。”

      誉庆帝止了笑意,正色恳声:“无疆,你信我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一章:故有惜境难相似,常言愧离与天赐(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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