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天女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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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到“辰月”两个字，是在天女葵嫁入叶家那晚。男人们说着她不明白的话，吹箫的男人奏着丧曲，应着她的心思，一身长门僧的打扮，再一次走进了她的世界。此行，却是来破坏她的未来，杀死她的丈夫。
热闹的宴席，一瞬间变成了军帐，在场所有的人都作了杀人如麻的武士。
男人啊，自始至终都无法了解女人的心，可此时阿葵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明了自己的心。她只知道她在害怕，到底是害怕丈夫死去，还是怕那个男人死在自己面前？
死的会是那个长门僧吧。阿葵告诉自己，在杀气如山的当下，水阁里他孤立无援，即使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这些舔着刀口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们也不会让他离开吧！不曾谋面的君侯不会在意牺牲这样一个小人物，他在意的只怕只有叶大将军和那些辰月的教士吧……就像也没有人会在意阿葵的心思，阿葵的感受。
阿葵想，她已经整个心思都放在那个男人身上，丈夫和门客们说了些什么，不重要，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也不重要。她只是不希望这个屋子里有任何人死去，或许，因为今天是她的婚宴。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男人的世界，她无法介入，甚至无法理解。
不知何时，客人们向叶将军敛容跪拜。直到站在阿葵身侧的舞姬拽了拽阿葵的嫁衣，她才看到这水阁里竟还有这么多人。
她俯身跪拜的是谁呢？活着还是死了？她的世界这么小，容不下那么多满脑子大义前程的男人啊。直到那人舞动起空竹，阿葵依旧俯着身，一动未动，她也不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她她只知道，自从见到了这个男人，她的心就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些什么！
她看着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喜服，心头忽然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委屈，可当她颤抖着呜咽，却发觉眼中一片干涩，竟无半滴眼泪……
随着叶泓藏那声“噤”出口，所有的烛火在一瞬间灭了，除了叶泓藏面前那支。他在出声的瞬间拔刀，出鞘半尺的弧刀挡在烛火前，什么东西撞击在刀身上，发出金石相击的声响。他长刀如弧月般扫过，斩下了最后一支燃烧着的蜡烛，遥遥地抛了出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那只烛火迎着淡淡的夜风燃烧着。阿葵看不明晰，只觉得不知多少黑影像是从虚空中化出那样，跃然出现在水阁里，叶泓藏抛出的烛光照不出他们的本体，只照见那个白衣的长门僧依旧抖着空竹，翩然起舞。
烛火落地熄灭了。可在她的世界里，她依旧可以看到白衣的长门僧灵动轻盈的身影。她想，或许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白。自孩提时代起，自她与另一个白衣人在街头不期而遇，她就执着于这种颜色。她讨厌那些走进檀香廷的富商们，亦或是达官贵人们，一身色彩明丽的华衣贵妇。
她总是会一边弹琴，一边就会忍不住用眼睛瞟人家，似乎别人来妓馆里光顾，是惹到了她似的。
想到这里，她也被自己的意气用事气乐了。
黑暗中传来琴弦崩断声，随即是女人的尖叫声、衣袍摩擦声、铁器撕碎空气的声音、短促绝望的哀嚎，以及那可怕的、热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的声音。
阿葵感觉到身边一股凌厉的风射出，吹散了她绾好的坠马髻。她知道那是叶泓藏离开了她身边，直扑前方。
什么时候，女人都是可以再找的，可以替换的，弟兄亲友却是永远的。或许，还有权势地位，一样在他们心中永垂不朽。
阿葵觉得她周遭的空气都已经乱了，她找不到呼吸的空挡，她只有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
不消片刻，水阁便恢复了平静，一切归于平静。
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厮杀。
外面人声鼎沸，被窗格切碎的火光照进水阁里来，那是外面叶宅武士高举的火把。通往外面的浮桥已经被破坏掉，一时还找不到船可以划进来，那些武士焦躁地提着武器，要为死去的主人报仇。
苏晋安看着阿葵缓缓地退后，靠在柱子上：“我们见过，对吗？”
“嗯，”阿葵点了点头，“我给了你四个青团、两块糍粑和一瓶酒，还有洗脸的热水。”
苏晋安愣了愣，为她气鼓鼓的样子和小气噎得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有干笑。而后试图邪恶地揭起对方的伤疤隐痛：“你是他夫人？我还以为你是妓女。”
“我是个妓女，又怎么样？我今晚嫁给叶将军，做他的七夫人，这和你又有什么相关？”阿葵不由得愤怒，她握紧了拳，却又松开了手。对方要动手，她全无反击的力量。但她也顾不得在这个水阁里，只剩下她和这个提刀的刺客的事实，只想着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
“抱歉，搅了你的好日子。”苏晋安淡淡地说着，说着说着就笑了，“你叫什么？”
阿葵气鼓鼓地瞪着他，也不说话，只是觉得气消了，心底反倒窜上一阵冰凉，连手都微微颤抖，但她就是不愿意服输，依旧战战兢兢地瞪着对方：她面前的可是满手鲜血的刺客！
“别担心，你是我的人质。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杀你。”苏晋安靠着柱子，缓缓地坐在地上，夹紧胳膊，压着腰间的创口，目光穿过纱幕，看着月亮。
“有什么好笑的！”
阿葵此话一出，苏晋安好不容易止住的笑，又抑制不住，笑得更厉害了。直到扯痛了伤口，他这才无声地呲牙咧嘴了一阵。
“故事的最后，刺客输了，却杀死了武士。”原映雪抿了一口热茶，笑得真诚。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沐浴在月光下，却有着一重盈白的微光，像是玉石雕刻的神像。“这就是区别，也是真实。武士总是太美好，输了——但求一死，赢了——又未必能活下去。”
苏晋安闻声忽然一按刀柄，双肩绷紧，却无力跳开，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虚张声势，甚至无法拔出那柄刀。
阿葵这才发觉一个白衣优雅的年轻人，正坐在他们背后的一把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些什么，却扑了个空，她这才想起，那个人送给她的那只玉笛，并没有被她随身带着，而她如今也只记得那个人模糊的背影罢了。
可原映雪并不看他们，只是在指尖点燃一个不为风所动的锡白色火花，看着满地的尸骸，连声啧啧：“真是愚蠢的凡人呢，争权夺利，再相互攀比。甚至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炫耀自己的威势，害死亲友。但这样的恶之花，正应是我们这些辰月的教徒，所崇尚着的吧。”他忽然回头看看阿葵，又展颜一笑，“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就替你毁灭吧……”他的笑容在月光下变得惨白而狠戾，却不狰狞，“这样的世界。”
苍白的火花从他指尖坠落，霎时洒满整合水阁。火光里依旧映出了那些死者的骨骼，没有让人浮躁的热度，只留着曲终人散的落寞。水阁外忽的陷入了一片死寂，阿葵知道，整个叶府只剩下他们三人。
就这么结束了吗？阿葵看着跃动着的火花，问着自己：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就结束了吗？
阿葵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握住了原映雪对她伸出的手，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破罐破摔，还是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
她也曾幻想着传说中许多美好的相遇，直到真的见过了生死，她才恍然于曾经最不经心的生死相托。虽不奢求挈阔之谊、相濡以沫，但愿人前道义相抵、盛世相忆。只是如今的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懂得了世间那么多无奈的真义，依旧当自己是个心有不甘，苦于身为下贱有做过妓女的婢女，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开始试图向君侯府上的姊妹们学习做一些文书工作。
她知道，她是在用工作来忘却一个人，那个仅用两面之缘，就改编了她一生的男人，一个叫苏晋安的男人。或许以后都不会再与他有什么交集了吧。一个傻女孩自己想什么都与那些男人们无关，不是吗？
她一手执笔，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名叫原映雪的男人，他是辰月教徒，也是君侯驾前一个有些特殊的秘书官，总是眼神空蒙嘴角含笑的贵公子。还记得前几天，他第一次看到阿葵认认真真做工时，漫不经心的脸上竟也惊讶得抽搐了几下。
想到这里，阿葵来了劲头，扶了扶头上的通草绒花，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快了。能让那样一个被秘密包围着的贵公子，因为她感到惊奇，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啊！
待她感到口干，已经日上三竿，她家原主子还没有现身，以这些日子她的经验：不用说，昨晚一个人看星星……好吧，看星象太晚了，现在还在赖床不起。
檀木的大案上放着一盏热茶，正对着敞开的窗，冒着白色的雾气。
“发现！”阿葵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只在桌子上看到了这唯一可以入口解渴的东西。拍拍脑袋，她这才想起今天君侯要会见辰月教宗派来的教徒，作为侍女的姊妹们怕是都赶过去帮忙，没时间管她了。看着铜熏笼，火炭亮着的微光，她还是轻轻跺了跺脚，搓着手哈气道，“果然一个人总是会觉得冷啊！声音都发颤了。”
说着闻了闻茶香，暗叹君侯赏赐的东西就是不同凡响，单单一碗樟木茶，都带着与众不同的浓郁清香……还有点儿草药的苦涩？
阿葵喝了一口，就被满溢的苦味呛得喷茶了。她扇着小手试图将那浓厚到直逼头顶的苦涩扇走，但不管她怎样在努力，都只是在做无用功。
“阿葵？”平缓温和中，带着些模糊的声线昭示着，说话人正是刚刚起床的原大公子——君侯府上第一会偷懒的秘书官。
这茶想来定是君侯借机赐给某人，以示惩罚的！阿葵这般想着，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早就听说君侯府上不比寻常人家，做什么事都要中规中矩。偷喝了君侯的赏赐……即使是变相的惩罚，也是以下犯上的重罪！
阿葵急得只想弹自己的脑门——以前干妈都是这般惩罚她不守规矩的。想来，大家之前就都说自己的性格靠不住，性子野，高兴了就不由自主地喊出声，还拍着巴掌叫好……没有一点儿礼节。
还真是说对了，只恨当时自己仗着干妈疼爱自己，没有好好和其他姊姊学学，现在犯下大错……
正在阿葵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之时，手下一忙乱，打翻了茶盏。原映雪从内室走出来，正看到瓷器落到地面，苦茶泼了一地，茶盏也摔得粉碎。应该会发出了的刺耳破碎声，并没有如愿传入阿葵的耳中。
那一刻，阿葵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再也不会跳动了，听不到声音也是正常的吧。
她不敢去看原映雪的表情，她怕那个总是对她微笑着的贵公子，会恶狠狠地瞪视着她，或干脆就此抛弃她，把她压到君侯面前去领罪！
原映雪的手搭上了阿葵的肩膀，比常人略低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服传了过来，引得阿葵瑟缩了一下。
“阿葵……”原映雪微微沉吟道。
“……”阿葵低着头，偷偷抬眼看了对方一眼，看没等看清楚就又低下头去。
“干得好！你太棒了！”原映雪的语速比以往快了几分。
“诶？”阿葵一惊，害怕那是反话，却也抬起头，正对上原映雪带着些兴奋的双眸。被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如此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葵脸上一热，又低下头去。
原映雪耸耸肩：“阿葵，你怕什么。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他一手托腮想了想，“你喜欢吃什么？我请客~”
“啊？你说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6天女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