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谢流年

1、花开到荼蘼，情断到何处

　　在这个华丽耀眼的宫里，荼蘼是个特别的存在。两年前大殿选秀时，王上似乎对她亲睐有加，亲封了个小小位份，但却格外赐了一座单独的院落。荼蘼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低眉领了旨，谢恩。王上说，那座院里，有大片白色荼蘼花，你以后便叫荼蘼吧，那院便叫荼蘼院。于是，荼蘼就成了现在的荼蘼。
　　众嫔妃以为会备受宠爱的荼蘼，却在分到荼蘼院后，冷冷清清的过着冷宫的生活，这一过，就是两年。王上似乎在大殿封了这个人后，就彻底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当年一同进宫的秀女，大多都是几人合住一个院落，对王上亲封的荼蘼半是嫉妒半是恨的，几乎无人与之来往，加上王上从未来过荼蘼院，渐渐地，就连宫人都不把荼蘼放在眼里。但是也未过分地去刁难她，因为毕竟长的那样好看的一个女子，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反抗一句的性子，让人不忍蹂躏。
　　荼蘼其实不叫荼蘼，但是荼蘼原来究竟叫什么，却是没人知道的。就连荼蘼自己，也只知道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家里的院子边，有很多的桂花树。那花很香，虽然小小的一朵朵，但是对她来说却是记忆里有关家的唯一记忆。再后来，荼蘼十岁的时候，成了一个杂耍团的小跟班，不会吃饱，也不会穿暖，动辄被打骂。直到那次跟着班主在长安表演，失了手，差点被打死在班主鞭下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只淡淡的抬起扇子，那人的随从就从班主的手里买下了她。只一两银子。买下了她。荼蘼扔记得，那时，逆着光，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只看到，扇子上，勾勒的几朵荼蘼花。
　　荼蘼从那以后就被安置在了一个院落里，跟她一起的还有很多人，大多是跟她一样的，无依无靠却又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有人教她们写字，作画，女工，跳舞。教他们大家闺秀的含羞带怯，也教他们风尘女子的妩媚妖娆。荼蘼却是个性子冷淡的人，既学不会欲说还休的娇羞，也学不会妖娆入骨的风情，就在管事婆婆欲放弃她时，那个人又出现了，仍是淡淡的抬起扇子，坐在主位上，说，既如此，便就继续保持你的温驯顺从吧。荼蘼便微微低了头，说，是。面上无波澜。那年，荼蘼已经十四。
　　那次以后，那个人开始把荼蘼扮成一个小书童的模样，戴着荼蘼行走在各个大户人家里。有时候，那个人也会去郊外的山林里，打猎。荼蘼每每都是在林外茅草屋等候。无人的时候，荼蘼便去溪边看水里的鱼，看山坡的花。再后来，每逢一个人的时候，荼蘼便去挖来各种花草，种在茅草屋外面，渐渐地，荼蘼开始会笑起来，会追着蝴蝶跑，会摘了桂花风干，存在罐子里。每当这个时候，荼蘼并不知道，那个人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看她浅浅的笑，满脸的幸福。就像那个人也不知道，其实荼蘼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了那个耀眼的人。在无意中听到几个管事婆婆说那个人身边的人都是少言少语，一副顺从的模样，其实是冷血的人之后，就开始变得更加温顺冷淡。其实荼蘼并不是不懂，他们这些人在这个院子里，学习的这些东西，将来是做什么用的。无非是一个又一个的棋子。只是在这样的世道里，能有一席安身之所，已是万幸，所以这些女子便也安了心，成为那个人想要的各种样子。只是，荼蘼还是偷偷存了个愿望，希望就算当个棋子，也在那个人的身边。只在身边看着就好了，那般耀眼的人，终究是她所不能及的。所以当他每次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林边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去探究什么，她只是安静的留在那里，采花，收拾那间从来不会有人住的茅草屋子，就好像在等着去山里打猎归来的丈夫，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可是，她却仍然感到那些来自心底的小甜蜜。只要这样就好，这样下去就好。
　　荼蘼十六岁的时候，那个人把她送到了一户人家，是个小官宦人家。从此，荼蘼成了那家的小姐，那家人待她极为恭顺，荼蘼却知道，那些一个人在心底悄悄幸福的日子，终究是要结束了。那个人练剑的时候，会有另外一个人递上温热的帕子；那个人写字作画的时候，会有另一个人在旁红袖添香。其实她已经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却从来不敢把那个字念出嘴里，仿佛那都是一种亵渎。荼蘼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算起来还是意外听到的。那时候，荼蘼刚被送到这个小官宦人家，这家人带她去庙里上香，在后院留下了她一个人。荼蘼看到了那个人，身旁还有另外一个面目俊朗的男子。坏坏的笑。俊朗男子说小十三，你带哥哥来这后院难不成是想让我邂逅美人？那个人淡淡地笑了，说，三哥，我有名字的。俊朗男子意味不明的笑了，说，是了，都忘记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可以跟本王一较高低的男人了，梓祥。然后一回头，便看到了尚自傻傻站在那里的荼蘼。俊朗男子的眼睛里讶然之色一闪而逝。那时的荼蘼并不知道，原来俊朗的男子就是她作为棋子的最终去处，也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眼里的了然之色。荼蘼还是沉浸在那两个字里面，梓祥，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吗
　　再后面，那个俊朗的男子经常会意外的来到小官宦家里，小官宦家里的所有人都那么恭顺对待那男子，荼蘼也终于知道了，原来那个男子叫梓瑞。是当今的瑞王爷。而原来那个一直在心里面的人，叫梓祥，是十三王爷。两人都是成为太子的热门人选。原来，距离一直那么遥远，在以为很近了的时候，却又发现，原来，他是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瑞王爷似乎对荼蘼很感兴趣，但每每也只让荼蘼出来坐坐，或喝喝茶，或随意交谈两句，也不在意荼蘼的性子冷淡。仿佛只要把荼蘼放在那里就够了，安静的，不需要说话。目光透过荼蘼，仿佛看向了远方。而十三王爷，也会经常来临。仿佛她还是他的小书童，每次她都站在他的身边，看他作画，时不时添上一盏新茶。每次他来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却是她笑的最多的时候。那时，她已经可以纯净地对他笑，她想，她总要勇敢一次，为了也许能有的幸福。哪怕只是在他身边，当一辈子的婢女。那都是她的幸福。而他，也会时不时抚着她的脸，眼睛里都是满满笑意。甚至他还给她画了一幅画像。被她夜夜抱在怀里。荼蘼开始更多的想象，因为十三王爷有时还是会带她去那个茅草屋，看她收拾屋子，看她摘桂花。荼蘼幸福的同时，却在心里深深的不安。直到那年年底，十三王爷成为了太子。荼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绣一个香囊，上面绣了她种的那些桂花，针刺进了手指，桂花变成了红色。
　　荼蘼十七岁的时候，老王上懵了，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却听到她名义上的父母说，当今朝堂看似平静，其实以瑞王爷为首的一班人等是王上的心腹大患。想要坐稳王位，瑞王爷不得不除。荼蘼于是终于知道了，原来她的作用，是在这里。那年秋天，荼蘼一个人去了林边，坐在那个茅草屋前，看她的桂花，已经有些败落了，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她并没有来这里，因为王上已经下旨，着她进宫选秀，阖府上下都在忙着准备。众人都以为进宫选秀，是要把她指给瑞王爷的。因为近一年来，瑞王爷时常来府上看望荼蘼。而荼蘼也好像在瑞王爷来的时候笑的更多些。而每年选秀，按规制，不只是王上选留后宫嫔妃，更是为皇家中人选妃或侍。
　　进宫选秀的那一日，天气很好，天空唯有的那朵云也在漂浮了一会后散成了一丝丝，最终消失不见。荼蘼穿了最美的衣服，石榴色的裙底，上面薄纱透明的白色衣料绣着朵朵香桂，一转身间，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荼蘼从来都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只是，她不想给除了那个人以外的任何人看。只是今日后，再也看不见了吧，那个人。
　　选秀大典进行时，当荼蘼进殿的时候，荼蘼仿佛听到了堂上瞬间的安静，距离那个人百步的距离，最终停在了阶梯下，仍旧半低着头，只看得到那个人鞋子上腾飞的龙纹。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她听到那个人说，封为丽美人，赐蕉荧院，那座院里，有大片白色荼蘼花，你以后便叫荼蘼吧，那院便改为荼蘼院。荼蘼听到这些的时候，习惯性的跪下，领旨，谢恩。没有人看到她眼里的颜色。从最初的意外惊讶到平添的期盼和希望，那里面有幸福的颜色。而瑞王爷的眼里暗了暗，随即换上平时的玩世不恭。
　　荼蘼很满意荼蘼院的生活，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她还是可以做一个人的梦，梦里面，那个人会跟她一起，摘了桂花，风干，存起来。院里有只大猫，懒懒地晒着太阳。直到，有一次夜深时，那个人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床前。荼蘼呆住了，却见那个人仍旧如从前一样，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眼里看不清的神色。却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情。一盏茶的时间，又如来时那样走了。荼蘼把手轻轻放在脸上，仿佛还有他的温度，又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荼蘼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只是那样过着，过着，偶尔会遇到在后宫如入无人之境的瑞王爷，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目光。偶尔会在深夜醒来，对上一双同样意外不明的眸子。
　　宫人来宣旨的那天，荼蘼如往常一样，抱着大猫，在晒她的桂花。那些花已经变了颜色，再过两天，就可以收起来了。王上说，感念瑞王爷办事有功，赏赐美人荼蘼给瑞王爷……后面的荼蘼没有听到，只是呆呆的低着头，脑海里的一切都瞬间崩塌。直到宫人尖着嗓子提醒，荼蘼才领了旨，谢恩。那一刻，荼蘼知道，那些开在记忆里的花朵，是真的凋谢了。
　　一向放诞不羁的瑞王爷并没有把荼蘼接回府中，却由王上亲引着，带到了荼蘼院。王上说，就不打扰三哥了。只是我这院子可只借三哥一日，三哥可要尽快把荼蘼美人接出去才好。瑞王爷哈哈大笑，而荼蘼，指甲却已经刺破了她的手掌。原来竟是这样吗？如同那个人说过的那样，要让人以为能够得到，最后却得不到，而得不到后却又时时出现在他的面前给其希望，让其无法自拔。荼蘼之于瑞王爷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吗？一如那个王位？
　　瑞王爷那天没有离开荼蘼院，荼蘼院的烛火彻夜未熄，闪烁着荼蘼院从未有过得光环。那夜当荼蘼衣衫散尽，青丝铺满枕上的时候，瑞王爷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了嬉皮笑脸，那样认真的眼神，荼蘼却从那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还有满院的桂花树。荼蘼喃喃地开了口，仿佛微风拂过一样的声音，说，等到妾身没有用处的时候，王爷可不可以赏妾身一处院落，种满桂花树，桂花开了，等它要落的时候，摘下来，风干，可以做桂花糕，可以做桂花酿，可以…… 他说，好。荼蘼脸上的泪滑下，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一般，那脸上，是幸福的笑靥，从不曾有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