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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一章 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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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美的誓言若能几句实现
就值得耗尽一生顽固的等
于是那情牵难舍的思念
盛开在春天的每一个夜等待凋谢
塔矢亮刚刚结束了中国之行,回到日本。和往常一样,他总是马不停蹄地从机场直奔南野医院,那个他熟悉的房间。
光并不在,他今天参加棋局去了。
他倒是碰上了有些吊儿郎当的司马。
对于司马,他总是感激的。甚至很多时候,他就住在司马的房间里。塔矢亮没有太多朋友,光,算是自己的爱人,其他的,更多的是对手,还有同期、世交等等,但朋友,好像一只手就能算得过来,但他愿意把司马当做自己的朋友,甚至可以算是目前唯一的朋友,尽管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光的关系。他对司马和对南野秀一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南野秀一对他的敌意太强。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对南野秀一,何尝没有敌意。只有司马,一种很纯粹的朋友之交,尽管,他们两个,可以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回来了?”司马对于这个墨绿色的娃娃头也算是客气。刚开始,有些个想和自己的死党唱反调的想法。这种无关紧要的对抗,司马总是时不时得干点,要不然,南野秀一也太春风得意了。慢慢的,他对于这个墨绿色娃娃头有些敬意,对于他的执着和坚持。在塔矢亮的身体也出了几次小状况之后,对于他,还多了一份医生对病人的关切。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这么很和谐地相处着,这种关系在外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连他们自己想起来,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嗯。光怎么样了?”塔矢亮在司马面前,甚至在南野秀一面前从来不会掩饰自己对那个金色青年的关注。
“还那样。今儿好像有棋局,早上我看那个暴君把他接走了。”暴君,司马也只敢在背后这么叫他。
“哦。”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牵挂的身影,塔矢亮有些失落。
“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帮你检查一下。”司马从刚才就发现塔矢亮的脸色有些苍白。
“没关系,这几天没休息好。”
“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不要当耳旁风啊。”
“嗯,我会注意的。我先在光的房间里歇一歇。”
“好吧。顺道把这个放到他房里吧。”司马随手递过来一本《围棋周刊》。
塔矢亮接了过来,有些惊讶,却没说什么。
金色青年的病房里,塔矢亮放下行李,拿着《围棋周刊》,有些疲累地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吃点东西吧。”司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房间,唤醒了睡梦中的塔矢亮。
塔矢亮猛地起身,原本掩在他身上的《围棋周刊》也随之落地,“哗啦啦……”让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杂志,塔矢亮看到了床头摞着的一堆杂志,想着让手上的新兵入列。那全部都是《围棋周刊》,只是,每一本都停留在有关塔矢亮的报道上。有关于他的报道的那一些页面都有些褶皱,有的文字有些模糊,似乎被人反复摩挲过,还有的,甚至有些湿过又干了的印记。
塔矢亮的泪水再也没有止住。他似乎看到了病床上,那个占据自己全部灵魂的金色精灵,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页面,欢笑,流泪;忧虑,感慨……
司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和塔矢亮一样,对于之前那件所有人都不能确定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他能想象得到那个上天派来折磨自己的病人恢复进程缓慢的原因,这似乎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内的。命苦啊,司马在心里哀嚎。
那天晚上,塔矢亮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去和那个金色青年讲述自己此次中国之行的见闻,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聪明如他,其实可以想见光对自己所采取的态度,他需要想出办法,让光能直面自己的情感,哪怕那一刻再短暂。
塔矢亮对于光的身体状况有着很深的忧虑,更多的时候,他选择不去想那可怕的可能。在当年生离的时候,他还能通过围棋维系彼此,因为,他相信光会在某个角落看到这一切;而今,如果面临死别,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他现在只能希望,司马能有办法让他们的幸福更长久一些,只能祈求上苍的怜悯,难道,当年曾有的那短暂的幸福,再也不能有了吗?
金色青年对于塔矢亮的缺席有些失落。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但是,刚刚完成了惊心动魄的棋局,金色青年对于塔矢亮今天回国,以及床头那一摞被挪动过的杂志,他没有太多关注,身体上的疲累让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南野秀一很快也知道了金色青年已经想起过去的情况,但和之前一样,在商场上众横捭阖的他,对这一切却无计可施。顺其自然吧,这是司马对南野秀一的劝慰。尽管不愿,但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金色青年在睡醒之后居然看到了那个墨绿色的身影,有些愕然。
塔矢亮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金色青年有些犹豫,怯怯地问了句。
“昨天。”听到问话,墨绿色的身影有些发抖。
“昨天?那为什么……”金色青年忽然打住了。自己有什么理由让他回来以后就来报道呢?
病房里一片静默。
良久,一直低着头的墨绿色身影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光……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害怕。但是,我希望……哪怕是再短暂的幸福,我也希望能够把握。如果需要为此遭受惩罚,那么,我陪你一起承担。如果……我们……真的不能有永远,我……”墨绿色青年的声音哽咽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病床上的金色青年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惊呆了。而墨绿色青年后面的话,更是让他泪水纵横。幸福,哪怕是再短暂,亮,我……我该怎么办啊。
房间里恢复了静默。
司马进屋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感觉到了病房里压抑的氛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是一个几乎无解的局啊。
“司马医生。”金色青年的召唤,让司马一愣。
尽管他是他的病人,但这个金色青年和他之间的交流寥寥,大多数情况下,是司马在说教,然后,就是他被自己的死党一顿海扁。
“怎么?”司马还是有些不适应。
“我想……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
“因岛。”
“因岛?”司马有些莫名其妙,也让那个一直低着的墨绿色身影抬起头来,一脸茫然。“路程有点远。”
“我想问,我最近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可以让我走一趟?”
“呃……”尽管最近金色青年的身体状况还算正常,司马也不敢轻易应承下来。这家伙,太容易出状况了,他可不想回头自己的死党来和自己拼命。
“我想,和亮一起去。”
“亮?”这个称呼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一时间有些石化,然后,缓过神来的塔矢亮直直地看着病床上的金色青年,“光……”
头疼,这是司马的第一感觉。“我和南野商量一下吧。”这样的事情,司马觉得还是得和那位暴君死党先报告一下。
“我希望下周二能去。”
“下周二?知道了。”已经浑身无力的司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南野秀一能点头,什么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光……”塔矢亮瞪大了眼睛,“下周二,3月16日,七年前的那一天,在棋院后面的樱树林,光答应做他的解毒剂。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塔矢亮起身,想把那个金色的身影拥进怀中,却听到那个人懒懒地来了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塔矢亮顿时僵住了。这……这过山车玩得也太……
拽了拽已经石化的塔矢亮,司马和他一起出了病房。一直到司马的房间,塔矢亮也没有缓过神来。
这都唱的是哪一出啊。
南野秀一听到了司马的汇报眉头紧锁,私心里,他是反对的。 “他的身体状况能撑得住吗?”这是南野秀一最关心的。
“现在看,凑合。只是,这家伙太容易出状况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成天把他困在这里吧。出去锻炼一下,也许有好处。”司马其实心里也没谱。
“他要和塔矢亮一起去?”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是因岛?”南野秀一喃喃自语。
“我上哪知道去。”
“我又没问你。”
“你……算了,不和你计较。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先送他们到广岛,回头再安排他们去因岛吧。”
“去广岛转转也不错,就这么定了。”
平成二十二年3月16日(火),一行人出发到了广岛。
但当南野秀一和司马打算陪着“双子星”前往因岛时,却被金色青年拒绝了。
南野秀一很担心,但他真的不擅长拒绝那个金色青年的请求。“那……我们就在广岛等着吧,有什么事情,就拜托你了,塔矢名人。”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南野秀一对塔矢亮的语气仍是带着敌意的。塔矢亮已经习惯了。
“本因坊秀策”,看着眼前的这块墓碑,塔矢亮对于金色青年此行的目的地有些不明所以。
“好久没来了,上一次,应该是九年前吧。”金色青年有些自言自语。
“九年前?平成十三年。”那是光刚刚入段的时候啊,塔矢亮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段不战败,难道……
“亮,我们下盘棋吧。”金色青年打断了塔矢亮的思路。
“诶?”塔矢亮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搞得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就在沙滩上吧。”不理会塔矢亮的反应迟钝,金色青年从书包里拿出随身背着的简易棋盘,就往沙滩上走。
“等等。”塔矢亮尽管莫名其妙,还是叫住了金色青年,两人一起走向海边。
“我们……好好下一盘棋吧,亮。”金色青年目光坚定的望着塔矢亮,让塔矢亮忽然对于之前的对决有些心虚。
点点头,算是认同。但是,他却拿出了随身备着的棋子和棋盘,亮之子与光之子。
“亮……”金色青年的眼前有些模糊。
“开始吧,我们的亮光之棋。”
和新人王战一样,没有猜棋,金色青年执黑,互先。
“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
在他们之间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的言语,而这一次,在他们短暂的幸福开始的起点的七年之后,在因岛——本因坊秀策的故乡,在两个人尽管没有明言,却都心知肚明的情感中,让人有着分外特别的感触。
16、四,星;
4、四,星;
17、十六,小目;
4、十六,星。
黑棋以星、小目开局,白棋对以二连星。
6、十七,小飞挂角;
3、十四,小飞;
12、十七;
17、十;
……
塔矢亮的心情不再起伏。从光要和自己来因岛的那一刻起,塔矢亮就感受到幸福的来临。七年了,终于盼到了他们独处的时光,只属于他们的围棋。这一刻,哪怕再短暂,塔矢亮也倍感珍惜。
纵横十九路棋盘上的黑色的亮之子与白色的光之子逐渐铺陈弥散开,布满棋盘。
两个新浪潮的引领者,日本棋坛的“双子星”,新一代的名人和本因坊,在这一刻,用刻着他们名字的云子,进行着棋盘上的厮杀与情感上的交流。除了云子拍落的声音和海浪的声响,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弈至163手,四劫循环无胜负。
双方都静了下来。
纠结的局面,没有胜负,一如他们之间的命运,相互纠缠,没有成败。
然后,塔矢亮看到眼前的金色青年逐渐苍白的脸色,拿着棋子的手开始颤抖,慢慢俯下身,趴在棋盘上。
“光……”这样的场景,让塔矢亮不知所措。尽管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但每一次,都会让他觉得窒息,觉得世界崩塌了。
顾不上散落在沙滩上的棋子,塔矢亮一步跨过身前的棋盘,将金色青年抱在怀里。
“亮……”金色青年虚弱的声音,“对不起,你要的幸福……我给不起……我只能……尽力了……但请相信,我爱你,进藤光……爱着……塔矢亮。”金色青年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他最后的话语,尽管是七年来塔矢亮最想听到的语言,却在此情此景中,带给塔矢亮的却是刺骨的寒冷和惊惧,让他的灵魂瞬间支离破碎。
“光……不要……不要睡……”塔矢亮无助地呼喊,“光……你已经夺走了秋天和冬天,不能把我唯一幸福的春天也夺走啊。你要我一年四季都生活在冰冷了吗?”
然后,他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心悸。他的眼前也开始发黑。不能,不能昏过去。这是塔矢亮不断告诫自己的话语。
发抖的手摸出手机,塔矢亮拨通了那个自己唯一的朋友的号码,“司马,光……出事了。”
电话那边一边凌乱,塔矢亮很快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你们在哪?”
塔矢亮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了,他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向电话那边说出了“本因坊秀策墓……”,而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平成二十二年四月,震撼中日韩三国棋坛的消息传来:“双子星”陨落。
在那段震撼日本棋坛的禁忌之恋开始七年后,红线两端的两个人,永远离开了日本棋坛。不舍、不忿、喟叹、暗自庆幸……各种情绪弥漫在三国棋坛。
这算是另一种“七年之痒”吗?抑或是他们在某个角落继续着他们的追求?
无论如何,这对“双子星”都会是日本棋坛,乃至三国棋坛的一段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