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四十九章 巧笑倩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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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簌簌的从天空中飘扬落下，触碰脸庞，点点清寒。白茫浮动的雪花，映在幽静高远的青灰色天幕上，仿佛每一朵都有了生命，有了温度。夜冥空凝望着封印谷口，白雪轻蒙下的静，与谷内灰石显露出的幽，相得益彰天然融一。
“好久不见。”夜冥空会心一笑，抬脚踏出了第一个雪印。
渐入冷冬，谷内的一切都显得静谧安详，唯有东方透露过来一缕幽清亮光，还依稀给人以温暖活跃。夜冥空没有像之前那样步入修教谷域，而是绕过疏林走向了后山水谷。
后山水谷远离书舍寒窗，是难得的放松心境的好去处，昔年幼时入谷，有好多子弟便会结伴来此，有时饶有兴致都误了修课时辰，直到师尊前来，众余弟子鸟兽四散，最后却也无一人被训。
夜冥空脚步轻盈，在这寒冬静谧的天气里漫自踏索，耳边渐渐传来了流水声，响在了不远的前方，似是一种招引，格外扣人。夜冥空看一眼那里，原来再走几许便可到达谷内唯一的水瀑，流情涧。
流情之涧，伤溢之水。情流尽，无可伤。
夜冥空踏石伫临，唯见四处萧索的山石缝隙内，一瀑白色如绸、密连若布的水幕临渊而下，激撞水石又散落弹起，此起往复彼连向前。泛起的白色股浪你追我赶，仿佛都要争第一个破崖入水，一旦挣脱支撑，便只剩急速坠落，无念无情。猛至狠砸，依着瀑流入水的激荡声，漾起层层涟漪由中散开……
四下周围的寂静，倍显流情涧水的生命激昂。无论晴辰冬朔，汪汪流水从不止息，莫管沧田桑海，漂流远向唯有东方。至善流水，无终无始，无羁无绊。
好一处流情之涧！
夜冥空盯着落落水帘静目痴望，他突然感受到，自己毕生所学的凛凛剑招，何尝不如这水流一般，蓄势猛发飘零一处。每一招一旦脱离剑身，便犹如撤去底撑，只能顺着深渊坠落，任入水时烈烈而终，徒留一路的决绝无情。
落水无念，流水无情。并非是至臻完善需要放下本有一切，而是因为放弃了一切原有，才获得了达至完备的可能。
自己一路走来，听过看过，留恋过，痛苦过，哭过笑过，爱过也伤过。梦过心之所想，惜过身之所哀，却独独没有，遗忘过。遗忘曾经拥有过，遗忘现在失去过，遗忘遗忘过。
放手，即使放手后，留下千年的伤。
夜冥空盯着层层涌下的流水，抑着叠叠涌上的热血。突然，封饮蓝泓凛冽出鞘，一道蓝光扫射，白色水流犹如从剑身始，又从剑身终。股股流水剑尖缠绕，遵循着一招一式的变幻，衍生出各色各样的隐匿无形。
这是，寒过的流水无情！
明明动用的与先前无二的封印剑术，此刻使出却都有种换骨重生，夜冥空感觉到，曾经牢牢修习的内力犹如这临渊而下的无穷水幕，气势恢宏又源源不断，今天全然都变了一番模样，化作了体内喷薄而出的不竭动力。
流情涧水，情流溢伤。想当初几位师尊苦苦教习《情伤诀》，反复解惑不知几多，而自己愚昧懵懂终是不能感悟。今日再看，原来流水无情的本义，早就在日常的教授中慢慢注入到自己体内，经由十余年的隐藏并得缘感悟才终以显形。其实封印中的每个人，都已经潜移默化地修习了流水无情。
夜冥空仰天屏息，不知当年沈逆师尊是否就是在此，开创了这流水无情。
提剑，蓄势，抡环折冲，一招残冰散伤崩裂四散，道道白冰从蓝泓剑身射出，冲入流情涧水激起层叠千浪。夜冥空得意一哼，重新聚力起封印内力，再运功冷伤无尽之时，竟能将两股内力融于一剑而互不折冲，想必真如靳上所言，流水无情和冷伤无尽虽强强相抗，但两种内力殊源异行不搅不扰。
夜冥空意念陡增，毫无保留的提聚起所有内力，冰寒的冷伤无尽提携本有的无情流水，剑格隐震剑身作响，夜冥空都有些控制不住封饮蓝泓。隐隐的抖颤撤去，夜冥空雄劲大喝一剑斩出，唯见一道白光起射，卷携道道白色水流，如一方冰掺流水的横向水幕，冰水同一，其色皆白。
唯待一声巨响，冰破水幕撞入山体，破冰声、入水象、层层浪白交织一处，巨大的浪涌混撞下，山体之下的水瀑竟一度断流！
夜冥空见此情景，却来不及欣喜高兴，只觉胸口积淤抑闷，一个短换便喷出一口红血——
“噗……”眼角渗泪的夜冥空轻抚岸石，他看一眼手里的封饮蓝泓，端平剑身凝视了好一会儿，眼神里多是宽慰。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挥斩这把剑。夜冥空抹去嘴边血渍，满目开心的咧嘴开笑，很开心的。
古往今来，但凡傲立江湖的绝顶剑客，都可以让剑拥有它自己的生命，孑然独立不受驾驭，那种剑法的威力是剑与人合一的至大力量，一旦出击，生死已置之度外。寒过尊崇无情本义，其每一招每一式都堪称决绝，殊不知无情的大道终点却是有情，那是一种人与剑共历生死、相互见证、你我成就的至高无上。封饮蓝泓于己，是初心是寄托是归宿，自己于封饮蓝泓，是重生是成就是守护，经年过去，自己的生命早已和封饮蓝泓合为一体，每一招式都融进了二者魂灵，达到可遇不可求的的无为同心。
而寒过人心无情，九麟阁段又赋师尊本心，两亦无情，所以寒过根本达不到本义终章的人水合一，而这一点，自己已胜越于他！
此刻夜冥空才终于明白，为何隐灵子临终前特地嘱咐自己来一趟封印谷，正如老师所说的那样，流水无情本我封印武功，而六微翎雪又只系女子。内功强盛如靳上者，都没有战胜寒过的把握，所以若用冷伤无尽与其拼耗便只有死路一条。而想要战胜流水无情，便需从本源着手，取六微翎雪之本义要诀，将只系于女子的至阴之寒，融入到同样冰冷的冷伤无尽中！
现在，夜冥空领悟的，便是这样一种方法。
流水无情，六微翎雪。夜冥空无奈笑笑，轮回兮，缘浅兮……
宁雪，燕零雪。感谢你们曾经的出现，在我这里留下的情缘深浅，而现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也终归只能遗忘，遗忘先前的你我所有。
“千年的伤，时间，消逝，过去，快乐。”夜冥空喃喃自语。
夜冥空想起了那日月下对影，靳上似言又隐的无可奈何，其实那夜他想说的，想必也是这番话，只是他也知道这些唯有自己感悟，方能成为真正感悟。
人，不可能在集中精力的情况下，同时做好两件事。要么放下燕零雪，一心复仇；要么忘记仇恨，和燕零雪归于平静。
先前自己认为二者兼可，到头来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自己和燕零雪也产生了永无法修补的裂痕。
曾经的靳上，一边守卫冷伤剑，一边追求与靳郁儿的平和度日，可最终也没能逃过命运，致使靳郁儿作古，而他也变成了靳无伤。彼时月下对酌，他分明就是看到了自己会步他后尘，所以想戒言相告，但他也明白，一个未亲身走过的人，他是劝说不了的。
而自己真的就如同靳上所言，从那天走到今天，就如同他从若磬山走到铸剑门。世间万物，原本虚空。可依旧有后来人走着之前人走过的路，代代延续，重复不止……
千年的伤，这一招，是最厉害的一招，因为它完全超脱了剑的本身。“既然是一段由情定悟的剑术，那我便给它取名：爱——无——伤。”
宁雪。
燕零雪。
夜冥空心中闪现过两个身影，手中的封饮蓝泓凛然归鞘，一斩尽挥。
走出后山水谷时，顶上天空依旧不见阳光。夜冥空辩不得时辰，想必应该已过正午了吧。正值他离开时，却看见不远处的黑灰密林里有人影晃动，夜冥空静俟而候，待里面的人走出，一个高大身形吸引了全部视线。
“真的是你。”成庆跑来后，笑呵呵递上来一颗青色野果。“刚才我听到这边有响，觉得不太平常，一猜应该是你。”
“你一直在这？”夜冥空寻思着成庆所言，一口咬下了手中果实。“嘶——啊！”
“嗯一个多月吧。”成庆点点头，继而脸色一变：“咋么了？”
“这果子……很是酸涩。”夜冥空看着被咬一口的青果满脸扭曲。
“嗯？”成庆也拿一个塞到嘴里，嚼了几口慢慢点头。“确实挺酸，不过多吃几个就适应了。”
“给。”说着成庆便伸手向前，夜冥空看一眼他手里的果子，又瞅瞅成庆憨笑的脸，终是摆摆手作罢，但依旧把剩下的野果一口气塞进了嘴里……
“来这等我这么久，应该是有什么事吧。”夜冥空边走边回头。
“呃……”成庆突然停下来思索不言，“有是有，不过已经不着急了，前边我还存了点大麦籽儿，吃完再说。”
夜冥空猜不透成庆有什么心思，不过既然不急那就稍放吧，毕竟这种迟日传达，有用的消息也可能变得无用，而自己确实也感到腹空肚饿了。
来至成庆寄宿的宽长木屋，夜冥空坐到长凳上，回忆起这间房舍其实就是供弟子们书考专用的昭颜阁。每逢寒冬十月，师尊们都会遴选一日，算作对所有弟子的年终书考，在所有弟子中，书韵的修习领悟能力是最卓异出众的，而独独又是女孩，估计师尊们从那时起，就有意让书韵留谷，以辅教下一批入谷修习的弟子。夜冥空转头稍侧，继而想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白依依……夜冥空无奈一笑，这个丫头，书考总被师尊点名。
“黍稷重穋，禾麻菽麦。”
师尊明明要其阐述寓意借指，她却愣是借题发挥搬出一大堆烹烤诸法，还说师母的蒸煮无香无色，最后惊的豫庚子脸色凝滞，呆了好久说不出话。
那儿，对就是那儿，夜冥空看着蒙尘案凳的一处空地，最后白依依就是在那里受罚，当着众弟子的面原地打圆一百转，差点就晕眩倒地了。后来还被调去灶厨亲自炊火，师尊扬言让其体会农炊之苦，不成想自那以后，整个山谷的谷食之味，竟全都升了一个品级。
“哼嗯，还真是……”夜冥空思绪间连连狠嗅，倒真的闻到了一股熟麦之香，抬头痴望间，成庆已端碗过来，里面熟烤的麦籽棕香诱人。
“给，填饱肚子。”
夜冥空神情有一霎恍惚，然后接过碗一倾大口咀嚼起来……其实许久以前，这一幕场景时有发生，以至于夜冥空在梦里也会不期然撞到，只是如今这情势已不一样了，嘴里熟麦的味道也不一样了。
“你刚才说，有事要通知给我，是什么？”夜冥空一边嚼着，一边透过木窗看着不远处。
听到此问，成庆不自觉停下了正在搓捻麦粒的手。他看到夜冥空的碗已经空的差不多了，才终于向前停在了夜冥空的脚边。“我说的事，你可能会伤心难过。”
夜冥空转过头来似有惊奇，看着成庆的眼神也跟变了似的。“到今天这步田地，已经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了，说吧。”夜冥空说完一仰，把碗中的麦粒倒进嘴里。
“前些日子秦入辽东，燕国将领战死，降燕后秦兵再上北地，冰宫雪姬……为国殉葬了。”
成庆在禀报时，很仔细地观察着夜冥空的表情变化，在看到夜冥空停下嚼动后，成庆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本以为夜冥空至少有些动容，可他看到夜冥空依旧静视眼前，脸面看不到一丝波澜，没一会儿便又匆匆嚼起了麦粒。
“我去了趟北地，在那里找到了为冰宫雪姬特立的冢，百多个坟冢一个挨一个……，在其打头儿的，正好四个。”成庆满脸歉疚，实在不愿再说具体的凄惨与哀凉。
“咯吱咯吱……”夜冥空的额骨不停嚼动，这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可成庆说的越是悲惨越是真实，夜冥空却越是坚定越是平静，他就这样看着木窗外的世界，嘴中的麦粒一点点化小化微。
静默，很是平静的静默。
天寒下着雪，雪在风中飘……
终于，夜冥空将陶碗放到桌案上，嘴边拂袖一擦：“我吃饱了。”
夜冥空站起的这刻，成庆也连忙跟上：“夜冥空，你真的还好？”
“人死不能复生。”夜冥空看似已经释然，“而我也还有很多事要做。”
看着夜冥空没有想象中的悲伤成疾，成庆也跟着点头：“也是，跟你说完这些后，我也要继续北上大漠了。”
“北上大漠？”
“是隐灵子前辈的嘱托，”成庆解释到，“他念你跟随星辰很是危险，着我前去大漠再找一人。”
夜冥空略有所思，继而微微一叹：“这个人不用再找了，就算找到也不会回来了。”夜冥空拿起案上的封饮蓝泓，“同时，也不再需要了。”
“啊？”成庆不明所以，“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夜冥空瞧他一眼，然后望向了坟冢所在的北向，“你就在这里等着，如若百日后我还没回来，就帮我在封印葬场上，再立个冢。”
“夜冥空——”成庆瞪大着眼睛想再说什么，却被夜冥空伸手虚止。
“该了结的，总归要了结的。”
“你要去做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夜冥空摇了摇头似有无奈：“把握太小，你跟我去起不了太多作用，你留在这里，万一事情有差，也好让我有个归宿。”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帮不上你……”成庆低下头满脸委屈。
夜冥空看着他浅浅一笑：“能让我魂归故里，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你也知道我对这个地方，有太多挂念。”夜冥空走进廊道，望一眼远处近处的谷内山间。
“那你，就这样去了？”成庆虽再愚笨，也能猜到夜冥空是要去找夜焰复仇。
夜冥空头颅微低，嘴边难得的一丝浅笑：“在去之前，还要去见一个人。”
初清的日光隐匿着点点余温，远处一轮红色朝阳正冉冉升起，映在这萧索疏林的枝干上，宛如静幕。夜冥空哈一口气，对着清凉的瑟风，他感到了一丝冷。
片刻之后，夜冥空回头再望，他看到一个单薄身影，正从红日里幽幽走出。那圆轮廓静止不动，那方孤影轻轻浅移，裹紧的黑色衣裳，冉升的朱色朝阳，红黑之下，像极了一位远走他方的缥缈游子。
也许，只有她是和自己相似的吧。夜冥空微微想到。
无姬来到后，和夜冥空相视一笑，两人仿佛都知道彼此内心所想，彼此内心所知。夜冥空盈笑示意，然后两人便并排坐在了，一桩倒下的枯树残干上。
抬头仰观，看了看顶上的天幕，蔚蓝、深邃、不容窥探。夜冥空深吐一气，好久没有享受这萧索的清冷冬晨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在燕山脚下的雾灵阁宇，你游魂不定，我总认为你是敌非友。”夜冥空暗自嘲笑起自己。
无姬眨下眼睛：“每一个第一次见我的人，都会把我当做敌人吧。”
“也是。”夜冥空跟着附和一句，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的无姬，一袭黑衣，朱唇皓齿，面白如霜，毫无友善。
“那现在呢？”
“现在？”夜冥空沉吟一会儿，“还是。”
无姬突然被气笑了，手指不经意撩过耳边垂发。“最好这样。”
夜冥空看着无姬，有那么一瞬突然有些痴愣。好似这种平和安稳的感觉，很久没有有过了。
无姬也转过头来，四目交视的瞬间，无姬也有种内心涟漪，只不过她从来不会显露。
“夜冥空，如果星辰……并非是你想的那样，那你会不会恨我。”
夜冥空瞟一眼无姬，他知道在整个星辰中，无姬是唯一对自己仍存有一丝坦诚的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星辰并非全心帮我，我也知道星辰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如果在这条路上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发生的事，我也知道是你身不由己。”
“……”无姬看着夜冥空的双眸，莫名地一阵感动，却突然转过头去不再对视。“谢谢。”
夜冥空知道，无姬无亲无故，星辰虽冷但始终是她的庇护，外表的冷杀肃穆，也只是她不得已而为，她其实，从未被这个世界温柔地善待过。
无姬短暂的平息之后，双脚开始在离地间来回摆荡，她已全然卸下了所有顾虑。夜冥空笑笑，他也一直很想见到无姬最真实的一面。
“十字星镖，衣布纹饰，星形碎片。”无姬零星碎念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星辰作为暗密组织，却依然让其暗辰存有一丝疏漏。”
夜冥空短暂沉吟，如果星辰明星的武器、衣饰明了若此，尚还能理解，然作为隐秘绝杀的的暗辰，本应处处藏匿，越少显露越好，如是这般确实有些蹊跷。
“那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做为永远的暗辰，所有人终将在某一天脱离庇佑，暗辰变明，新人入暗，层叠更替，永远向前。”
“！”夜冥空惊悚诧异，暗杀组织如星辰者，竟还有如此要闻，不仅当下更着眼将来，审时度势激流勇退，暗藏不露绝处着手，怪不得其能做为绝密暗杀的第一组织。
“一如星辰变幻，巨辰陨落，新星涌现。”无姬阐述着星辰冠名之由来，“星辰的首领无穹，绝对是千古之人。”
夜冥空看看无姬：“如此，星辰已不单单是一个杀手组织了。”
无姬摇摇头：“星辰，从来都不仅仅是杀手组织。”
“那明星和暗辰之分……”
“那都是外人给星辰加的称呼，在组织内部，我们不会以明暗自居，我们只有先后之别。每一颗明星，都有曾经暗辰的时候。”
夜冥空点点头，世间诸事多有内外不一。
“你知道吗，跟你坦白这些后，我无姬也要从暗辰除名，归尘于无所庇护的星。”
夜冥空望一眼转过头来的无姬，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哼哼……你就不怕我说的是这些，都是骗你的？”无姬歪首颦眉，难得有种女子的笑靥轻佻之像。
夜冥空轻轻吐气：“骗就骗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我只是想，能让你多知道一些，毕竟——”
无姬突然没了言语，夜冥空也没有接话，空气遂变得宁静起来……
“我与寒过这一战，你们不要插手。”
无姬知道夜冥空的心意，也能明白他了断恩怨的决心。
“你有多大把握。”
“五成。”
“呵——”无姬没好气的闷哼着，“最难的选择。”
“总之你不要告知星辰，我也不会给星辰机会，哪怕是这一战战死，也是我理应的归宿。”
无姬深深呼了口气，然后抬头望望天，那里是青白的蓝空一尘不染。
“夜冥空，你知道吗，你这个人一切都好，但就有一点。”无姬远望天空的侧影，此时竟有一种深沉，“一旦某个人跟你走的很近，时间一久你便会动情。”
说完无姬突然转过眼眸，荡漾眼中的晶莹在夜冥空看来，又是全新的感觉。夜冥空赶忙避开视线，他知道无姬指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始终舍不了情。
“就这样吧。”无姬站起来稍微侧身，“如果你最终有幸活了下来，我们也不会再见了……保重。”
无姬抬脚，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下，“对了，其实在归入星辰之前，我还有本名呢，一个好像跟我不太相衬的名字。”无姬转着头淡淡一笑，“顾盼。”
夜冥空静静地看着无姬，多好听的名字啊，想必如果无姬不坠入星辰，应该会是一个很开朗的姑娘吧。
无姬背过身影，收起了笑容。终于，不再回头不再告别，一步一步，消失林间。
夜冥空也只盯着无姬远去的身影，痴愣了好久。记忆中，在这个清泠萧索的冬日疏林，一个黑色孤寞的身影渐行走远……
寂寥清冷的幽深别苑，夜空之下站立着一戴冠身影，突然，在他身后出现了一点暗影，黑衣黑篷。
“大人。”斗篷内闷沉一语，身形却没有任何变动。
灰色身影转过身来，腰间紫青佩带隐隐带着夜光。“他已经去了？”
“是，两人走的一条路。”
“很好。”灰衣冠者颇为满意，“夜火已成孤焰，天幕星光必再闪耀。”
“恭贺大人，恭贺首领！”
“你今夜便巡守这里，留意城里的每一处动静。”
“是。”黑影斗篷应声而退，悄无声息地消失别苑，无影无踪。
而在同样一处时间里，另一缥缈青衣正溯夜而进，在残雪平野上矫健穿梭，直到，碰见了一当道拦者。
“是你。”青岚迎风而立。
“是我。”夜冥空正眼低眉。
寂静，冷肃。
“你是来找夜焰寻仇吗，如果是，我奉陪到底。”
“我是要找夜焰寻仇，不过，你除外。”
青岚冷面一笑：“我也是夜焰的一员，为何要我除外？”
“这是我与靳兄的约定。”夜冥空淡淡一语，“同时，也算回报你一命。”
听闻靳无伤，青岚有那么一丝的眼神停留，可随之而来的是他那一贯的无谓与轻视，“你未免也太自信了。可惜，今夜我无法陪你，来日再战。”
说着青岚便脚下一起，顺势一飘便绕过夜冥空身后。
“你今夜要杀的人，你杀不了。”
青岚心头一震，脚下也决然停止，难不成他知道我今夜行动？可他又怎会知晓。
“夜焰行事，不代表必取人命。”青岚没有转身。
“可你却应声停下了。”夜冥空也背影相对。
两个人都心中有数，此时也心照不宣，毕竟，在他们中间还存有一丝与仇恨无关的东西。
“无极，虽不会武功，但在他的身边，必有暗辰存在。你今夜前去，凶多吉少。”
青岚惊讶地转过了身，他不清楚星辰无极，夜冥空是如何知晓。
此时，夜冥空也转身过来，与青岚面面相对：“这次你先出招，如果我接不下，我就不阻止你前行。”
青岚眉目紧缩，这是挑衅，也是激将。
终于，青岚退后几步，他也想试一下，经由靳上教导后的夜冥空，到底进步几何？
突然，青岚重拳在握凝势起攻，遥遥贴近时，夜冥空一剑斩下，剑势凛冽而威，青岚躲之不及，遂铁掌起迎，擦身拖地。
夜冥空又出一剑，白寒清光斩天断地，剑气之过，石木劈裂生冰凝霜，躲跳于地，青岚便知已不是对手。
再看这铁掌隐现的裂痕，青岚心中震撼陡生，这根本不是冷伤无尽。“好凌厉的剑招。”
夜冥空收剑回鞘，心里只剩平静：“今夜，你不要再去了。”
青岚仔细看着夜冥空，没有说话。
“不要以为学了冷伤无尽就可以对战寒过，”夜冥空正欲走时，青岚冷言相对，“铸剑门，一山不容二虎，寒过靳上理念有差，不可能共持一门。寒过离开，并非武功不如靳上，只是寒过情缘未了。”
夜冥空看青岚一眼，他知道青岚所言者何。
“夜冥空，我知道我这种身份本无法劝诫，但我还是想告知，断除封印，乃魅影主张，不在寒过。”
夜冥空知道在青岚心里，应该也是很珍视这段情谊的吧，毕竟他救过自己，毕竟寒过曾对他有恩。
“谢谢你能告知。”夜冥空知道有些事已无法改变了，而自己与寒过间，必有一死。夜冥空转过身不在对视青岚，“还有，今夜过后，你原本已是死人，所以以后，不要再出现了。”
青岚看着夜冥空步步远去，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很是令人为难，尤其，是在夜冥空与寒过对决时。
辽东北地，天寒，气冷。
与青岚会面之后，夜冥空携剑北上，月余路程，千里所见，重重黑甲守卫之下，沿邦城池掠影匆匆，直到越过燕国旧地，跨渡冰寒辽水，觅入边远深山，他才停下了脚步。
夜冥空想趁有生之年，再来一次这里。
这次他并没有正向去寻冰宫所在，而是转而走向了雪姬所葬的北山。过石踏雪，折转几回，当绕过一处高凸山坡，视线顿阔之时，眼前的景象直令夜冥空内心怵愣。
只见这百丈山坡下，连连突起百余座土坟，此起彼连延伸不止，白芒残雪覆盖着土坟北侧，一只黑鸦正落在某处坟头，坟冢之前只竖立着一块木碑，当前打头的坟头正好四座。
夜冥空悲怆跪地，一切都静寂下来，北芒垒垒，寒鸦嘎嘎。
清泪尽，北风起。
“凌楠。”
“杜莉。”
“锺离。”
“零雪……”
四座坟前，夜冥空一步一顿。
当成庆告知冰宫雪姬以身殉国时，夜冥空本不相信，因为只有这样做若非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可当今日亲眼见到这百余坟冢，看到这白茫一片，夜冥空彻底相信了，因为他知道，若有百余乐女一同入坟，那冰宫雪姬则断不可能独活！
可叹乎，可悲乎！
夜冥空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冰宫，想起了他最后一次见到雪姬……
一切如昨，却，烟消玉陨。
登高，远眺，方才的百余坟冢此刻在山脚下显得灰白一片，夜冥空最后再望一眼她们，最后再记一次这里。兴许，走的时候，她们不算寂寞。反正，大家还在一起。
“是啊，只要大家还在一起。”夜冥空欣慰一叹，反正，应该也快了吧。
正欲离去的夜冥空转身下石，踩到了一处滑坡的他伸手扶在了一棵树干上，这棵树不算太大，光秃秃的枝干上已没有一片叶子。夜冥空瞧了瞧它，看着主干上的裂纹，他想到，这棵树应该见证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吧，一些自己想知道却永远不会再知道的事。
有时，做一棵树，一阵风，一片雪花，一棵小草，也比做一个人好。
看着脚下的茫茫北山，夜冥空记起了当时那株，和杜莉一起种下的树苗。他不知道，其实在一年后，在自己隐世萧村的时候，杜莉就曾来过这里，彼时树苗已经长大，杜莉望着风吹过的树叶独自发呆。那一刻，风雨飘摇里的树干来回晃动，显得那么的凄凉，与无助。
树长，雨打，滴滴。
杜莉，转身走过。一滴泪，也从她眼边悄然滑落，转眼融入，那与风同下的凄凄清雨中……
岁月轮回，星移斗转。
此时，夜冥空临风伫立，同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景象。
他仿佛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站在树苗前方，合握着双手，安静地看着乘风起舞的缀缀飘叶……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四十九章 巧笑倩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