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恨心]花堪渡》》栩墨君

87、雪满长安道

　　冬夜凄寒夜风凛冽，静静站立的女医者仿佛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尽管一袭白衣仍旧显眼，却映衬得周遭愈发黑暗，令人不由自主从心底生出瘆人寒意。
　　尽管之前曾在心里作过许多女医者为何加害黑白郎君的猜想，但此刻少女听到她的淡然回答，还是愣了片刻，继而显露茫然迷惑神色——女医者所说的话，与她在黑白郎君身上下毒之事有何干系？
　　女医者提着的灯笼在风中不住摇动，其中那一点光芒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却始终没有熄灭。她看着目露惘然的忆无心，“让一个魂魄散佚，躯壳化为烟尘的人重返世间，乃是有违天理之事。”
　　“首要，便是三魂七魄。魂魄既已散失，要如何重新缝补缀合？我苦思冥想多时，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走遍道域诸处，于八门方位布下溯梦术，将命格与月姐姐相符之人引入溯梦幻阵中，将他们的魂魄作为材料，重新凝结她的三魂七魄。”
　　这话传入耳中，忆无心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一件事，“那么，桃源渡口的幻阵……”
　　沉馨微笑看着她，“那正是溯梦幻阵。”手一翻，一抹青焰从她指尖生出，瞬间将握着的灯笼焚成灰烬，女医者双手一合继而分开，从虚空中化出点点幽光，那无数幽光旋即凝成一盏荧荧苍青的灯，被女医者握在手上。
　　那盏灯看起来虚无缥缈，却又切切实实地散发着幽微光芒。
　　“这灯里，存放着月姐姐的三魂七魄。”沉馨低眸看着手上的灯，神情温柔专注如注视倾心恋人，“魂魄已齐，剩下的自然就是身躯了。”
　　她重又看向忆无心，语气像是在为少女解释一般，“你身上的长生烙，是琅函天所种。但那颗长生烙种子，却是我当年窥见未来之事，特意赠送给他，等候他将长生烙种到你身上，让你前来道域。”
　　少女回视她，“但如果我没有来道域呢？”
　　“你不会不来。”女医者答得笃定，神情闲适，“天道之事，过程难料，结果却早已注定。虽然说我不过窥得片鳞半爪，但足够完成一切布置。”
　　听着沉馨的话，一股寒意从忆无心后背升起，逐渐蔓延全身。
　　深吸一口气，她声音微颤，“你想要的身躯，是……我？”
　　“你命格与月姐姐相同，更天生带有控石灵能，五行生化之力。”沉馨伸出手，食指遥遥描摹少女的轮廓，语气仍旧温柔，“长相，身段也颇为不俗，这样的躯壳，才最合适月姐姐复生。为了让你们落入布置中，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
　　不自觉攥紧双手，忆无心沉默一霎，忽然发问，“那，你是怎么样让黑白郎君中毒的，而我却没有发觉？”
　　“哦？”女医者微笑，“那很简单。”
　　“我将三种材料分别下在三处，第一是令月手记中，第二是你身上，第三，则是他自己身上。”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女医者继续言说，“他看过令月手记，自然便接触了第一种材料；而你们两情相悦时，相依相伴，唇齿相接，你身上的第二种材料也自然会浸染到他身上。这三种材料本质上并不含毒，但叠加起来，便成为潜藏内腑的毒药。其后毕方破封脱出，打斗之时血液流速加快，血中之毒也随之蔓延全身。”
　　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忆无心这才接续开口，“那，你可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向我们下毒，直接擒住我们，何必要帮助我们前往玄圃峰，再让毒药发作？”
　　少女的话传入耳中，沉馨停滞片刻，敛起笑意，轻叹一口气。
　　“单打独斗下，我并不是你们任何一人的对手。经过长久年月，我修为早已折损大半，只剩部分符医术法能勉强使用，除此之外，便只有毒术能派上用场了。”
　　她咳嗽数声，“但是，你天生有灵能护体，而黑白郎君修为深厚，毒术难以起效，所以我只能耗费心思，将你们导入布局中，才能令黑白郎君毒入脏腑，昏迷不醒。”
　　不自觉咬了咬下唇，忆无心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我没有中毒？”
　　“因为我不能让你的躯体出现损伤。”沉馨注视着她，缓慢开口，“若你中毒，躯体总会被毒素所侵染，届时复生术法便会多费手脚。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替黑白郎君解毒，将他送离道域疆界。”
　　她抬起手，指向幽灵马车，也一并指向脸色异常苍白的少女，微微一笑——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会让他饮下忘却之水，忘记所有关于你的事情，再将他医治好后送离道域，而你则留在道域，作为月姐姐复生的躯壳，失去所有知觉记忆，一应平生之事。”
　　忆无心沉默，本已攥紧的双手在此时握得更紧了三分。下一刻，她却忽然弯下腰，一手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少女的咳声嘶哑而痛苦，伴随而来的，还有自指间溢下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的身子随着咳嗽而颤抖，似乎随时会乏力倒下。
　　沉馨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不断咳嗽的少女，手中青灯于风中飘摇不定，散出点点幽亮光芒。
　　良久之后。
　　仿佛过了无数光阴轮转，星霜变换，沧海桑田。
　　终于止住咳嗽的忆无心慢慢抬起头——她脸上有两行泪痕，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只是，那泪痕在她脸上并未存在太久。用手背揩去泪水和嘴角血迹，忆无心重新站起来，转身看向幽灵马车。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件事即将发生，幽灵马前踏几步，马首往下一低，衔住少女衣摆，微微摇晃着脑袋，像是在阻止她的行为。
　　伸手摩挲着幽灵马的脑袋，忆无心看着它，语声轻柔而略带哽咽，“……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主人……他一旦伤愈了，一定又会去找其他对手……那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照顾受伤的他了……”
　　一颗水珠滴落幽灵马头骨之上，渗入骨缝中。
　　一滴，又一滴。
　　湿了马骨湿了马颈，濡了马颈上垂挂剔透白玉的青丝，润了悬着的晶莹润泽的美玉。
　　深吸一口气，忆无心没有理会仍旧扯着她衣服不放的幽灵马，回过身来面对沉馨。
　　“只要你替黑白郎君解毒，将他送离道域——”
　　“我，任由你处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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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时节，昭化城突降暴雪。
　　按往年记载，这座城虽年年有雪，却从未见过如此飞雪纷纷掩重门的景象。城中按着古时称呼，被称为“长安道”的路上，早已覆满了厚厚白色。
　　天空仍有片片雪花飘扬而下，头戴帷帽，脸容被面纱所掩的黑衣少女看着它们，下意识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将掌心的雪摊在眼前，细细打量着。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白皙掌心中渐渐融化，水珠沿掌心纹路流下——少女怔怔地看着那一缕水痕，神情惘然。
　　她还在出神时，身后传来一个温和悦耳的女声，“时辰已到，我们要离开了。”
　　少女转过身，看向那个说话的人——一名身穿白衣，手提青灯的清丽女子。
　　转瞬后，少女与女子一同走向长街一端，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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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道另一头，幽灵马车静静伫立雪中，黑白郎君抬首望天，手中阴阳扇轻摇，扇柄下双色扇坠流苏随之而动，如水摇荡。
　　蓦地，他忽然伸出手去，尔后收回时，掌心已经多了一片小小雪花。
　　赤红双瞳盯着那片雪花，黑白郎君微微眯眼，眉宇间有疑惑神色一闪而没。
　　下一刻，他一抖手，将掌心雪花抛掉，登上幽灵马车——
　　幽灵马似乎是极不情愿地摇了摇脑袋，仰首无声嘶鸣了一下，这才猛然奋蹄，向城外奔驰而去。
　　雪粉飞扬，马蹄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