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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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战，一半安宁祥和，一半狂骚暴戾，静与动，洁净与血腥，对立元素加剧气机搅和，紊乱如暴风，麒麟与九尾狐则身处中心。
地底暗河湍急渐涨，冰冷流水绕过脚踝往彼方冲去，宗麟定定立于原处，拔河中的两股力量僵持不下，平衡的破坏有如不时出现的噪声，一方疲态渐显，仅堪堪围堵压来的气息。
麒麟将是对峙中的败者，宗麟由最初便知道了。对方是九尾狐，是杀生无数的强悍大妖，它怎么可能被不完整的麒麟降服？为镇住侵入此身的异物，角的力量被迫分割，她再也无法发挥全力，女仙教授法术减轻她降服妖魔的负担，但在九尾狐面前泰半法术不过花俏杂耍，胜负关键始终决定于自身。
无法推前半分，固守阵地的力量持续消耗，盛怒驾驭污秽气息猛撬裂痕，发疯般反复上下击捣，金色妖瞳血丝满满，狐脸狰狞扭头暴筋，似乎巴不得活生生扒下麒麟皮，让喷洒温血沐浴全身。
突然，九尾狐抬起脚往水中用力重踏，哗啦水声扼住麒麟的呼吸，宗麟没有松懈、没有退让，但它进了一步！
全身全灵全力也抵挡不住，这个瞬间，这个剎那，正是麒麟苦苦追寻的机会，偏偏微不可闻的异议挑选当下燎原漫烧，宗麟登时顿住。
──妳还要陷在罪中多久？
天地排斥的未爆歪斜，随时都要面临死亡的处境，宗麟不具一丁点耐心，她受不住、她受够了！升山第二日得知大妖魔的踪迹，千载难逢何需犹豫？一头哉进去，忽略他人罔顾死伤，经年过度负荷的情绪已麻木，而今这个当口，要宣泄的是长年的压抑还是今日的愧疚？该为未知还是该为死者痛苦？
又是进退维谷，又是揣入泥潦的两难，那晚愤怒驱使她做出决定，错误的方法注定错误的结果，更多恐惧，更多沮丧，更深地痛恨自己。
心回来了，却疼得想甩掉，悔恨与不后悔，宗麟不知道是哪一个，究竟哪一个是她的感情？她珍视奏、喜欢人愿奉献一切复兴国家，同等份量的意念却在逃离逆天之物的侵犯，上天收回她深爱对象们的命，独留残命与形同折磨的异数，她守着麒麟的责任长大，她把害怕压在内心最底端，她靠自己撑到今天，最后崩溃，有部分的她至死都不会后悔，她寻求奇迹，足以剔除歪曲的显现，仅仅天能赐予。
与九尾狐对峙将宗麟逼到极限，完全解放角的力量方能降服妖狐，抽离力量引发束缚异数的封印破裂，麒麟必然会死，假如奇迹不存在。
若活下来，宗麟相信王将不会因这份诅咒而亡，她才能给王、给人民一个平安的国──这是近日支撑她维持正常的愿景，无路可走的她想看看，上天是不是真如人所说眷顾常世之民，眷顾的力量是否能修正异数。
错以为没有能够再失去的，放纵自己测试命运，逼问天心，羞辱上苍，名为试探的罪。
最后一刻打住或许是来自天的怜悯，宗麟动都不动地想，对不起……脑中闪过无数面孔，至今相遇的所有人，以及那位无缘得见的王。
放弃最后手段的她已无退路，宗麟放松身体不再反抗，九尾狐立时步步进逼，然而任凭它张开腥臭的血盆大口，也没能破坏将死之麒麟的平静。
溪琳。闭上眼，此身最初领受的温暖，她很欣慰能将结尾也留给她。
意识中，水花腾空不再落下，时间长河冻结在牙尖碰触白皙肌肤前的亿万分之一秒。
＊＊＊
蓬庐宫气氛恶劣到极点。负伤者回到蓬山转述事件过程，得知噩耗的女仙们第一时间分分将责怪目光投向作为公贴身女侍的维妤：为何让公离开？为何没有看出公的异状？妳造成的莫大损失就算自尽谢罪也无法弥补，妳让奏国上下三百万人民情何以堪？
「蓬山公若没有回来，妳自己要有下山的心理准备。」女仙佳言冷冷道。
维妤垂头双手收在袖中不语不辩，反而是美黛气到口水喷了好几滴，「妳说这什么鬼话！妳要把错都推到维妤身上吗？妳有什么资格定罪！妳当自己是玉叶大人啊？嗄？」她越骂头越凑进那名女仙面前，表情悍得像个小混混。
「以为大声点道理就在妳那边？」佳言受不了地推远过于靠近的脸，「就事论事，失职受罚，就这么简单。」
「妳、妳、妳还有妳，妳们可没少服侍过宗麟，今天也是留守的，怎么没发觉宗麟偷溜出蓬山？维妤若有责任，妳们也有！况且宗麟向来是个听话的，谁知道她会干出这种蠢事！」
被点出的女仙生气地加入战局，四、五个或尖或高的声音炸开，她们当然有不满的权利，毕竟她们服侍公的时间和维妤比起来相差太多，今天也才草草见了一面而已。
「少玩乌贼战术，公离开前最后说话的对象是维妤，这责任她是担定了。」佳言断言道，犀利得使现场静下来。
「担、担屁啊！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情况，我敢以命发誓，就算是王母天帝也没法儿！」脱□□出大不敬之语再次引起一阵喧闹。
「美黛！慎言！」首次开口的维妤声色俱厉。
「放肆！蓬山之上岂容妳诋毁上天！」
「妳造反呀？妳配当女仙吗？就妳这样竟然还敢指着我鼻子骂？哈！」
「吵什么吵？所有人都给我安静！」一声盖过现场嚣闹的叱喝扫平战场，踏进房内的是即将应召前往玉京的琼恩，此时的她地位虽远不及玉叶仙子，但已比房内任何人都高，没有人再出声。
锐利的视线向四周掠过最后定在美黛身上，年轻的女仙像小动物般往维妤身边缩了缩，琼恩走到她前面时美黛简直是躲到维妤身后。
老前辈眼神不善，连维妤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只见嘴巴附近的肌肉动了，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责备，「妳们两个把仙水和医疗用品送去给旋将军，小心提好。」琼恩将两个木提箱分别交给美黛和维妤。
咦？这是交代工作了？可是对外工作不是别人负责的？
见两位小辈还拎着箱子傻傻站在原地，琼恩抄手吆喝：「现在、马上、快去！」
「啊、是的。」双双夺门而出。惹事源头不在，琼恩较方便和其他女仙谈心，插手这事甚是麻烦，不过谁让开解心结是老人的工作呢？
被琼恩一句话踢出蓬庐宫的两位女仙匆匆走着，升山者扎营广场同黄海青丘一样下着滂沱大雨，她们正走向哲溯将军的帐篷时，金属交击的声响划破雨幕，两人互看一眼立即大步跑起。
「住手！禁止械斗！」
「收起兵器！」
那些人彷佛没有听到女仙制止，仍是打得昏天暗地，六个大汉围攻两人，那两人似乎功夫较高，但为了保护身后一人施展不出拳脚，就在维妤要出手的时候，突然冲进去的飞箭队子明协同两位友方将敌人全数撂倒，仅花三招，美黛吃惊得呼出声吸引了注意。
子明上前抱拳致歉，「万分抱歉，在蓬山见血真是罪过，我们尽力避免了，但对方──非常执着。」他看了眼被护在后方的家生亮康，那个被九尾狐打上追踪印记的可怜虫正抖得不成人样，身上有明显的血迹，「你们快带他去疗伤。」
「是。」
望着亮康与护卫走进帐篷，子明语调平板道，「蓬山公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这样的袭击会一直重复，在蓬山上我们尚且可保他性命，但是到黄海后下手的机会太多，而想看他死的人又更多了。」他转身直盯维妤的双眼，眸光冷亮彷如在说：包括我在内。
没有办法说出任何宽慰话语，亦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特别是维妤又比其他女仙多一分罪恶感，不管美黛如何回护，她始终认为自己应该察觉、阻止宗麟。
情况很糟，非常糟，女仙能做的竟只是等待。
＊＊＊
上一秒所想，下一秒实现，来迎接她的？狐耳、上半身是人、下肢为跳羚、六狐尾、充满宠爱的微笑，淡紫色的瞳孔收缩，眼眶迅速湿润，等不回来，找了好久，找了好久，日复一日直到明白找了也没用。
笑吟吟走来，展开双臂将麒麟纳入怀抱，六条柔软狐尾膨大成团，层层包绕身体发冷的麒麟，多么想耽溺于这种温暖，她非常想啊！宗麟眨眼抑住将夺眶而出的泪珠，低声笃定道：「妳不是她。外貌、动作甚至表情都很像，却不是。」
「虽然不是，不过妳不是很冷吗？」不让麒麟挣开拥抱，「如果是她，一定也不希望妳受凉，对吧？」
「这是哪里？妳是谁？」似无限似虚空的白色空间，「……我死了？」
「这些问题对妳来说很重要？」松手，面对面挑眉问道。
宗麟张口想说什么，无语望着与女怪相同的脸半刻，最终选择沉默，她的选择令对方笑得更温柔，疼惜地抚摸宗麟苍白的脸庞，「可怜的孩子啊，逃避是无法胜过它的，单靠自己勉强压制是无法胜过它的，理智能拒绝却无法拔除，可以成功抗拒一次、两次，但是十次、二十次呢？百次、千次呢？妳已见证了答案。」
上下左右、凌空的、漂浮的、滑过的、静止的，九尾狐即将咬碎金发女子的画面，伫立于大张兽嘴之下，那个身体看起来异常纤细脆弱。
「女仙把妳教得很好，但那都是次要的能力。比起其他麒麟，妳更能做出符合人心期待的模样，可是妳却是你们族类之中最软弱的一个，因此，有了这恶果。」她看到失去麒麟的奏所面临的未来，宗麟也看到了，直印入脑中的悲惨景象。
「我……铸下大错轻漫上天，我知道自己当受责备，但求天别以烈怒惩罚奏，请怜恤奏的子民。」
「妳这不是变相求天延命？真是让人伤脑筋的孩子哪──好比把日出日落视为理所当然一样，理所当然地使用麒麟的力量、理所当然地承受恩泽，这一切都是天帝的恩赐不是再明显不过？然而唯有面临大难时才想起上天、才急着求祂免去困苦，殊不知平时祈求引领，妳说说该拿妳怎么办？」
「妳确信自己适合担任奏国宰辅？」这句话像刺入心的刀，好几种情绪混合堵得宗麟说不出半句话，她没有自信，无法确定任何事，她堕落跌倒临近阴间，如何保证自己能爬出深渊？她能办到吗？
「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宗麟惊讶回望，她能看穿所想？
「庆幸的是，对于单单依靠自己的结果，妳不是已经比任何人都清楚了？倘若明了这点，未来仍存一线希望。」会变成这样可能和失去女怪有关，本来麒麟与女怪就是成对出生，有些事物女仙终是无法代替给予，所以，她才会授命于此，将麒麟拉上来，一如过去曾经所做，「别哭丧着脸，妳的祈求已得应允；寻找，就寻见。」
她凝视不知所措的麒麟，态度温和如溪琳，「好孩子，回去，莫忘我们的谈话。」
来不及说话，麒麟的形体逐渐模糊成光，视线也充满了光，强光夺去五感和意识。
妖狐嚎嗥让宗麟回神，不知不觉她已回归，涌入心中的是如风恣意的意象，随她使唤、供她驱使，是她熟悉到身体自然记住的过程，高位，支配者，光芒汇聚，差最后一步。
「降服！蚀贞！」
宗麟反射性叫出不知是如何掌握的真名，契约就此立下。
＊＊＊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那个不长眼来自湖州的镇东边跑边叫，至于打架的是谁、位置在哪无须多说每个人都清楚──大家无法容忍旋哲溯包庇凶星，更可恨的是他弄丢了蓬山公，不是镇国将军吗？不是身手高超的飞箭队吗？呸！
不满与愤恨鼓噪，和尚能自制的女仙不同，他们需要找人怪罪，这次不再是小打小闹，是实打实要血溅三尺取人性命！
闹事消息传递速度不比八卦慢，女仙们闻风而来，即便蓬山公不在，蓬山也不是这些人可以胡来的地方，「这些奏国人真是，怎么脾气火得和戴国人差不多似的？喂！给我住手！」
「即刻罢战！」女仙在边上喊了几次都没用。
「没办法，他们杀红眼了，」女仙佳言无奈道，「用法术？」她们互相点点头，很快取得共识。
女仙们抬手要呼风唤雨之时，远处传来高呼嚷嚷，紧接着是骑兽要死要活的嘶鸣，一个、两个直到人全都往远处望去，打斗也随之停止。
能令骑兽显出大不安的当然是妖魔，「妖魔、在蓬山，也就是说──」
「是蓬山公！」远方飞来的是雪白的夫诸，身旁跟随着公显眼的单角赤豹使令，历经一昼夜的惊魂，如今蓬山公无事返回，奏之大幸。
四角白鹿──宗麟的骑兽用使令──短暂停留空中后就往蓬卢宫飞去，有两头使令自影中生出缓缓降下，众人赫然发现其中之一不正是恶名昭彰的九尾狐嘛！
降服为使令并无帮助减去它身上的腥煞之气半分，看来等会儿要把这家伙抓去好好净化一番──某名女仙暗自嘀咕道。
「喂！那个被我抓伤的叫亮啥小的虫子，给狐爷我、噗──」九尾狐话未闭，体型娇小高约三十公分的鼠身鸟嘴使令立即赏了它一巴掌，「你这小王八蛋、噗──」又一下，然后拍着翅膀站到九尾狐头顶，「咩，公说要有礼貌，没礼貌就教训，咩咩咩。」
不过是只寓竟然爬到它头上！可恶！九尾狐气到脸都歪了，却不好、该说不能发作，它的主人命令自己听命于寓，订契约后无法违逆麒麟，所以才说它讨厌当麒麟的狗！
九尾狐扭曲着面孔从齿间艰难咬出话：「请问，可以请名为亮康的人过来一下？公吩咐尽快处理他的伤。」
「咩，孺子可教，咩咩。」
吼！九尾狐毛发竖起快要抓狂，等这该死契约一结束，不把这只寓吞到肚子里绝不罢休！
一片和乐融融。
该说不愧是神仙之地的蓬山吗？事态不可思议地朝好的方向发展，简直像童话故事。蓬山是乐园这不稀奇，而包围在外的世界、我们的奏则是现实。哲溯将军沉稳地想，同时不忘说些场面话让前一刻互拼生死的各方有台阶下。
很遗憾，哲溯没有王气，他必须取道黄海回国，升山者回程的脚步总是较为沉重。
此行看似使人灰心其实不然，对于麒麟，哲溯有了意外认识，他需要回去好好想想……红发将军眺望山群静静微笑。
与宗麟下次见面的时候想必是在宫中了吧，他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