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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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错误。麒麟喜与王同在，麒麟爱怜人民，如果没有伴在王侧麒麟会难过，如果王座无王人民会受灾恶，一国之运等同麒麟命脉，打出生至今接受的教诲与本能不停发出警讯，究竟要放纵自己悖逆到几时？
──妳还要陷在罪中多久？
响彻云霄撼动内心的声念激起宗麟的生理反应，忽然间，重新认清自己是谁后，前一刻存于意识的外者快速退去，全然把握不住曾经充满心头的物事，朦胧虚幻，若空谷回音。
模糊的概念未成形，刺骨的寒冷已不容她再多想，眼前是比夜晚更深的暗，星与月达不到的永夜。她笨拙地摸了一阵发现有尖锥体状的石笋，僵硬的双手抓握施力将下半身拉出水面。
紧邻石壁的干地长而不宽，宗麟背靠石柱抱膝坐着，滴水的长发和礼服重重垮在身上，身子畏冷发颤又因早先急流岩石的碰撞而发疼，脑中各式想法混乱纷飞：好冷、留在原地、自行脱困、一片黑暗、无底洞中的黑暗……急促的喘息戛然而止，她以拳头四指抵住唇齿，怕无法自控的尖叫声引来妖魔。
没事的，那个东西不在这片黑暗中，不可能在这里。她于心里重复数遍，强迫自己去相信，如果不这么做她受不了，会疯掉吧。自我暗示的同时，她缩紧全身又往背后的石面靠，肌肤感受到如紧紧拥抱的压力，紧绷的神经和过高的心率总算舒缓，此时才稍微冷静下来。
九尾妖狐宁愿落入地下河也要抵抗到底，看来性子相当执拗自负，不过真正来到此地后相信那份自尊迟早也会动摇。地下，对任何地上走的生物来说皆是异常凶险，盘据于地底深处的妖物亲近黑闇，它们憎恨光明，即便是滋养万物的日光，心性到这地步的妖魔没有一个不强不凶残，正所谓妖魔中的妖魔。
此地不宜久留，为了某些目标可以拼上性命，除那之外的就不是一回事了，现在要专心回到地上……身体不断发出冷的讯号，宗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分心。
她思考着是否以遁甲之术潜入地脉，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否决，她不像使令，遁行的距离非常短，若在地上就算了，万一遇到没有足以容纳的空间又需要离开地脉，岂不要生生被挤死在地下？假如手边哪怕是留下一两只小妖使令，此时便能为她探路省却这般烦恼。
持续流转的风带来寒冷，思绪不由自主偏离半吋，转变为兽更能抵抗冷意，可是那个型态比之人身更要吸引妖魔，想平安行走于地下简直是天方夜谭，遇敌机率高升和忍受寒冷两两一比，选择后者似乎较为明智，人身的话既能使用和女仙学习的小法术，遇到石缝也能钻过去，除非没干地可走或被妖魔缠上再考虑转变，尽管瞎子想在不熟悉的地方逃跑着实可笑。
又或者，继续躲在这里等待救援──短短一秒选项即遭抛弃，自从那日决定要破开停滞的生命后，她难以再容忍不动脚步。
思来想去，决定先走段路看看，宗麟将外衣与饰品等累赘脱下，向水面伸手探了探河水去向，运气好的话暗河终点将与地面的河水会合。由于没有半分光线，每走一步前都要先确认脚下，另要小心冷不防自洞顶降下的钟乳石，除此之外她也不敢制造出大声响，担心吸引危险生物以及引起土石塌落。
很静，除她以外，只有来自死物的声音。
潺潺河流声、水滴下落声以及阵阵风声，正是因为风让宗麟确定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与其他洞相连，并且与出口相通，庆幸的是风的来向与河的去向一致，最好的情况下有可能不需要潜水便能离开。
黑暗中的摸索永无止尽，失去测量感令人错以为自己是无边沙漠中徒劳滚动的沙粒，求生的意念强压不安，一旦内心的微小缝细被入侵，随之而来是无可挽救的崩坏，理智维持的时间决定脱困机率的高低。
＊＊＊
哲溯将军带来的人马死伤惨重，女仙中有一名重伤其余则是轻伤，当务之急是将受伤的男人女人送回蓬山，大量血腥召来的妖魔数量估计会增加，滞留于此他们恐将面临全灭的命运。地坑陷落与妖狐作乱下骑兽逃得不见踪影，其中有些谨记训练的骑兽回头寻主帮了大忙，没有它们无法运送伤员。
部下们机械式地执行被赋予的任务，哲溯感受到众人的动摇，常世之民无分贫富贵贱全是听着麒麟选王的故事长大，孩童透过这些故事建立对世界运行规则的认知，麒麟乃立起国家的支柱，无限多迥异孤独的价值观得以相聚，其珍贵与重要性不言而喻。
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的麒麟落入深渊，那震撼与失落堪比丧失亲人，甚至更重。
当我们回到蓬山，升山者将会获知麒麟失踪的消息，这份绝望若没能消除，冬至后一股猛烈野火将要蔓延整个奏，我们则会成为众怒发泄的对象，哲溯想，希望无可取代，真伪之间人们总是无法接受替品，而奏的子民已经忍耐太久。他抬起头，发现飞箭队的子明正朝他大步走来，经历混战让他浑身土灰血渍，但那双眼始终燃着斗志，非常轻微地，哲溯释然一笑。
「大人，准备好了，随时出发都没有问题。」
「女仙那边？」
「也好了。她们最后决定和我们一道走，就等您一声命令。」
哲溯点点头表示已了解情况，他没有马上下令，侧头远望围绕在地坑洞口的几只使令，它们被那头叫拔辉的狞吩咐待命于此。
子明同样望向使令，「骑兽的数目还是不够，能请使令帮忙将可缩短逗留黄海的时间、降低风险。」
「女仙会和我们一起走是因为使令拒绝她们的帮助、嫌她们碍手碍脚。可以想见，下头的危险铁定是地上的百倍。」他们都知道麒麟位在何处，这信息带来的烦躁比预期还大，「和使令走难保半路上它们不会凶性大发，使令说到底是蓬山公降服……」
哲溯断句在一半，降服这个字眼唤起他的警觉，强烈的自发记忆与现实交错──金发女子摄人心魂的压迫对视──整个人由心脏、呼吸乃至于四肢百骸的状态都受影响，哲溯勉强以颤抖的手盖住眼睛才摆脱那道不存在的视线。她胆敢！她当我是什么？妖魔吗？
「大人？」子明小心问道，他由些微的迹象看出将军在发怒，而那份怒气很快被隐藏，将军是个自制的人。
「没事，」哲溯笑了笑将未完之语接下去，「蓬山公是束缚妖魔的锁炼，假若失去抑制的锁炼那些使令便回归本性继续干那些残忍的勾当。」
他又瞥了眼土坑旁的使令，随后拍拍子明的肩膀，「我们走。传令下去，以急行军前进，离这里越远越好。」
天晓得那些妖魔还能被光明绑住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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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跳动的火光和地震的翻搅同时出现，一阵轰轰的土石塌落夹杂激荡撞击的水声，宗麟以手护头紧贴洞壁躲避落石，透过如雨水淅沥哗啦坠落的碎石土烟，造成震荡的九尾妖狐正处于生死交关，无暇顾及地底山洞快要垮下的危机。
如人身长的扁平妖魔群自水底跳跃而出，往妖狐身上窜的口器以极大咬力攀附，紧紧吸住甩也甩不开，贪婪吸取宿主的鲜血。九尾妖狐唤出狐火试图以光热驱走袭击者，糟糕的是火力不足，对付以群体为单位来袭的妖魔，将火力集中消灭单只对大局毫无帮助。
见与自己越发靠近的恶斗，宗麟瞬间领悟注定要产生的合作关系。独自面对地底妖魔群，大妖九尾狐力不从心遑论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狐火强度不够，而她能够以女仙教授的法术增幅却不能无中生有。
天理不容的念头突然跳出：为了某些目标可以拼上性命──失而复得的机会。
唇亡齿寒，刻不容缓，掐出法印下一刻，点点狐火一晃猛地爆放烧起，承受不住成圈大火的热度，哀嚎出唧唧尖声的妖群迅速退散，火小了后妖狐仍旧背毛竖起，并没有因得知来人是谁后有半分放松，她会出手不代表她是自己人，麒麟永远只会跟随自己的君主。
「哼呵，我该言声谢吗？」九尾狐气喘吁吁似笑非笑道，踏着露出水面的石块走来的麒麟看起来很勉强，也许是它所杀的那些生灵血腥在作祟。麒麟过于洁净了，它想。
「我欢迎任何发自内心的感谢。」
「那就省了吧。」
借着狐火摇晃的光打量冷得发颤的麒麟，九尾狐也是个聪明的，眨眼弄清楚了情势，他们两个各自拥有对方缺少的技能，这是个谁也离不了谁的局，它不认为自己有欠下麒麟命债。
「先别管这些，你交代一下做了什么导致招惹妖魔，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别漏掉。」
马上来个命令语态，所以说蓬山来的大小姐真是……连拳头大的是老大这种道理都搞不懂。九尾狐嗅出其中疑窦，有种违和感。地面上他们曾差点陷入对视的状态，与那时一比麒麟现在令人不快却不会感到那种未知的危险，她刻意隐藏锋芒是为了表现出合作的诚意？或是为了让它放下戒心？
「妳那些虾兵蟹将呢？没跟着到地下？保护妳对它们来说不是头等大事吗？」九尾狐靠过来，将宗麟纳入狐火戒护的范围，然而它从头到尾都避开了麒麟的双眼，也不打算将主导权交出。
它允许我的近身盖因无奈的情势，没有信赖基础的结盟面临大难只有失败一途，宗麟想，我不在乎失败，我只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天的答复，倘若死亡是答案，我愿意接受，任何结局都愿意接受……唯独不要剥夺我尝试的权利。她觉得自己意志坚定，可是心里仍存有反对的声音，微小却从没有消失过，她刻意不理会，告诫自己不要停下脚步，难道要再回去过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的日子吗？必须改变，非如此不可。
「喂，别闷不吭声啊。」
「它们正赶过来，大概。」
宗麟坦然回看仔细观察自己有无隐瞒的妖魔，九尾狐不自然地别开头，转而嫌弃宗麟一身白的中衣，「我想也是，不然妳也不会这样，呃、单薄。」
「它们每一位都是忠心耿耿的勇士，尤其是拔辉，赤豹带烈火，属性上占优势，面对那群妖魔它不会被击败。」
「它们输给了我。」
「我让它们输给你，和它们一战你会变得太虚弱，那不是我期望的。」
这就是妖狐觉得麒麟危险的地方，对手太虚弱不是她所期望？麒麟是讲究美德的神兽，牠们遇到不方便谈论的总是保持缄默，说出口的话也多半不假，因为不假所以那矛盾的本意才令人格外在意。
「诡辩。」
「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它们，到时你不愿意也会明白。」她平静地说。
「妳当我是白痴吗？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妳竟然想把时间拿来等待！等妳知道现在是怎么个状况就会明白妳有多愚蠢。」
九尾狐知晓麒麟是故意这么说藉以牵制它，她怕自己被它一口吞下，这反而让它安心了点，稍微相信她合作的诚意。妖狐有所获，而宗麟感到意外，对方比自己想象中还迫切需要帮助，或许她可以从中寻得支点，将未来扳往自己希望的走向。
「愿闻其详。」虽然不满意妖狐的态度，宗麟仍维持平和的语调。
「我简单同妳说一下，生气正满时我向你们发动攻击，而后很倒霉地妳和我两个困在这鬼地方，落下前妳还记得天空是怎样吗？是阴的！更糟的是咱们黄海青丘这十天下起雨来可都是暴雨！也就是说不知多久──我想应该是很快──就会下起雨，雨让暗河暴涨淹没这整个空间是迟早的事。懂了吗？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本以为大小姐会花容失色，麒麟倒是很镇定，回想地上她波澜不惊使人发寒的一瞬对视，如此这般也不是太出乎预料的表现。
「既然时间紧迫，为何你不直接遁入地脉回上面？你和我不同，可以长距离使用遁甲之术。」她说到重点了。该死的因为它们都是这么聪明，所以想到同样解法是正常的，妖狐不情愿地回忆搞得它如今灰头土脸连自傲的尾巴都有点烧焦的经验。
当九尾狐被地下暗河冲到水势较缓的地带后，它拔下那直插心脏沾有麒麟气息的桩，自诩为机智聪敏又有高超文化素养的堂堂大妖狐也忍不住粗口抱怨：这真是他奶奶的疼！确认伤势无妨碍，调息完毕准备跑路的九尾狐一脚跨进气脉的那一刻──被吓出来了。想来这就是级数差异，它曾经在人类土地上杀生无数方累积出身上这股腥煞之气，比它强大的妖魔单单留在黄海那邪气已足以将这一带的活物驱逐，什么小虫小妖小兽小动物，一个都不留。
「啊，我这里提醒妳一句，不要贸然尝试潜入地脉，那邪气之重十成十会让像妳这种『高贵神兽』昏过去，妳若昏过去我可没法子应付大量攻击，到时谁都没好果子吃。」言下之意，等会儿遇袭妳可别妄想把它老兄留在原地当牺牲品，想靠这法门逃跑是行不通的。
宗麟径自忽略妖狐打出的攻击牌，「活物悉数驱逐、那方才袭击你的妖群是？」
「不是『妖群』，它们貌似无数单体，但事实上心智是共有的。我换了几个地点潜入地脉，发觉气脉基本上都被那个大家伙控制，干犯到它的气机立刻被那些妳看到的单体攻击，试了三次都这样。那些单体我想只是末端，存有心智的本体位在更深的地下……」
「你摆脱了三次攻击？刚刚的围铲又是怎么回事？凭你的身手也逃不开？」
「被围铲是因为误闯了单体群聚区，我猜，」妖狐做出类似人类耸肩的诡异动作，「实话跟妳说，我被吸走太多血直到现在头都很晕，万一再被任何一只单体缠上吸血到时必死无疑，而那种群聚区的袭击速度可不是妳手忙脚乱施法可以赶上的快。」
「我大胆假设你已有解决之道？」宗麟身子重心向后倾，以微妙的小角度俯视妖狐，摆出听取而非听从的模样，妖狐暗自闷笑。
很明显，麒麟被九尾狐拉着鼻子走，她不喜欢这样，它则不会给她机会扭转，「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暂时的共感连结。以我对外敌的灵敏感知联系妳的动作，狐火的增幅转眼间即可完成。」
委婉平实的说法反而暗藏最致命的危险，九尾狐看出宗麟没有忽略共享思绪的影响，她现在想必在思考同意的后果，接近地上危机解除后处于弱势的她唯一的逃生之路仰赖计谋，计谋暴露等于没有生还余地，短暂的合作关系无法制止事后的反咬一口。
「想快点，时间无多，再拖延下去等降雨害河水上涨，那些单体的攻击就更难防啦，」妖狐说，「眼前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妳连当下的命都要保不住了，何必多想可能不存在的未来？」事实最具说服力，这道理也通用于理解人心的神兽。
「麒麟的使命是选出王，麒麟的使命是展现仁道，麒麟之死对国家来说是种大不幸……」她答道，声调消沉，似乎不得不同意提议。
「来吧。」
妖狐降到勉强容纳它大身躯的干地，它定睛直望麒麟，这过程和降服对视类似，差别在于无关胜负，双方抱持合作的意向是关键。
她没有用「我」，心头一跳，九尾狐再次注意到古怪，用的是「麒麟」，讲得彷佛与她无关……彷佛她不在意？九尾狐妖异的瞳仁倏地拉细，宗麟的唇角缓缓上扬，像扣死多时的锁终于松开。
这一莞尔，笑得九尾狐胆颤心惊，它懂了，跳进圈套的其实是它，她想降服它！
已经无法分心发声的九尾狐在心底愤恨痛骂：蓬山来的贱货！她疯了吗！不敢相信事情演变至此，诸般危险分析得不能再清楚，它们将要面对的是灭顶之灾，是会窒息毙命的！麒麟轻贱自身性命何其有违天道，更可恨的是她想死还拉它陪葬！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我他妈的绝对要压过这个婊子！啃她的骨、吃她的肉！咬碎她的五脏六腑！就算跪在地上求我，我也定要一口一口撕烂她！这、只、王、八、麒、麟！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