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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章 ...
华裳最后到底把那醉汉怎么样了,陵越也不太清楚。
早在华裳第三次把好容易扒住岸边的醉汉又踢下去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尽可能稀释自己存在感地、悄悄离开了。
陵越在江都的集市里逛了一会儿,在杂货摊上挑了几件小玩意,准备带回去送给百里屠苏,想了想,又多买了几样。
他毕竟是天墉城的大师兄,总不能厚此薄彼。
——虽然屠苏师弟不是喜欢炫耀的性子,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一不小心给芙蕖师妹知道自己单给师弟买了礼物没给她买礼物……哎,当师兄真是不容易。
陵越边掏银子,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晚,陵越宿在了江都的客栈。
他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见一群人围坐在一口大锅前大快朵颐,脚边胡乱扔着许多骨头,一会儿梦见两个小孩咽着口水坐在锅边,稍大一些的拿着木棍搅和着锅里黏糊糊的野菜,一会儿梦见小小的师弟拽着自己的衣袖,仰着脸古里古怪地看着自己,一会儿又梦见小小的男孩躺在草垛里,无力地拉着自己的袖摆哀哀地喊着疼。
【虎子,你等着哥,哥去给你采草药,一会就回来!】
“别……别去……”
陵越紧紧皱着眉,在梦里眼睁睁看着稍大些的男孩丢下了迷迷糊糊的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跑进了林子里。
他搭在身旁的手猛地握紧,从梦中惊醒。
“别去!”
陵越睁开眼睛,仍是心有余悸。
他愣愣地盯着屋顶,眨眨眼,眼泪没入了鬓角。
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痕,陵越坐起身,彻底没了睡意。
他翻出今天给师弟买的礼物,拿起一个铃铛竖在耳朵边轻轻摇了摇,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俏皮。想着师弟拿到礼物后的开心模样,陵越无意识地笑了笑,脑海中的画面不期然地变成了梦里的那个小男孩,他捧着一团丑巴巴的草蚱蜢,兴奋又崇拜地低呼着哥哥好厉害。
大约是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到了第二天,陵越仍然有些心神不宁。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拧着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脑子里乱糟糟的。
“道长,前面那位小道长!”
陵越充耳不闻,大步向前。
“留步,留步啊!”
一道疾风扫过陵越的身边,陵越眼神一凛,右手按在腰间拔剑出鞘。
“诶诶诶——小心,小心啊!我可就剩下这一点酒了,你要是把它给砍了,我这几天可怎么过呦~”
咋咋呼呼地嚷嚷着,拦路的青年拿着一个酒壶夸张地旋身,踉踉跄跄地错了两下脚步避开陵越的剑芒,宝贝似的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酒壶拿到脸边,凑到壶口享受地大大嗅了一口,啧啧有声地赞叹道。
“香,真香~诶,这位小道长,你走的那么快做什么?”
他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恰恰好拦住了陵越欲走的脚步,抱着酒壶嬉皮笑脸地看过去。
“小道长,昨天是你把我打晕的吧?”
陵越收剑回鞘,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戏谑的青年,特别义正言辞地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
那人闻言一瞪眼,配着高高大大的身材,还真有点唬人。
他伸手揉了揉脖子,拧着眉头哼哼。
“你别想否认啊,我这脖子现在还疼得厉害呢。华裳她们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子,说有这么大力气,我可不信!”
“你若不想寻死,自然也不需遭此一罪。”
陵越冷冷地又看了他一眼,越过他继续向前。
“误会,误会啊!”
那人眼疾手快地拉住陵越的手腕,又在他反应之前迅速地松手,就仿佛之前的动作只是无意地伸手一捞。
陵越离开的脚步再一次被阻住,他皱了皱眉,再看向那人的时候,眼神便带了些深沉的探究。
顶着陵越的目光,那人啪地一声拍在自己的大腿,连连叹息。
“这世间那么多的美酒佳肴,我还没有一一品尝,怎么舍得投江自尽。”
“……”
虽然早已有所察觉,但昨天的那一场乌龙被这么大喇喇地戳穿,毕竟还年少的陵越有些赫然。
那人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模样却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十分自来熟地伸出手想要搭上少年的肩膀。
“相逢就是有缘,来来,小道长,我请你喝酒。咱们一醉抿恩仇!”
陵越一抬手,用剑鞘挡住了那人的手。
被这么直白拒绝,那人却似乎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只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哈哈哈,惭愧,惭愧啊,我最近囊中羞涩,”
陵越从没有见过如此自来熟,脸皮又如此之厚的无赖,真真是像之前华裳说的那样,打又打不走,跑又跑不掉,骂吧又骂不出口。
陵越被他纠缠了一路,听了满耳朵的叽里呱啦,黑着脸沉默的抗拒居然让这人越挫越勇,越说越兴奋。
最后,颇有些心力交瘁的陵越,只能半推半就地任由他拉上了酒楼,给他点了两碟子下酒菜并一坛烈酒。
巧合的是,酒楼的掌柜正是上次陵越救下的那两兄弟,见了救命恩人,当即便豪爽地免了他们这桌的酒菜钱,还悄悄地对他说,离这好吃懒做坑蒙拐骗的醉道人远一点。偏偏当事人毫无所觉,腆着脸和那两兄弟套近乎,到最后居然又得了两坛子好酒,还得到了下次再来喝酒一定给些折扣的承诺。
这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坐到桌前,陵越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小兄弟,看你这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得了便宜的醉道人心满意足,大刀金马地往桌前一坐,上手就拆了一坛子酒的泥封,凑过去闻了闻,眯着眼陶醉地摇晃了下脑袋,美滋滋地给自己倒了一大碗。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怡然自得,陵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直到醉道人把酒碗都伸到自己鼻子下面了,这才回过神,向后退了退,将碗沿推了回去。
“没有。”
“哎,你害什么羞啊。你看看你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醉道人也不强求,收回手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酒香在口中弥漫,醉道人咂巴了两下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本来的模样十分邋遢,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一身粗布麻衣,背上还背着一块都生了锈的大铁块,可一笑起来,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竟是意外的年轻。
“小兄弟,我告诉你啊,这酒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说一醉解千愁,这酒啊,喝着喝着,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摸了摸碗沿,醉道人换了酒杯倒上,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然后把那杯子递到陵越面前,热情地注视着他。
“来来,喝酒,喝酒啊。”
“修道中人,辟食五谷,不近酒色。”
陵越坚定地摇了摇头,之前心中的低落在这人的插科打诨和死皮赖脸中,消散了不少。
“迂腐,迂腐啊!”
醉道人不赞同地拧着眉摇了摇头,他屈指敲了敲桌面,目光转向了窗外。
他的侧脸轮廓显得很刚毅,头发有些长,疏于打理而显得乱糟糟的,但也没有常见的醉汉那样油腻腻的令人作呕,陵越注意到,醉道人眼瞳的颜色是略淡的棕色,看起来倒是不太像中原人了。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若是意志坚定的人哪,他喝醉了,也不过全当大梦一场,酒醒了无痕,又怎么会被区区酒水乱了心智。”
“……歪理。”
陵越嘀咕了句,却接过醉道人推过来的酒杯,并不喝,只是拿在手中。
醉道人收回目光,连带着也把之前那副大智若愚的通彻模样一并塞了回去,他笑嘻嘻地看向陵越。
“好歹咱们相逢一场,也算是有缘。你这么愁眉不展的,我看着也不大舒服,要不这么着,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听完以后再看看自己要不要难过了,如何?”
“我早已说过,并无——”
“那我说了啊。”
醉道人打断了陵越的话,自顾自喝着酒说他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这年纪吧也一大把了,长得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游走江湖逍遥自在,可他呢,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记得那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起初啊,他也想着去找过去的记忆,找啊找啊,找啊找啊,总也找不到,后来他就不再找了,他喝酒——醉饮千觞不知愁,一梦解千忧~”
“……我师弟也是……”
想起自己含辛茹苦教养了两年的师弟,陵越的神情柔和了些许,他垂下眼帘,轻轻开口。
“不过有些事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若是困顿在回忆中,岂不是平白蹉跎了如今,辜负了你口中的美酒佳肴。”
陵越一本正经地开口,说着说着,却是不由自主地从百里屠苏想到了自己,到最后,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对留在天墉城的百里屠苏的期冀,还是对自己的劝诫。
微微皱着眉,陵越有些心不在焉,拿着手边的酒杯递到唇边,只做是茶水,想也没想地极其自然地喝了一口,然后就是一阵火烧火燎。
陵越伸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得满脸通红。
醉道人原本还有些愣怔,似有所悟,冷不丁看见之前温馨治愈的小道长那么狼狈地咳个不停,顿时失笑。
他摇摇头,哈哈大笑,伸出手去拍拍陵越的背。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连这点酒都喝不了啊。”
“酒能乱人心智,修道中人,自是不可贪杯中之物。”
陵越脸上薄红,眼中有些湿润,抬眼瞪看向醉道人的那一眼似嗔似怒,比之前冷硬的模样生动了不知道多少。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醉道人喝了一大口酒,轻轻拍着陵越的脊背。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觉得心里的烦恼都消失了?小道长,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有什么话都喜欢藏在肚子里,什么苦什么累都不说,你们这样的人啊,我是不明白,不过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还给你。有些事情呢,若是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你年纪轻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见得多了,那些事情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
陵越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是为了平复呛咳的难受滋味,还是被醉道人的话触动。
醉道人收回手,放着沉默的陵越一个人在那里出神,自己抱起酒坛开始猛灌。喝完了两坛,他意犹未尽地抹抹嘴,把自己的酒壶灌满后,就着剩下的小半坛子酒享受地吃起了菜。
等到最后的一点酒也被喝完,他才舒了一口气,接连几筷子吃干净碟子里的花生米,抬眼看向陵越。
“多谢小道长慷慨解囊。改天,改天啊,我再来找你玩儿。”
“不必。”
陵越扫了一眼桌面上干干净净的碗碟,估量了下,从怀中找出一粒碎银,放在了桌面上。
“我下山历练,很快就会回去,此次你我萍水相逢,只怕也是后会无期了。”
“哎,话可不能说的这么死。”
醉道人夸张地一挑眉,若无其事地伸手把陵越留下的酒菜钱拿起往自己怀里塞。
“有缘总会相会,再说了,小道长你告诉我你是何门何派,我不就能去找你了。”
“打探他人师从,是为大忌。”
陵越瞥了醉道人一眼,对他的无赖行为几乎是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放纵了。
果然,醉道人无所谓地摆摆手。
“哎,言重,言重了啊!我现在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今天小道长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日后我要是想起自己姓甚名谁,自然要去向小道长你道个信,报个喜嘛。”
“……不必。”
“那想必道长的名讳也是无可奉告了?”
“……”
陵越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事实上,他现在开始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和这人坐到一个桌子上,还破例喝了酒。
“哎,无趣,无趣啊,你们这些修行之人怎么都是这么不近人情。”
醉道人皱着脸,佯作生气地对陵越举了举酒壶。
他生气的模样看起来很有几分稚气,整张脸都写满了“我不开心,我不开心了啊”的模样。可没等陵越回答,他便又释然一笑,掌心一翻,自得其乐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发。
“这么着吧,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给自己取个好名字,到时候,你也要把名字告诉我,怎么样?小道长不会这么不给情面吧,好歹我还欠你一顿酒钱啊~”
“不——”
一个响亮的酒嗝打断了陵越的话,醉道人站起身,踉跄了下又扶着桌子站稳。
对陵越的拒绝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做了决定,提着自己的酒壶向酒馆大门走去,摇摇晃晃地却背对着师兄摆摆手。
“哈哈,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年的今天,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啊~”
杯子要开始悲催的生活了,以后杯子就没有周末了,嘤嘤嘤,嘤嘤嘤……所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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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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