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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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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紫禁城,我好似也回到了之前那种十年如一日的日子。每日浑浑噩噩地过着,好些以前觉得好玩儿的事情都提不起了劲头。
康熙说我把心玩野了,我不置可否。
康熙四十四年底与罗马教廷发生冲突,虽对西方的科技文化很感兴趣,但碍于天朝尊严,仍是趋向于禁教。
如此没什么不好,大清信仰天主教的人本来就不多,只是康熙此举,无形中减少了大清与欧洲大陆之间的往来,于是能到达我手中的原文书和巧克力豆等好东西骤减。
康熙四十五年五月,康熙决定再次巡幸塞外,这次的目的地是热河。
热河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每当月上东山的夜晚,蛟洁的月光,映照着平静的湖水,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湖水在轻拍堤岸,发出悦耳的声音。
北部是一片片草地和树林,其中又分为西部草原和东部林地。草原以试马埭为主体,是皇帝举行赛马活动的场地。而林地则是这次北巡,康熙主要的活动地点,园内有不同规格的蒙古包28座,其中最大的一座是御幄蒙古包,直径达7丈2尺,是康熙的临时宫殿。
热河从西北部高峰到东南部湖沼、平原地带,相对高差很大,形成了群峰环绕、色壑纵横的美景,山谷中清泉涌流,密林幽深。
因为在现代时已经来过这里的关系,我对热河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站在热河的土地上,我甚至已经在想象三百年后承德避暑山庄的样子。
“若惜特别喜欢这里。”十三陪着坐到我身边的草地上,我靠着一棵参天古木,鸟鸣声不时在耳畔响起,微凉的风习习而来,如此舒逸的环境,我舒适地懒得再动一下。
我微笑,目光转向了远处不时往这里看的十三福晋兆佳氏。
顺着我的目光,十三也看见了不远处几位千秋各色的福晋们。
“若惜真真是个可恨又可爱的女子。”十三淡淡地叹了口气。
“我真羡慕她,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什么承诺。”我凝视前方。
“我的承诺你要吗?”十三盯着我的侧脸。
“不要……”我低头微笑。“胤祥,有的时候我真想破坏你身边的一切。”
十三淡淡地笑着,伸手偷偷握住了我的手。“若惜,我只要你幸福。”
看着十三流转着温柔流光的双眼,一个恶念头突然自我心中升腾起。我突然转身抱住十三。
十三一震。他知道我是故意的,兆佳氏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我们。
“从小我就任性,十三,我是个坏女人,我拿不起,却也放不下。”我枕着他肩,鼻间满是他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气,是四季兰。此兰健壮挺拔,叶绿花繁,花美清冽,不畏暑,不畏寒,生命力强。
俊秀修长的十指合成掌,轻轻将我环住。“我知道。”十三浅浅地叹道。
“久闻十三哥十三嫂夫妻恩爱,鹣蝶情深呢。”说话的是十四的嫡福晋完颜氏,她去年正月为十四生下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兆佳氏虽无所出,但她几乎独享专宠本来就被其他福晋眼红,今丈夫当着她的面与其他女人抱在一起,众人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我承认我是个坏女人,因为连我也……嫉妒她……
完颜氏的尖酸语言,我听见了,十三自然也是听见了。他微微推开了我。“若惜,会伤害到她……”
“不许你推开我!”我的语气稍稍急了一点。“我不管其他女子如何,就不许你伤害了我。”
十三微微地叹了口气。“好。”
只要我稍稍回头,就能看见十三一直站在我的身后,一直!可是……
眼泪一下子涌出我的眼眶,心中突来的委屈,我不知道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十三。
以洛,我找不到你……
十三,我放不开你……
“让我来帮助你们吧……我能帮助你们……”兄妹亦是不能永久。盟友,这样,我就能永远站在他身边了。
“你要做什么?”胤祥敏感地嗅出了我话里的异样。
“我走的是和你一模一样的路。”按照轨迹滑行的历史,不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才能对未来不造成任何影响。这样,才能见到我的以洛吧?
胤祥推开我,好看的眉头缓缓皱起。“若惜,你别搅进这些事情,这是我们朝堂前的较量……”
我只是摇头。十三亦凝视着我没有说话。
“我把我的命交到你手里了。”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如果你想取了我的小命,就去皇阿玛那里告发我吧。”
“若惜!”胤祥拉住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皇阿玛将他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了,不过我身边还有一个张廷玉。”我环视了四周。“皇阿玛一直以为我没有立场。如果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让第三个人知道的话……”
“你可能会死!”十三捏住了我的肩膀,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此时愤怒异常。
“倒也不会,皇阿玛舍不得我死,至多……”至多如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能如此轻松地与他对话。
“我和四哥想要的我们自己会去赢回来……”
“胤祥!”我打断他。“我已经在战局里了。”
“你……”
“我的幸福是我挣来的,我的不幸是命运强加的。没有战胜命运是我的不幸,战胜了命运就是我的幸福。”我皱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皇阿玛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我并不希望你卷入男人们的战争,若惜,你该被人藏在心里好好照顾。”
“我不是已经被你藏在心里了吗?”我笑着反问他。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胤祥,让我帮你们。”我帮他们,只是为了帮我自己。如果今生无缘见到以洛,我相信我能在下一个轮回找到。似乎,身边的一切已经成为我生命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从,江宁一别,欧阳屈迟迟不肯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开始……
他看着我,许久,终于点头。“我永远做你的十三哥,永远守着你。”
笑容一下子在我唇边绽放。
十三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手,拉着我朝与众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爷!”兆佳氏哀求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看向十三。
“谁都不许回头!”他加快了脚步。
曾经我认为,一个人不必走在高原大漠,但内心一定要海阔天空。在某些事情上我至今还坚持着这样的原则。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我又只是个心胸狭隘的小女人,我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甚至有的时候我会任性地想要把阻碍了我的人像蝼蚁一般扫清……
“在想什么?”康熙乔正我手上倒拿的原文圣经。
我大窘,微笑着摇头。
“听说你今天和十三在外头上演了很精彩的一出戏,把十三的福晋气哭了。”康熙的表情淡定。
我微微抬头。“他本来就是我的十三哥。”
“哦?”康熙挑眉。“仅仅只是十三哥?”
我深吸一口气,不羁地扬高下巴。“儿臣从来不后悔没有嫁给他,但是也没有点头把他的心一起让出去。看见十三扶兆佳氏下马车的那一刻儿臣的确嫉妒了,所以才想让兆佳氏知道一下真实情况。儿臣知道十三阿哥需要子嗣,这些儿臣给不了他,可是儿臣也要那些女子知道,她们什么东西不该奢求。”
“这是你心里的实话?”
我点头。
康熙突然苦笑着摇头。“朕的老十三被你折腾惨了。”
“谁让他把心丢在我身上了。”我辩驳。
“那你的心呢?”康熙反问。
“他答应永远守着儿臣。”我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半跪到康熙脚边,我歪头,皱皱眉。“人心贪得无厌,儿臣以为喜欢就是喜欢,不想心仍是能分成好多块,有轻重,却仍是每个都堵在心里。”
每个人心里,都有几处不能碰触的死角,即使心中有最爱,仍是不能放下。
这便是执念?
“你可知这样会让你的身份陷入尴尬的地步。”康熙站起。“朕的皇子们都长大了。太子不成气候,他们迟早会产生取而代之的心。你现在公然与十三交好,又与十四暧昧不明地耗着……给你的下属什么样的暗示你该知道吧?”
“儿臣知道。不过,这也不正好权衡势力?”我半是玩笑,但见康熙目光一下子变冷.
我忙下跪。“儿臣首先是皇阿玛的女儿,何事可为心中了然。”
“你不会利用‘一痕沙’帮他们?”康熙眯眼看我。
“我会。但儿臣有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了解我的人是康熙,他自是对我性格中狭隘之处了然于胸,若我说不会帮他们,倒显矫情。“如果皇阿玛认为若惜不可以再信任,那就请收回皇阿玛给儿臣的一切。”
“那你说,朕的江山会是谁的?”
“大清的江山,只留给最强的那个人。”我知道这是他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康熙看着我许久。“你若真能心似明镜,倒也好。只要你知道分寸就好。若他们谁真能驾驭得了你,让你甘心为他所用,倒也……”
此刻起,算是真正成为战局中的一员了吧?夺嫡之路,我也成了其中一环。康熙给过我最后的机会,只是我,没有逃。
是我选的路……
小铁锅里煮着切成碎片的巧克力块,我凝神盯着炉火,时刻调整炉子的火候,防止巧克力的温度高于50度而失去光泽。
“格格。”巧心掀开帐篷的毡布。
“嘘——”我头也没回就示意她噤声。四周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巧克力香味,夹带着淡淡的牛奶味,制作巧克力的环境很重要,食物其实也是有自己的个性的。
“格格,十三福晋来了。”巧心踌躇了一阵,为难地开口。
兆佳氏?我转头。示意巧心奉茶。“寻我何事?”我压低了声音。
似乎她有些不满我对她的称呼。“格格难道不该喊我一声‘十三嫂’。”
我淡淡地笑着,不置一词。
两世为人,不论前世或者今生,我都是被人宠坏的主,得理自是不愿饶人。我骄傲,骄傲到固执。
“若我真唤你一声‘十三嫂’,倒显矫情。白天的事情,我听说你被气哭了,自我这里讨去的一声‘十三嫂’若能让你心中舒坦也就罢了,若你今次前来是想对我说那些无畏的话,便回去吧。”
“作为十三爷的福晋,我没有立场阻止他去喜欢别的女人,与皇室丑闻相比,我宁可他去寻些烟花女子倒也利落。”跟下午的无措比起来,她现在倒显得落落大方。
倒是将我与风尘女子摆到一块儿去了。“我与十三如何纠缠不清,皇阿玛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的。你自然知道我从小就被皇阿玛宠坏了,与我讲大道理想是无用,倒不如将这样的功夫花在十三身上不定有些许效果。”
“我等情事,天雅格格是参和定了?”茶杯被她放在桌上,溅出了些许,倒有些示威恐吓的意味。
“是,又能如何?”我反问她。
“莫说你是为格格,会不清楚其中利害,你与十三爷的闲言碎语,对他打击甚深。”
这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惜我天生逆骨。
“你又知其中利害?十三‘愿为贤王’,既不夺嫡,福晋何来如此担忧?还是福晋想着哪日能坐上那张凤椅?”我目光冷冷地掠过她。“无谓的事劝福晋还是别做了,若反之害到十三就追悔莫及。”
兆佳氏双手一颤,随即笑道。“妇道人家,相夫教子倒是天职。格格教训得是。”
暗讽我?我亦是笑。
看炉子上的巧克力已经全部融化,我默默地将巧克力倒入模块。“巧心,等这些巧克力凉了之后,送一些到四爷那里去。”
“是,格格。”巧心安静地把桌子上制巧克力的道具拿了下去。
接过巧心递来的棉巾擦拭手掌。“十五年前就我就和他们兄弟开始纠缠,若说插足,第三者未必是我。”
“……”兆佳氏倔强地看着我。
“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我皱眉,看向她。这样的十三,一生允她守在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胤祥专宠你,还不够?还是,你想要他的身边只有你,整颗心完全属于你?”
自她眼中看到一丝狼狈,我单手抚弄额头,无奈道。“贪心的女人,比我还贪心……”
“格格可知道瓜尔佳氏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早些时候便报给皇上了。”我微抬头看她。如果她想看到我失措,那就看低了我。乍闻这个消息,我心里是疼了一下,但那也就随蚊虫叮咬一般,痒过便抛在了脑后。
子嗣,是每个皇子都无法逃脱的诅咒。我知晓,他了然。
“瓜尔佳氏有喜,这毕竟是胤祥的第一个孩子,皇上甚是开怀。福晋享受专宠,更是该加把劲儿了。”我看了她的肚子一眼。“子嗣对一位阿哥的重要性,自是不用我再向福晋说明。若是容忍不了雨露均沾,便也要争气些不是?”
兆佳氏脸色一阵惨白。
“福晋,十三爷快到帐了。”帐篷外压低的唤声。
兆佳氏迅速整了整脸色。“我不打扰格格休息了。”
“巧心,送福晋出去。”转过头,我不再看她。
“格格!格格!”恍惚间,我看见巧心蹲在我面前,慌张地摇晃着我的手。
回过神来,手心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摊开手掌,白嫩的手心被我自己锋利的指甲磕了四道血痕。
“格格,十三阿哥他并没有喜欢十三福晋。”巧心握着我的手安慰我。
我无力一笑。喜不喜欢与我有关,又似乎与我无关。“巧心,我绣到一半的那个墨竹荷包有带出来吗?”
“带了带了!”巧心马上去拿。
“你早些下起休息。”我挑出相同颜色的绣线,开始继续没有完成的部分。这是原本准备了要送给十三的,可是送了三年都没有送出去……
发生了好多事,十三十四都纳了福晋,而我,也在科尔沁的草原上重重跌了一跤。
“奴婢陪格格。”巧心又燃了一支蜡烛,又抱来毯子捂在我腿上。明明我才是要挑灯夜战的人,可是她却比我还忙碌。
热河的清晨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露水虽重,但是迎向山尽头滚滚而起的红日,草场上一片晶莹。
围栏的马场里两个身影让我原本就甚佳的心情更加飞扬起来。
“四四!”我重重拍了一下四阿哥的肩膀。以为可以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他只是镇定地转过头来看我。
“真没劲,你好歹也该给我一些有意思的反应啊。”我吐了吐舌头。“昨晚让人送去的巧克力可合四阿哥口味?”
看了小十八一眼,四阿哥默默点头。
“你们在看什么?”小十八坐在小马驹上,由一名小太监牵着,不急不缓地在马场里绕圈。
“皇阿玛让我亲自教导小十八出来骑马。”四阿哥还是淡淡的。
“十五姐姐!”小十八看见我站在一边,立刻让小太监牵着马过来。
“小十八!想死姐姐了!”我伸手抱住他猛然冲过来的小小的身体,差点被撞倒在地。这个小家伙,又长高了些呢!
“十五姐姐才没空想祄儿,姐姐整天跟十三哥十四哥他们一起玩,都没想到也老找祄儿一起玩。”小家伙不满地与我秋后算账。
“好弟弟,姐姐错了还不行吗?往后十五姐姐只找十八弟弟大人玩可好?这次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了姐姐如何?”我拿出一块太阳形状的巧克力——小十八是整个清宫里除了我和四阿哥之外唯一喜欢巧克力的宝贝儿。
见我此般表演上了,十八乐地“咯咯”直笑。
远处朝霞升起的山坡上,十三和兆佳氏骑着马款款而来。我淡淡地别开视线,迎视十八的眼眸满含笑意与宠溺。
“好吧,我原谅你了。”十八煞有其事地摆起阿哥架子,转头对四阿哥却是另外一副可爱嘴脸。“四哥,我能等一下再去练骑马吗?我想跟十五姐姐多呆一会儿。”
“四四,让我们一起呆一会儿吧。”小十八也学着我装出小狗般可怜的表情。
四阿哥点头,嘴角勾勒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一个时辰后回来。”
果然是我最坚实的革命伙伴!我赞赏地对着四阿哥的背影直点头。
“十五姐姐,你的小坠子真好看!”小十八仰头望着被我制成项链的寒梅坠子。
“很好看吗?姐姐也这么觉得。”我半跪在胤祄身前,将项链捂在手里。“这是姐姐最宝贝的东西,它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胤祄歪头看我。如此天真的稚儿,对“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理解。
“是啊,比生命还重要。以后小胤祄也会有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那个时候你就明白姐姐的心情了。”我笑着刮刮他的鼻子。我能不能就打乱一件事情?我希望这个小家伙能健康地长大,能像他的十三哥哥、十七哥哥那样替他四哥哥的江山尽自己的一份力。
“我已经有了!额娘和十五姐姐比祄儿生命还要重要,祄儿要快些长大,这样就能保护你们了!”小十八拍拍小胸膛,讨好地看着我。
“嗯!”我重重点头。小孩子童言童趣,可我当真了。“十八许姐姐三个愿望可好?”
“好!”想都不想,他就点头。
我拉起他胖胖的小手,小拇指相勾,大拇指相印。
“第一个愿望,小十八健健康康地长大。”
“第二个愿望,小十八健健康康地长大。”
“第三个愿望,小十八健健康康地长大……”
眼眶有些湿濡,但我仍是笑着与十八对视。
十八睁着乌亮的大眼睛,嫌恶地皱皱小鼻子。“我还以为什么呢,十五姐姐你就这么浪费了三个愿望。”
“怎么会浪费!”我佯装不悦,伸手挠他痒。
小家伙大笑地躲进我怀里。“好姐姐!没浪费!我最喜欢十五姐姐了!”
“十八阿哥的话可真中听,若这是对我说的,我铁定甜到心坎儿里去了!”十三和兆佳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们身边。十三微笑地看着我和小十八对话,兆佳氏站在他身后笑着对我们说,努力扮演着她贤妻的角色。
我站了起来,牵住小十八的手。
“适才去你那里,巧心说你还歇着,身体不舒服吗?”十三问我。他的自若让兆佳氏白了脸色,袖子下的手扭紧了帕子。
我摇头。随即掏出墨竹荷包地丢给他,昨晚通宵赶制荷包耗了我不少心神。“欠你的。”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把它给我。”盯着墨竹荷包,十三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我何时欠人东西不还过?”小十八跟着我一起对十三做了个鬼脸。
十三一把将胤祄高高举起。“十八,十三哥也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人,十三哥答应她,永远陪在她身边,我们一起永远陪在他身边可好?”
“不要。”胤祄别开脸。我心中无由来一疼。
“十八不想永远陪着十五姐姐?”我做心疼状。
“十五姐姐是我一个人的!”胤祄挣脱了十三的怀抱,一把拉住我的手。
“是吗?那你比十三哥晚了整整九年哦,十五姐姐一出生,十三哥就已经陪在她身边了呢。”十三竟也同小孩子一般见识起来。
“十五姐姐,我们去骑马!”十八自动忽略了十三的话。
小孩子的占有欲很奇怪,此刻我就好像是他的玩具一般。我无奈地朝十三眨眨眼,转头朝小十八的小马驹跑去。
几天后,康熙下旨在热河建避暑山庄,为每年秋狝驻跸行宫。知道“避暑山庄”是何人命名的吗?我最可爱的小十八,一句童言,让这个名留青史的宏伟建筑就此定名。若是小十八注定逃不过命定的劫数,那这将是否成为他在人们心中唯一的痕迹?
六月,康熙诏修《功臣传》。他在热河一直呆到十月,直到京城的暑期全消。
十一月,西藏□□圆寂,其下第巴隐匿,又立假□□,拉藏汗杀第巴而献伪□□。对于西藏的形势,天朝现今仍是处于观望态度,最好让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
匡政在这次事情上带回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给全国其他三十一部做足了榜样。
而这一整年对我来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胤祥长子的降临。
原以为能心平气和面对一切。
我只是要了胤祥一句永不离弃的诺言而已不是吗?
我不是他的任何人。
我没有吃醋嫉妒的权利,更没有伤心的权利。
可是,当面对这一切时,心还是会微微抽疼。
我终究还是个俗不可耐的女子,自私,狭隘……
相伴十五年,我做不来此刻再笑着面对他。
康熙四十五年丙戌十一月十日子时,十三阿哥胤祥的长子弘昌出生,其母为侧福晋瓜尔佳氏。康熙大喜。
十二月,康熙在见着了心爱儿子的长子之后,命我代他去十三阿哥府祝满月。
“如果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该放下了。”康熙如是说。
他不明白我与十三之间的一切,他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是我推开他,是我不要他……
可是我知道康熙在逼我面对。放下吗?我是个死心眼的人,一直都是。
十三阿哥府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觥筹交错,未等开席已经有人倒在杯盏之下。
我站在大厅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彻彻底底如一个旁观者。
胤祥抱着他的儿子,笑得如此山花一般绚烂,初为人父的喜悦该是如蜜一般香甜吧?
我看着站在十三左边的瓜尔佳氏,那甜美笑容几欲让春日最美丽的花朵也黯然失色。站在十三右边的兆佳氏,她完美地诠释着这个家女主角的角色,偶尔投向我的眼神,带着淡淡的示威意思,并把手按在自己已然凸起的小腹上。
胤祥,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他初生的小儿子身上,他甚至没有发现我来了……
明明是我不要你的,为何此刻却仍是心如刀绞?
第一次觉得他的世界与我如此遥远。
幼时亲密无间,可是长大了,原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变的事情却都悄然改变了。可待我发现时往往如此时般措手不及。
胤祥……
手中的桂花酿被我当清水一样毫不犹豫地灌进口中。
微醺了……
身后出现了一个好似一直环绕在身边的淡淡的檀香味,这味道,不似我在乾清宫闻惯了的那种沉重的香味,这味道,带着一股清凉的牛奶味,又好似夹杂着巧克力味。
嗯……
我喜欢这味道。
转身,对上了那双永远冰冷的眼眸。
“四四。”我向他走去,却一个站不稳向前倒了过去。
没有预期中的疼痛,我干脆闭上了眼,想是四阿哥抱住了我。
“不舒服?”四阿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近,很近。
我轻轻点头,“胤禛,带我离开这里。”
他微微一震。
四阿哥依言横抱起我,朝着大厅后方不起眼的小门走去。“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呵呵……”是吗?
我傻笑,靠着他的胸膛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一阵恼人的颠簸之后,我的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睁开迷蒙的睡眼,我环视四周,一个相当豪华的卧室。最醒目的是那张衫木的大床。那张床呈现出好看的檀色,床身不仅高而且很深,并排能躺四五个人,床里面还嵌着柜子,装饰着好看的香包。
“这里是我的四爷府。”四阿哥安静地坐在床头。
又是阿哥的府邸!我在心里低咒,挣扎着要起来。现在我最想逃离的就是这些阿哥们的府邸,这些,充满了女人脂粉味的地方!
“你做什么?”四阿哥伸手按下我。“刚刚才吐了一回,你需要好好休息。放心,这个院子只有我住过。”
吐了一回?
我强睁开迷蒙的眼看他,果然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刚才在十三阿哥府时穿的衣服了。看样子,是我吐了他一身。
“哈哈……”我用手臂挡着眼睛,仰躺在床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四阿哥抿嘴看着我。
“笑得真难看。”他默默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
“难看?”我继续笑。
“笑不出来,就哭吧。”他道。
“有什么好哭的。”我倔强地停住了笑声,也止住了如泉涌的泪水。“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你还怕我固伦天雅格格找不到如意郎君吗?”
“如此甚好。”四阿哥顺着我的话。
“哭得也很难看。”
我扁嘴看着他。“难道不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技春带雨’吗?”
“眼泪鼻涕擦一擦。”他将怀中帕子塞到我手上。
“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曾经向皇阿玛要过你……”昏黄的烛火下,胤禛的表情第一次不是我熟悉的冰冷。
他,一直以来都是孤僻的,他没有八阿哥的亲切,没有九阿哥的邪气,没有十三的温润,也没有十四的贴心。我曾经想过在这张永远冰冻的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想象着,那应该只是傲世天下的那种霸气,我是这么认为的,一直。
可是现在,他脸上是一碰就碎的苦涩……
他,也醉了吧……
“皇阿玛说他想再留你几年,可是我知道,他是属意把你指配给十三弟。除了太子之外,十三弟是皇阿玛最喜爱的儿子,而你也是那样喜欢他,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胤禛看着我,“为什么后来你拒绝了皇阿玛?我知道他试探过你,但后来你为什么拒绝了?”
历史上的胤祥,康熙王朝的胤祥,雍正王朝的贤王,本该育有九子的。我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掉这个历史。
但如果历史不变呢?胤祥嫡福晋兆佳氏,一共育有7个儿女。
呵呵,要知道受孕可不是只偶尔睡几个晚上就行的,猜想十三阿哥一定非常非常疼宠自己的妻子,应是专宠到经常留宿。野史甚至有推测说他很可能基本上很少“光顾”其他妻室,只是时而“例行公事”一下,因为搞笑的是乌压压一群侧福晋庶福晋加起来生育的孩子的数量也没嫡福晋一个人生的一半。
那么,到时候我又算什么?
我根本不可能让自己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所以,无论我爱的是谁,在这样的朝代,我根本不允许自己有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机会。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么做。
更何况,我为以洛而来,除了他,我不知道我还有何归宿……
如今身在阡陌红尘,即使动了心,放了情,却仍是执着与寻找那一人。
这也是执念。
想来,我的人生似乎都是执念。
我固执,固执到自己心窝生疼,也磕疼了别人。
我继续守着那如镜花水月般的相信,我相信以洛就在这个时空,相信我能找到他,相信他就是我的一切。
相信……
“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吗?”我轻声问四阿哥。
瞧我问了什么傻话?他当然不会懂,他继位之后,光是后妃就有30人,康熙末、雍正初的年妃更是一度享受专宠。
三妻四妾的他,怎么可能会懂。
四阿哥盯着我。
“愿得一人心,终老不相负。”我看着胤禛,一字字吐出。
胤禛苦苦地笑着。“若惜,生在这样的时代,你我可有选择?”
我挣扎着爬起来。“有酒吗?”
“你醉了。”
“又醒了。有酒吗?让我再醉一次吧。”
“……”胤禛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侍从就送来了满满一大坛子的酒。
“要跟我拼酒?”我笑着上前撕去酒坛上的红布,捧着坛子就大灌了一口。这不是桂花酿!辛辣的酒味瞬间冲上我的头顶。
胤禛接过我递去的坛子,不发一语,十分干脆利落地灌了一口。
我笑着,眼神中有一抹疯狂。
酒过三巡,我已半醉,他却还面不改色地坐在床头。
“好想回家……”我缩着身子,环抱住自己。想念父母的怀抱,此刻。曾经,受了伤,总有温暖宽阔的怀抱包容我的一切,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抚平伤痕。
他们现在如何了?
“回哪里?”四阿哥愣愣地问。
“何处来,何处去。”
“回不去呢……”
我皱鼻笑笑。是啊,回不去呢?从清朝到08年的中国,三百年的时空,不是从香港到英国那么简单。
“四四,要是我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去到一个你们永远也望尘莫及的地方,你们怎么办?”酒醒了一半。许是月色撩人,我竟起身靠在床沿上与四阿哥静静地聊起天来。手,始终握着他。
“若惜……”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不会消失……”
“我是说如果。”
“……”他看着我,缓缓道。“没有如果。”
如遭电击一般,笑容凝结在我唇角,我傻愣地看着眼前冷若冰淡若水的男子。
我一遍一遍地端详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见破碎的表情。可是他依旧冷然。
“怎样……才能证明你很快乐的生活着?”我颤抖着声音问他。
“因为有你。”他答。
“那……又怎么证明我真实的……存在过……”声音中夹带了哭音。那一瞬间,我希望他给我的答案是我陌生的。
我的以洛,怎么会是他……
我的以洛,不可能会是他……
我的以洛,不应该是这个妻妾成群的他……
我的以洛,绝对不能是这个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任由我彷徨寻找的他……
“因为有我。”
手无力地自他手心脱落,重重砸在床沿,手背立刻出现一条红痕,变紫。
“不是你……”我喃喃着。
他凝视我,呼吸浅浅的。
“不是你!”我抬头,狠狠盯着他。
“好,不是我。”他点头,眼中一闪而逝过脆弱。
“你知道心痛的滋味吗?”我依在床沿,惨笑着。“为什么会是你……”
他看着我不语。
“心疼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我皱起眉头。心口微微泛起一阵麻,如针刺一般。
四阿哥扔掉手里的酒坛,他扶住我。“心疼病又犯了?”
“太医说得还真对,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挣开他的手。如此也好,是不是永远睡过去,就能回家了?
“来人!请……”
我拉住四阿哥的手,我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放我回家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扯过我的百宝袋里,自里头拣出一个瓷白的瓶子,倒出药丸塞在我嘴里。
是啊,像我这样时刻有可能发病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带腰。
他倒是冷静……
“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好痛……”我缩着身子。
下一秒我立刻被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抱着你,很快就不疼了。”
我往他怀里缩。“上次在江宁,我也是这样,可是躲在你给我的披风里面我却能睡得很好……”
“小顺子,把我的披风拿来!”四阿哥对着门口大喊。
不一会儿,一件沾着和黑色披风相同味道的披风裹住了我。四阿哥把我抱在怀里,不发一语。
“会热呢。”十一月了,北京的天早已是灰蒙蒙一片,随时会下雪的样子。可是适才饮了那么多酒,现在酒劲上来了。
“睡觉。”胤禛付在我耳边,轻声说着。
“伤心的时候,总是你在我身边……
“你总能找到我……”
“原来是你……”
“为什么……”
“明明在我身边,为何不让我找到你……”
“为什么你要是胤禛……”
“我,恨你……”
因为药力,我渐渐昏睡过去。隐约间,我听到一声叹气……
我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跑进康熙的御书房,与我错身出来的阿哥臣子们皆惊讶。
“若惜!”胤禛拉住我的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冷着脸,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若惜,你怎么了?”十三皱眉看着我略显苍白的神色。
“脸色怎么白得跟纸一样?”十四霸道地摆正我的脸,若有所思的目光掠过十三。
看着他一脸关切,与他眼神纠缠,心底小小的脆弱几乎破茧而出。
我自他眼中看见自己泪光闪逝,然后他一时傻傻愣住。
“我有事要找皇阿玛,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我朝他们摇头,匆匆扯出笑容,随即进入御书房,挥手让李德全关上大门。
“若惜格格又怎么了?风风火火而来,找朕有急事?”康熙坐在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奏折,手里摆弄着一块玉扣。
我走到炕前,在他面前跪下。
“这是怎么了?”他乍见我苍白的脸色也是一愣,放下手中玩物,他定定地看着我。
“皇阿玛,让儿臣去南方。”我抬头看他。
“……”康熙沉吟半晌。“为什么?”
“苏州部传来消息,浙江湖州长兴县抓住了南明朱三太子朱慈炯的三个儿子,查清朱慈炯化名王士元、何言咸,教书为生。与此同时,在宁波以张念一、张念二为首的群众就以朱三太子为旗号从事反清活动。”
“这和你去南方有什么关系?”康熙步步紧逼。
“皇阿玛,儿臣交待过他们,他们认为自己能处理的事情尽量不要上报,可是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可以做决定的范围了。与其让消息在南方与北京往返途中传递而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儿臣干脆去了南方。”
这就是我给的理由。可是我知道,并不是那样。
若十三的事情沉沉打击了我,那四阿哥的事情就真真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能接受十三独宠兆佳,我也能接受十四妻妾成群,可我唯独不能看着我的以洛如此。
脑中一片空白,思来想去都是几个破碎的光影,几欲把我逼疯。
我无法接受!
我告诉爸爸,没有以洛,我会死的。
可是纵然那时我寻短见,仍是见不到他。他在另一个时空,而我,见不到他……
连死,都不能……
何其残忍!
可是我来了!来到这个时空,眼巴巴地等了十五年,等自己长大,等着哪一日能寻找到他。
我执拗地想寻到他,纵然今生再是无缘,也想亲耳听他说一声:
我爱你。
我宁可放开十三,推开十四,也不愿付他半分。
一个人时,我也时常在想,若我找不到他,该怎么办?那个天底下最疼我最爱我的以洛,我若找不到他……
这样的恐惧,自出生起就纠缠着我,一直。
可是若如现在这般,我宁可让这样的恐惧纠缠一生,即使整整一生都找不到他……
整整一生……
常常会想,万一哪一天见到他,我却已经老了,该怎么办?
然后心中有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万一我至死,也再见不到他,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我每天都温习一遍以洛的模样,以洛的声音。我把他的名字,把他的一切溶入骨血。
我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可是我找到他了,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可是,他却再也不是我要的以洛。
曾经告诉自己,哪怕只能听他说一句我爱你便死去也了无遗憾,可是真正走近他,却发现自己贪心的坏毛病又犯了。
人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人总是不停地追求,然后贪婪的心不停地膨胀……
所以我想逃,逃离着一切,逃离他的身边,就当成……
不曾找到他……
康熙点头,单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朕接受你的理由。但……你选择现在去南方,是为了逃避十三?”
我不否认,任由他误解。
“昨天老四让人进宫传话给朕,说你心疼病又犯了,可是朕让你去十三府邸的关系?”聪明如他,给他一点小线头他就能抽丝剥茧把全部的事情理出来。
听他说起四阿哥,说起十三,心中又不免一疼。
“儿臣曾经以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我像以前那样靠在他的膝盖上。“皇阿玛,儿臣喘不过气来,儿臣懦弱地想要逃。皇阿玛,作为您的女儿,我知道自己不能懦弱,可是就让我逃着一回好不好?再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真的?”康熙抚着我的长发。
“真的。”我点头。
“若惜……莫如你额娘那般,”康熙叹气。
“我是额娘的女儿。”
“你不能只是朕最惜爱的小格格吗?”
听着他话语里止不住的疼惜,我眼眶泛红,可还是摇了摇头。
执念,若真能放下,也不再是执念了。
“直待繁花落尽,人空憔悴,曾若相惜……”康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惜,答应朕,别再空留一个遗憾!”
离恨梦回几纠缠,若相惜,若相惜……
直待繁花落尽,人空憔悴,曾若相惜……
即使勇敢了……
真的还是空留一世遗憾吗?
宛儿妈妈曾经也是那么想的吧?
离开,逃避他的生活、他的妻子、他的儿女……
原以为这样会幸福一点,最后甚至嫁给了纳兰性德,甚至油尽灯枯……
原以为,逃开了就幸福了……
留给活着的人皆是悔恨。
只是我天真?真的逃不开吗?
只是繁花尽,空憔悴……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康熙那么久,还有五天就到守岁之日。苏州大街上采买年货的人络绎不绝,各种店铺在这几日生意兴隆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见面张口便是吉利话语。
可是我却没有由来的孤单!无事可做,心中思绪更是纷扰。我在屋子里来回打转。
“你们过年就这么无聊吗?”我问悠闲地喝着茶的欧阳屈。
“嗯。”他点头。
“真怀疑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居然没被无聊死。”每日我都缠着欧阳屈耍嘴皮子。
“我不是活地比你更好吗?”他反问我。
“出了宫之后我还以为会有很多事情呢。”我托着下巴叹气。
“你是逃到我这里来了,亡命之徒整天担心的是生死问题,当然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欧阳屈犀利的话语顿时扎得我满头包。
“哼!”我凶他。
“哈。”他咧嘴朝我猛笑。
“主子,有客要见您。”欧阳屈的小跟班小飞敲门。
“找我?”我在苏州的事情除了八大部的掌事和京里的少数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可是京城来人?”
“那位小爷是北方口音。”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会是谁呢?
“让我先下去看看?”欧阳屈道。
“不用,一起去。”再窝在房间里,我非发霉不可。
刚打开房门,我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登徒子!”不止是我傻傻愣在那里忘记要挣扎,连欧阳屈也急得立刻伸手过来拉我。
“若惜……”熟悉的声音让我的思绪霎时回笼。
“十四?”
“该死的你!居然一声不吭地跑了,没有人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十四紧紧抱着我,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声音里更是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没事,自己人。”我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我可不想让他们有机会看见大清十四阿哥哭鼻子的样子,我这些手下都是精英,要是为这种破事被灭了口,那也太不值了。
“若惜……”
“乖啦,先放手,不然我会被你勒死的。”我拍拍他粗壮的胳膊,示意他先松手。“除了皇阿玛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的去向,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苏州?”
“你突然失踪,除了皇阿玛和四阿哥之外的所有人都吓呆了,之前你又差点对着我哭出来了……”他抿了抿唇,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不过,我猜你南下肯定是皇阿玛允了你的。上次南巡的时候我见你和几个汉人挺好,加上你又是‘一痕沙’的主人,往这边找应该不会错。后来我又去找李德全严刑逼供,才弄清楚你在苏州,我星夜就赶下来了!”
我的眼角不自觉开始抽搐。
对李德全严刑逼供,这种事情果然也只有十四阿哥做得出来。
“我来‘一痕沙’散散心,皇阿玛答应了。四阿哥好像猜到我要南下一样,我到了京郊就见他的贴身侍卫在那里等我。”我故作轻松地解释,为安抚他的情绪。
“我刚才看见完颜晁英了。”完颜晁英,原是四阿哥的贴身侍卫,现在变成了我的,不过并不贴身倒是。我不喜他跟我太近,因为他总让我想起……
“你知道我的行踪就南下了?皇阿玛知道你离开京城吗?”我让他在椅子上坐下。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应该真如他所说的日夜兼程赶过来的。
“让我先睡一会儿。”十四避过我的所有问题,居然就这么靠在我身上睡了过去,一眨眼不到的功夫。
我无奈地叹气。
“跟我回去!”
“不要!”
这个家伙!为何昨儿刚到时我还觉得他挺可爱。来找我居然只是为了带我回去,他未免也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若惜……”硬的不行,这小兔崽子才想到用软的。“你就跟我回去好不好?”
“不要,胤祯,我若是这么快就回去,当初就不用大费周章地出来了,我不想回去,至少现在不想。”我也放软了语气。
“若惜……”
“胤祯,别逼我回去。”我软言相告。
十四皱眉看着我。
“因为十三哥?我跟着你和四阿哥离开十三哥的府邸,我在府外守了一夜……十三哥他,你知道的,他一直没有子嗣,这对他很不理……”
这个傻瓜,居然开始为十三辩解。
“你在四爷府外守了一夜?”
看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别扭,我朗声笑了起来。
“等我回去吧。等我回去了,就一切都好了。”我柔声相对。同对康熙一样,我没去否认十四的猜测。
“二十岁之前回来?”
“二十岁之前回去。”前阵子刚过十五岁生日,离二十岁还有整整五年。
“好,我等你五年,等你回来我就娶你。”他拉紧我的手。
“欸!欸!你想多了哦!”我只答应五年后一定回去,何时要说过五年后要嫁他?
“我不管!”他又开始耍赖。
“好了,现在什么事情都弄清楚了,你也该回京了。已近年关,十四阿哥不在京里成何体统?”自动忽略他耍赖的事实,我开始劝他回京。
“我要在这里陪你守岁。”他拒绝。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陪你守岁。”十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别想赶我走!我要看看门外那个家伙到底对你有没有存贼子之心!”
欧阳屈?“我看这里敢对我存有贼子之心的只有你吧?”
“答对了!来,奖励本阿哥香吻一个!”十四痞痞地朝我靠过来。
“你真的满十九岁了吗?”我挡住他的脸。“别想转移话题!尽快回京,我不需要你陪我守岁,真的!你回去陪皇阿玛,陪额娘就好了。”
“以前都是皇阿玛陪着你守岁,我怕今年皇阿玛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习惯,皇阿玛都说我最像他了,所以今年由我代替皇阿玛吧。”怕我开口拒绝,他又补充,“我出来的时候就跟皇阿玛说了,在这边过完年才回去。”
“算你狠!”居然拿康熙压我!我指着他的鼻子。
“算我狠。”十四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地笑着。
和十四在一起总是轻松自在,为什么我最开始喜欢的不是他呢?如果没有以洛,没有十三,如果最开始喜欢的是他,那凭着十四的不顾一切,此刻我是否已经在享受属于我的情有独钟了?
只是没有如果。没有人会站在原地不前,我没有握住的东西,已经被别人握在手心。德妃娘娘说错了,不是十四没有福分娶到我,而是我没有福分嫁给他。
看着他灿笑的脸,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笑弯了的眉眼,他只在我面前展露。一世的承诺,他只对我开口。
“胤祯,我喜欢你。就算我不会嫁给你,我也还是喜欢你。我发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认真地看着他。
十四阿哥夺嫡失败,受到许多屈辱,我要帮他,陪他挺过去。
前一句话还让十四笑得咧开了嘴,后一句就让他一下子收敛去了笑容。“为什么不嫁给我?还有,天雅,本阿哥还需要你的保护?”
“呃……”刚才想得太认真了,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果然,对我自己信任的人我还是完全没有免疫力,我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天雅!”十四三两步就追上了我。
“好啦!人家现在只是还不想嫁人嘛,等以后年纪大了说不定就想嫁人了。”我连忙改“口供”,与此同时还不忘讨好得笑着。
门外传来欧阳屈闷闷的笑声。
完了完了!在下属面前完美的形象全毁了!
纳兰若惜,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你连康熙爷爷雍正大叔都不怕,干嘛要来怕这个小兔崽子……
所谓过年守岁,只是大家一起吃一顿年夜晚,然后聚在一起等待午夜,送走旧的一年,迎来新的一年。
年夜饭是跟十四和欧阳屈三个人一起吃的,没有了以往几十桌的豪华排场,虽觉得轻松了很多,但却不免觉得冷清。
“我真对不起你。”我挨着十四,一脸抱歉。
“嗯?”他端着酒杯,一脸不解的表情煞是可爱。
“往年在宫里用了家宴,你就能回你的王府躲进温柔乡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如今,陪着我们这两个孤家寡人,着实难为你了。”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欧阳屈配合地与我做可怜状。
“若惜,你……”十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干脆转过头去生闷气。
“欸!你呢?家人在哪里?让他们过来一起吃吧。”我推推我身边的欧阳屈。
“他们在三藩之乱的时候就都去世了。”欧阳屈说得云淡风清。
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大过年的日子,居然提到人家的伤心事。“蛐蛐儿,对不起,我不是……”
“不要紧。”他笑着。“我的家人在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没有了,提到他们便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那……妻子?”我吊吊眉毛。
“未娶。”他答得自在。
我家蛐蛐儿一表人才,居然到现在还没娶妻?虽说年过三十,但男人三十一枝花,这老小子,不会是在等萧瑟吧?想到此处,我不禁掩嘴低首偷笑。
“与人许下一生很容易,但真正能守住一生的却无几人。曾也亲眼看过海誓山盟,情到浓时,爱到深处,到头来一句无奈便成一声叹息。”欧阳屈淡淡地品着酒,十四也沉寂下来。
欧阳屈说的是……
“我是宛姑姑救下来的孤儿,从小就跟在宛姑姑身边。”他看了我一眼。“除了他们自己,我想只有我最清楚她与皇上之间的爱恨纠缠了。”
“额娘……”纵使我一开始便知道欧阳屈与我的关联,但是亲口听他说出来,心中仍不免波涛汹涌。
十四听到是关于我额娘的,也停下喝酒的举动,看向欧阳屈。
欧阳屈点了一下头。“我从小跟在宛姑姑身边,若惜,我看着你在姑姑肚子里一点一点长大。”
“蛐蛐儿,跟我说说我额娘的事情。”我坐到他身边,扯着他的手臂。
“听就好了,不用坐那么近。”十四把我拉了回来。
“呵呵……”欧阳屈浅笑。“我是姑姑认的义子,因为当时姑姑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我若叫她娘亲就毁了她的声誉了,所以便喊她姑姑。”
“那你便是我哥哥?”我又坐到他身边。
“不许再拉我了!”我转头警告正伸出手的十四。
十四黯黯地收回手,挪动尊臀坐到我身边。
“若惜是皇上的女儿,我没有自称奴才已经是死罪了。”欧阳屈避开了我的叫唤。“若惜有哥哥,他叫恨离。”
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
“他是姑姑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女孩儿就好了……”他长长叹气。“他造成了皇上与太皇太后之间永世不可弥补的裂痕,也让姑姑一步步远离了皇上。”
“那阿玛……”宛儿妈妈是嫁给了纳兰性德的。
“姑父他……”欧阳屈停顿了下。“与姑姑是知己。”
“若惜的生父,是如风一般的男子。”他又道。“姑姑至死都觉得愧对他,至死,也不忘他。”
欧阳屈按住衣襟,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衣襟内,是一个退了颜色的香囊。
“他是怎样的人?”我的生父原来是上官傲。第一次听人在我面前提起他,心中有丝颤抖。我的父亲,与我血脉相连的人。
“丰神俊朗,风流才俊……”说了两句,欧阳屈又摇头。“我不知道,他,姑姑说他是风一般的男子,他悟佛禅,姑姑在他身边开心了许多,可是好像只懂得如何救赎姑姑,他自己……”
“谁知道呢,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了解。”欧阳屈耸肩。
“他……还在吗?”我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在吧……”欧阳屈也不确定。“他,还在吧。”
“既然还在,为何他不要我?为何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来看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看见十四抿紧的唇,以及他眼眸中梨花带雨的我。
“最苦的不是皇上,不是姑姑,是他。很多事,你不了解,他,也不曾了解……”
那个除夕夜,欧阳屈对我讲述许多许多宛儿妈妈的故事,其中有出现康熙,有出现上官傲。这是欧阳屈作为旁观者眼中的他们,即使带着他自己的主观感情,但我的心却仍为宛儿妈妈隐隐作痛。
“我想……找他……”我靠在十四身上,已然昏昏欲睡也却怎么都不肯闭上眼睛。
“我也要找他。”欧阳屈笑着,修长的手再次按住了衣襟。
“蛐蛐儿……再说些……”我在十四肩上换了个舒服的角度,微微闭上眼。
欧阳屈站起身,轻手轻脚出去,再轻轻带上门。
就这么走了?我半睁开眼。
“你怎么还不走?”我仍被十四抱在怀里。
“陪你守岁。”十四笑着。“你只管睡吧,过了午夜我就走。”
“恩……”十四将我抱到床上,沾到被窝,我泥鳅一般拉过被子躲了进去。
十四无奈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