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他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我说的话有些道理,“那你先给我一件衣服穿。”
我恍然明白,她竟然是在害羞。妖精竟然也会害羞,而且还是对着同性。
我脱下自己的马甲递给它,它闻了闻,皱了皱鼻子,比量了半天还是穿反了。
这时候它才允许我下手去抱它。
其实它一点也不重,也就和正常男子的体重差不多,只不过尾巴长了一截。
我把它抱放在床上,然后从壁橱里找一卷褥子铺在地上摊开,刚一躺上去,地缝里的水就浸湿了褥面,我的脊梁立刻冷透。
天黑了,外面没有光,船舱里就更加幽暗。
我忍受着比平时更重的湿气,那浓烈的鱼腥味几乎令我窒息,刚闭上眼,就听到它叫了我一声:“大当家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油然升起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我似乎在梦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叫我。
“怎么了?”
“没事。”它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今年几岁了?”我问。
“我活了十八载。”它说:“是海里的人告诉我的。”
“海里的人”大概就是它的亲眷了,“那在这十八年里,你有没有遇到过岸上的人?”
“没有。但是我觉得你很熟悉。”
我本应该立刻否定它这种无稽之言,可奇怪的是,这种熟悉感我也有。
我说:“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它不肯睡,又继续说:“我相信我的直觉,人鱼的直觉一向很准,我们在水中找寻食物和方向,都是靠直觉的。”
我有一搭无一搭的问:“你又直觉到什么了?”
它半天没有出声,我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它说:“明天会有风暴。”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门就吱呀的一声被打开了。穆兄弟走进来,看到床上那条鱼,立刻弄了个大红脸,把一摞洗干净的衣服,丢在床边,就往外走。
我来到甲板上问他:“你怎么了?”
“啊?”他不好意思的说:“没,没什么。”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我开起他的玩笑:“船上寂寞,你要娶媳妇的话,就和我说一声,我给你出钱买间房子。”
“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这样个讨海的,说不定哪天风高浪大,就……”
“别净说不吉利的话,我这不也在海上讨着呢?”
“你和我不一样,迟早还是要上岸的。”他抽了口烟,问我:“大当家的,你那条人鱼……长得怪好看的……”
我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说什么呢?”
“我哪说的不对了,”他哭丧着脸,“我不就说他长得好看吗?”
“好看又怎么样?它是鱼精,我们是人,他是公的,我们是男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船头,不是流氓!”
“你瞧瞧,我不就说一句,你跟我急什么。”
我不再理他,回到船舱心中就在纳闷儿,难不成这鱼精真的会蛊惑人心的法术?不对啊!就算它要蛊惑人心,也应该是冲着我来,没理由对着穆老八施法啊。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它已经醒来了,正在用手指拢头发。它的手有点大,手指修长,手背也很白净。
它身上依旧穿着我那件马甲,扣子也没系,根本遮不住身子。我看着它,两眼就是一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都怪穆老八,他要是不胡说,我怎么会对着个鱼精紧张?
我尴尬的咳嗽一声:“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它抬起头,用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向了我,我仿佛感到自己被灯泡电了一下,赶紧移开目光,“你……饿不饿?我昨晚带回来的东西还没吃。”
“什么东西?”
我把油纸包和酒提进房间,放在腿上。我拿起一块冷掉的叉烧放进嘴里,又拿起一片放在它的嘴边。
它怀疑的打量着我手里的肉,又用鼻子去嗅,“我不吃鱼肉。”
“这不是鱼肉,是牛肉。”
“牛是什么?”
我无法解释,就说:“你尝尝看就知道了。”
它张开嘴,咬了一小口,“不好吃。”
“不好吃?那你在海里的时候吃什么?”
“海带。”它说:“还有海草。”
我心说怪不得你的头发是绿色的,“你现在来了船上,也算半个人,要学着吃人的食物。”
“什么叫半个人?”它又不乐意了。
“就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鱼。”我说:“在你回到大海里以前,都要吃和我一样的东西。”
它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拿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嚼了咽了。
那天傍晚,天空中下起了暴雨,天黑后,有渔夫的家眷顶着大雨来到码头,四处寻找自己的丈夫。我听说有三艘小网船没回来,大概是在海上遭遇了不测。
雨声中,混淆着妇女淘号的哭声,隔着窗,我们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领着个孩子,跪在岸边泣不成声。
我的心里很不好受,但于这情形司空见惯,每隔几月,都有人丧生在海上。惜朝在我旁边,扒着窗口和我一起望着那苍老悲伤的妇女。
“我想去海里看看。”它对我说。
“什么?”
“我去帮她找她的亲人,现在去找,也许还不算太晚。”
我垂下眼神,叹了口气。
我知道它根本不会去找渔船的,它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有哪个人质会在离开绑匪后自动跑回来呢?
我猜,我这辈子也遇不到它这样一条鱼了。
它是属于大海的,或许,我不应该让它停留的太久,虽然我心里是“喜欢它”的。它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妖魔,我相信它不是。
我看着它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火下,它的眼瞳闪烁着星星般的光,它眼中蕴含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单纯。
我说:“好吧。”
我打开窗户,它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纵身一跃,消失在汹涌的波涛中。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
其实我们只相处了一天一夜,冥冥中我却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它的样子在我脑海中徘徊不去,听着雨水打窗的声音,那轰隆隆的雷声、浪声,我想,它回家了。
大海才是它的家。
半夜,雨停了,我一个人来到甲板上,点燃一根烟抽。海浪拍打在远方的黑色礁石上,撞击的粉身碎骨。
海的颜色比天更黑。
突然,视野的尽头,出现一艘小船。
起初那只是一个黑点,渐渐近了我才发现,那是一艘不断摇摆的网船。烟从我的嘴里掉进海里,我怔怔的望着那条船,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高亢的呼救声。
我叫醒穆兄弟,两个人迅速跑下大船,上了小船,起锚向呼救声传来的方向驶去。
到了地方我们才发现,那艘船已经被浪拍碎了船篷,船尾的木桅折断,损坏的不成样子。我赶紧把船上一老一少两个人搀扶下来,扶着他们坐进船舱,又用船尾的铁钩勾住那艘废船的船头,吩咐穆兄弟赶紧回岸边。
那老人对我说,他们在海上遇到风暴,船险些被打翻,不过,他们的运气好,暴风雨过去后,他们的船虽然破了,却没有翻,人也还没事。
把这两个人送上岸,那守候在码头上的老妇,立刻冲上来抱住了自己的丈夫,一家人互相搀扶着,向我道了谢,回家去了。
我站在船头,凝视着远方的海面,除了黑色的浪,什么也没有。
穆兄弟拉了拉我的袖口,“大当家的,我们回去吧。”
我叹了口气,刚要转身,船身猛地一颤,忽然间开始剧烈的摇晃,我们两个趔趄着跌进了水里。
穆兄弟在水中拉了我一把,我刚抓住他的手臂,脚踝就被另一股力量扥住,我在水中回头一望,就看见一条硕大的鱼尾摇摆过来。
我心头一阵雀跃,一整夜的阴霾情绪,突然就消失无踪,我索性松开穆兄弟的手,转了个身,快速向后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