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二章（上） ...
-
“加理安哥哥。”
伴随着那声轻呼，一个圆乎乎的小小身影从树丛里冒了出来，大概是由于太过急切，往前迈步的小脚略微一滑，怀里的东西顿时撒了一地。
唯恐那个小家伙会不开心似的，加理安赶紧扔掉手里的扫帚，将撒在地上的糖果全都捡了起来。
望着对方捧过来的双手，金发小精灵歪了歪脑袋，轻声说道：“这些都是给你的，加理安哥哥。”
在加理安小心翼翼收好那些糖果的同时，小精灵又认真地补充道：“别告诉Ada。”
加理安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自从他被罚打扫王宫大门开始，小王子殿下带着他声称并不喜爱的糖果来看望自己就成了每日的例行之事。国王陛下本来是要罚加理安去扫酒窖的，然而先前才充当恶人完毕的小精灵立刻又化身为善良天使，说服父亲把加理安留了下来，实在是拯救了可怜的加理安的幽暗恐惧症。
小王子想要我陪在他身边——这个念头只是在加理安心中一闪而过，自嘲的情绪却紧接着蜂拥而至且没完没了。倒霉的一事无成的加理安，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又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产生出任何一点点青睐呢？
然而加理安仍然十分喜爱并珍惜那些糖果，哪怕那是王子殿下因为不喜欢才会留给自己的。他不在乎这样不纯粹的缘由，毕竟在他失去父母之后，遇到小王子之前，哪怕是一颗糖果的给予与关心，也从未发生过。
“加理安哥哥，你喜欢这样的工作吗？”这天，当加理安又跟往常一样，轻轻抱起小王子将他放在面前的树枝上时，瑟兰迪尔一边晃着双腿一边问道。
工作？加理安略微愣了愣。与其说这是工作，倒不如说是惩罚……而在小精灵看来，他发愣的反应便是最直接的答案。
“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怎样的工作？”他追问道。
事实上，就算小精灵不提这个问题，加理安虽然粗心大意却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的。还有两个月他就会迎来自己的成年日，而在每年夏日结束前成年的精灵都能在夏日之门的庆典上获得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小时候，当父亲的音容笑貌还未成为模糊的记忆之前，小加理安最喜欢听他诉说那些尽管与现实太过脱节的辉煌梦想。父亲渴望成为勇士，这个想法并未因为他的离去而减轻了对他唯一孩子的影响。就算是再平凡不过的加理安，也希望能够在庆典之上的比武中占据脱颖而出的名额——成为一名手握宝剑驰骋森林中的勇士，而非手握扫帚的没用之人，是他不敢轻言的梦想。
或许，像这样拿着扫帚扫地才是最适合他的，想到这里加理安叹了口气，仅剩的自尊令他有些不情愿在王子面前坦言真实想法。然而当小精灵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当那双清澈的蓝色双眸静视自己时，他应当知道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的。
再次叹了口气，然后加理安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小手，轻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渴望。
当他说完之后，时间仿佛于此刻短暂静止……接着，瑟兰迪尔忽然将小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加理安得承认，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失落情绪——然而那只手却并没有收回，而是摸索到了他的头顶，替他将不经意夹在耳后发丝间的落叶取了下来。
“加理安哥哥，”小精灵握着落叶，出神地凝视着那上面的脉络，“我有一份礼物想送给你。”
闻声加理安立刻抬头注视着面前的小脸，流淌在他深色眼睛中的既有惊讶，却也有隐隐的期待。
小精灵微微前倾着身子，将小脸凑得更近了些，仿佛诉说秘密似的小心翼翼：“但是在那之前你得先准备好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加理安哥哥。”
说完这句话，瑟兰迪尔立刻顺着树枝滑了下来，由于太高，他在落地的时候差点不慎摔倒，然而他赶紧抓住加理安的大腿以获得平衡，并在对方的双手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就轻巧地闪避过去，迈开小小的步伐，在王宫门前的阶梯上留下一串悠长清脆的脚步声，在那个身影消失之后也久久回荡在加理安的心中。
对于数日之后的小王子殿下的生日宴会，加理安实在看不出任何自己能够参加的理由。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冒失的偷酒决定，他至今仍该与王宫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所以他对他能够获得的一切已是非常感激，并未想过奢望更多。
“为什么非要他，儿子？”而当瑟兰迪尔对父亲提出要加理安在生日宴会上相伴左右时，欧瑞菲尔理所当然地显现出一脸惊讶之色，并且毫不顾及一同在场的某个倒霉精灵的感受。
“我喜欢干净，Ada，但是人们总是喜欢把晚宴弄得乱七八糟，”小精灵攀着父亲的胳膊说道，“有加理安在，他就可以随时帮我打扫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欧瑞菲尔一脸怀疑外加鄙视地看了看恭恭敬敬低着头的加理安，“但就只是让他打扫王宫大门，他就已经打破了一个门前的花瓶、折断了三把扫帚，两天前更是过分，直接从阶梯上摔了下来，还要我用药来医治他……他真是太笨了，儿子，你真的认为他值得信任吗？”
“他的确很笨……”瑟兰迪尔扭头看了一眼加理安表示同情，然后附在父亲耳旁悄声说了几句。在加理安看来，国王陛下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但是最终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儿子的请求。
晚宴开始之前，加理安勉勉强强找了一件还算能见人的长袍给自己穿上。至于披风，虽说森林精灵都有穿戴父亲赠与的宝石与母亲亲手缝制的披风的习惯，但加理安的父母在离去之前只留给他一块小小的宝石，自此之后所有的披风无一不是由他自己亲手缝制。在戳破无数次手指与无数次唉声叹气后，他也早习惯了坦然面对那拙劣的手工技巧，而当天他之所以如此坦荡就将那种东西披在长袍之外，实在是因为要论手艺最拙劣还轮不到他排第一。
当晚，在满天星光的辉映下，在宝石与花环等高雅装饰的映衬下，在那耀眼金发与甜美笑容的完美结合下，加理安忍不住满心赞叹他的小王子殿下绝对是他见没见过都好的全世界最美丽可爱的孩子——哪怕那件手工拙劣到令人发指的披风围绕着他的小小身躯。果然是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加理安忍不住将今夜那件崭新的披风与那晚他初遇小精灵时的那件做着比较，绿色天鹅绒料子被剪得参差不齐，针脚粗糙得简直像蜈蚣爬，然而就算是这样，当欧瑞菲尔亲手替自己的孩子围上时，所有在场见证的精灵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从来没有人敢问多年前王后离去的原因，然而在他们看来，国王陛下对王子殿下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甚至在星光闪烁的瞬间，站得足够近的加理安似乎瞥见了国王陛下手指上的好几个细小的针孔般的红点，然而那一闪而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之后他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看清楚过。
蛋糕被送上来了，瞠目结舌的加理安认定，那简直大得足以让王子殿下钻进去玩。然后是国王陛下为儿子准备的礼物，看样子做工拙劣的披风只是前奏，当那足以将抱着儿子的国王陛下跟站在旁边傻乎乎的加理安一同吞没的橡木箱子被打开时，在场的所有精灵都忍不住失声惊叹：堆成小山一样的玩具、服饰、珍宝……除了瑟兰迪尔以外，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淡定了。而加理安终于首次觉察到，穿着只比小王子身上那件好那么一点的拙劣披风并且握着把扫帚站在一旁张大嘴看着满箱礼物的他，实在是要多蠢就有多蠢。
欧瑞菲尔抱着儿子弯腰凑近那口箱子，满怀期待地准备收获儿子的满脸惊喜与表达谢意的爱的亲吻，然而他等了一会儿，却发现瑟兰迪尔始终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那口箱子。
“怎么了，儿子，你不喜欢吗？”
瑟兰迪尔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示意父亲将自己放下来。他先是走到箱子旁边，认认真真地看完了里面的所有礼物，然后静静走回父亲身边，轻轻扯了扯父亲的长袍边。
“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所有礼物，Ada，但我更想听你为我唱歌。”
那一瞬间，欧瑞菲尔脸上呈现出的表情仿佛遭受到了雷击似的。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加理安的困惑目光，立刻扭头给了对方一个包含着“怎么就不许我如此玉树临风却还五音不全吗你这个傻瓜有什么资格歧视嘲笑我小心我一脚把你踹飞”等等复杂意味的瞪视眼神。
瑟兰迪尔始终安安静静地仰着头看着父亲，却透出一股不肯罢休的倔强劲儿。那个时候加理安仍然不明白为何小精灵总是执着于歌声，然而他惊异于随着父与子的对峙中那双蓝眼睛里逐渐涌出的泪光。
“瑟兰迪尔，不许任性，你知道我……
小精灵却忽然快步走到加理安脚边坐了下来，一只手还毫不示弱地拽着那倒霉精灵的扫帚尖儿。
“你这是要做什么，瑟兰迪尔？”
小精灵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以很轻的声音说道：“就让加理安把我扫走吧，反正大概从头到尾，我都是没人喜欢没人要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