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情缘》茄梨

3、第二章

　　金雍城看着手里的纸条，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这……好的。运菜车进市区之后不停，直接运到供应点卸货，你把酒店地址告诉我，什么时间方便，我把车开过去。”
　　陈徽立刻道：“太好了。”
　　他接过纸条重新添上鑫源的位置，并简要画了个路线图，边写边说：“我是运营经理，明天直接找我。”
　　金雍城微微低头，凑过去看，对于陈徽是经理并没有很讶异，等他写完，接过纸条对折，妥帖地收进口袋里。
　　音乐淡去，中央台上的年轻人唱完一曲，握着麦克偏头朝吧台看过来，立在角落的老式摆钟发出轻响，指向十二点。
　　陈徽合上笔帽，面带正色，如同做完一项工作般，看了眼时间，起身主动伸出手跟金雍城一握，臂弯搭着外套，道：“很高兴认识你，如果后续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金雍城抿着唇，含笑道：“我也是。没想到谈了个合作，意外收获。”
　　陈徽一顿，没有说话，只略点了点头示意先走了，完后转身推开木门，背影隔挡在玻璃之外。

　　车停在胡同外的马路旁边，陈徽边走边从口袋里掏钥匙，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酒保趿拉着四十五号的大棉拖鞋，火急火燎地跑到他跟前，道：“你怎么回事儿啊你？诶不是我说——你咋这么死性呐？”
　　要是不提，陈徽差点就把这回事给忘了，不悦道：“以后不需要你给我介绍，我跟他根本就不认识。”
　　酒保两手卡裤腰，东北老爷们儿个直来直去的暴脾气，沉着脸道：“啥叫不认识啊？谁不是从生发展到熟的啊？你刚从娘胎下生出来那前儿还不认识你妈呐！他人要是不好我不带介绍给你的。我能坑你吗？”
　　陈徽也烦了，但修养的克制令他没有大声喊出来，只沉声道：“这是两码事。我知道你为我着想，谢谢你。”
　　酒保瞪着他的脸，忽然质问道：“因为他是卖菜的？”
　　陈徽直视酒保，反问道：“你觉得我在意的是这个？”
　　酒保吁气，陈徽总隐约觉得不对劲，不解地看着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酒保彻底无奈，半晌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我也知道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不然我也不会给你介绍他……就因为是介绍的，你就不干？”
　　陈徽沉默地站在那里。
　　他始终不相信这种生拉硬套的法子，在他眼里，这跟在论坛上求交往，在贴吧里找真爱没有任何区别。
　　跟一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坐在一起，丝毫不了解对方，带有目的的聊天，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就像从一堆碎拼图里随手拣出两个看起来好像能拼上的，尝试着按在一起。拼图不过千百张，更何况一个城市这么大，充斥着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人，能正好拼上的几率小到不可能。有一些，即使凸起和凹缺能勉强接合，起初乍一看不错，还凑合，可等时间久了，事实还是突兀和不相容。
　　两个人走在一起，不应该通过这种方式，不应该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如同一次盲目而不可信的尝试。男女相亲尚且如此，更何况同志之间，维系两人关系的最基本保障无非物质、性或者真爱。
　　陈徽不在意物质，他自己本身就不缺，也不屑于去贪图别人更多，他只是想找个性格相合，真心实意，认真对待事业、生活和爱情的人。
　　他不能确定自己是1还是0，因为在网上看过很多同志的相处对话模式之后，根本无法想象有个娇嫩的小孩贴着他，撒娇求他接送，求他给买什么东西；或者反过来，有男人或得意或遮遮掩掩地跟人说陈徽是我老婆。今天你撬了我墙角，我痛不欲生；明天谁又把你男人抢了，你生不如死。更有类似于“一个论坛公认的良人被爆出经常在群里跟大家炫耀钟情他的数个小零，他的老婆们”的事件……
　　陈徽很怕到最后只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他的真诚，他的年华，与一个初见不久便草率决定在一起，结果发现性格不合无法共同生活的人；与一个其实只是对付日子，和他一起凑合的人；与一个最开始看上他只是因为他条件好的人……甚至有更多人只是玩玩，只是短暂的煞有其事的一小阵子的所谓钟情，只是想拐带个人出去419。
　　之所以始终瑟缩不前，就是因为他心中充斥着这许多惧怕。

　　酒保叹气，不知道该拿陈徽咋办好，啧了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城子那人非常不错，听我话行么哥们儿？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你俩试试，你也不能掉块肉，我能害你吗？”
　　陈徽抬眼，摇了摇头，道：“我明白。”

　　酒保劝道：“咱俩认识时间不算短了，我明白你的个性，绝对不可能对什么人一见钟情，要看出真挚的感情也的确在于时间。但是你自己想想，不是哥说你，你连个朋友都没有，真挚的感情谁来跟你培养？”
　　陈徽不语，酒保锲而不舍道：“先跟他相处试试，你光怕不行啊，给自个儿和别人一个机会。城子那个人，他手里有一百个好，就不会给你九十九。”
　　陈徽目光微动，迟疑地看着酒吧老板，对方的表情很着急，一副连他这个旁人都对陈徽看不下去的样子。
　　陈徽也感觉已经不能忍受自己。他并非不相信酒吧老板，料想必然是认识的人，至少是可靠的，再不济也不至于骗他出去419，或者图他些什么。
　　而且那个叫金雍城的男人看起来的确……很好，很稳重。陈徽方才不甚在意，此刻再回想，觉得那人笑起来的时候也十分好看，有种自眼底透出的温柔。
　　许久，他对酒吧老板点了点头。酒吧老板眼神中有了笑意，大掌拍拍他的肩，示意这就对了，看着他开门上车，调转车头快速驶出这片旧楼区。

　　陈徽的老家在黑龙江，毕业后在春城工作，但还没有决定以后是否扎根在这里不走，所以只是找环境比较好的小区租了一套房子住，离鑫源也不远。
　　已经太晚了，小区里唯有零星的灯光和虫鸣窸窣，楼道更是一片静谧，陈徽拾级而上，脚步声轻而空荡。声控灯一直没亮，走到三楼，陈徽低头掏钥匙，朝边家门前靠，突然脚下撩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绊得他一个踉跄，随后“当啷啷”的响动不断，灯也随之亮了起来。
　　是一个小花盆，滚到角落里，碎土撒的到处都是，里面还有棵半黄半萎的植物。
　　陈徽蹙眉，须臾叹气，实在懒得再去计较是哪家人没素质，把不要的东西丢在别人家门口，开门进屋。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阳台的落地窗前一块，月光和灯火洒了满地。陈徽不去开灯，摘下领带，把西装挂好，疲惫地倒进沙发里。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想起自家门前全是土还有垃圾就忍受不了，于是拿扫把扫干净，破花盆捡回来，随手放在鞋柜旁边，明天出门再扔掉。

　　陈徽站在客厅中央，默然看着窗外，被楼层层叠叠遮挡的遥远灯光十分璀璨，点缀在深邃的黑夜里。
　　他双手颜面，深深吸气，心想酒吧老板说得对，再这么下去，连朋友都没有，何谈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