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人间之利艾篇》木木不得语

1、利艾篇

　　利威尔从沉睡中醒来时，天才刚刚露出了鱼肚白。
　　有些起床气的他皱眉起身，看到床上凌乱的文件后心情变得更为烦躁。他把所有的纸张整理成一叠，然后干脆地扔进了垃圾桶——反正就是为了最后一次作战计划的请愿书，不看也罢。可是暗黄的烛光照在垃圾桶中的文书上，上面“艾伦”、“作战”、“顾大局”一类的字眼依旧清晰可见，利威尔盯着这些字，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提起垃圾桶走到窗边，连桶带纸一股脑全扔了出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桶“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然后在回归平静的晨光中，利威尔听到了被惊醒的士兵的叫骂。他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才仿佛突然回过神一般，转身洗漱去了。
　　下楼准备晨练的时候，利威尔看到楼道末端的房间里亮着烛光，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你这是醒的太早了，还是昨晚一直没睡？”他倚在门框上，挑眉看着办公桌后的人，在看到那人闻声抬起的疲倦面容时，他又自顾自地回答了：“好吧，现在我清楚你是没有睡了。”
　　埃尔文露出了笑容：“早啊，利威尔。”
　　利威尔耸耸肩，相当于回应了，然后走到桌边，凑过去看桌上的纸：“这是在写什么？——辞职书？”
　　在看清纸上的内容后，利威尔眼神凌厉地瞪向埃尔文：“你这是要干什么。”
　　埃尔文有些困窘地收起纸，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利威尔，我首先得说，我这并不是逼你的意思。你知道的，如今能以巨人的形态作战的人只有艾伦了，最后一次作战如果没有艾伦……你我都清楚，这是人类的背水一战，大批的人会因为这次战争死去，如果失败了，作为指挥官的我难辞其咎，所以我不过是提前写好该写的东西罢了。”
　　利威尔低头沉默，然后苦笑起来：“还说你不是在逼我。埃尔文你真是该死的聪明。”
　　埃尔文静静地看着他：“不，我只是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依旧不同意那个计划，我也不强求。”
　　利威尔摇摇头：“你不强求，但是你会让我明白后果——我因为自私的选择，会导致千万人死亡，会导致战争失败，会让你下台——说不定还会丧命，会让调查兵团承担骂名……埃尔文，你就是看准了我会妥协。”
　　他从埃尔文手中抽出辞职书，快速地把它撕成了碎片。
　　“我同意了。”
　　埃尔文一怔：“利威尔……”
　　“我说我同意了。”利威尔把手中碎片扔向空中，在洋洋洒洒的白色碎纸中走出门去，“我会把这件事办好，……以后没事就别叫我了。”
　　埃尔文伸出手，似乎是想挽留友人，却终究是颓然放下，有些苦涩地笑笑。随即，他面容一整，又恢复了果决的神态。他转头看向躲在书柜后的黑影，冷静地下达命令：“去整理军队吧，最后作战计划今天就开始实行。”

　　利威尔冷着一张脸，快速走向地下室。看守的人看到他，惊喜地起身，急忙打开门。在和看守士兵擦肩而过的瞬间，利威尔用余光看到士兵深深地朝他鞠躬。
　　“拜托您了，利威尔兵长。”
　　他懒得回头，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走到沉睡的少年身边，一向冷峻的兵长露出了难得温柔的神情。他俯下身，轻轻吻上少年的额头。
　　“艾伦，该起床了。”
　　艾伦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在看清楚眼前的人后露出了笑容，孩子般抱着他不住磨蹭。
　　利威尔声音带上了笑意：“快起来了，今天有壁外作战，吃了早饭就得出发了。”
　　艾伦抬头，蓝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兵长也会去吗？”
　　利威尔摇头：“不，这次……我就不去了，你该独当一面了啊，艾伦。不过让会和你一起去的。”
　　艾伦失望地撇嘴：“哦……”然后颇有些没精神地掀开被子起床。
　　“对了，昨天晚上我梦到三笠了。”艾伦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随意地说。
　　利威尔听到艾伦的话不禁一怔。
　　“虽然经常梦见她……”艾伦缓了手中的动作，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却从没像昨晚那样，有种离她很近的感觉哎。”
　　他发现利威尔并未应声，不禁转头疑惑看去，却看到了利威尔铁青的脸。
　　“……怎么了？”艾伦凑近一些，用手去抚摸利威尔消瘦的脸颊。
　　利威尔缓了神色，勉强露出笑容：“没事。”
　　听到回答后，艾伦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面带笑容地下了床去洗漱。
　　洗漱完后，艾伦哼着歌走出地牢，准备上楼吃饭，却被利威尔叫住了。
　　“艾伦——”
　　艾伦一脸问号地乖乖回头，甚至还冲他眨巴了下眼睛。
　　利威尔深吸一口气：“你在巨人形态时能保持理智的时间是三个小时，你可得记住了。”
　　艾伦乖乖点头，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嗯嗯，知道了。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利威尔站在阴暗的地下室，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这才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他皱紧了眉头，手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衣服，仿佛在忍受钻心的疼痛。

　　在通往目的地的路上，艾伦一个劲儿地和让插科打诨，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诡异气氛——大家都沉默着，连团长都对他在行军中大声嬉笑的行为视而不见。而让，虽然在与他交谈，神色也有着一丝心虚，仿佛是在转移艾伦的注意，不让他发现这次行军的不妥。达到作战地点后，埃尔文刚下达命令，艾伦就迫不及待地巨人化，冲向了不远处成群的巨人。话都还没说完的让愣了愣，不禁低头暗骂：“急着送死的家伙。”然而当他再抬起头来时，眼角却有了晶莹的泪光。
　　埃尔文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艾伦的身影，转身看向神色凝重的作战计划高层人物们。
　　“先到达的大部队应该已经驻扎好了，现在，三分之一的人跟我去和大部队会合。让，你负责带领剩下人员，完成对艾伦耶格尔的捕杀。”
　　“记住——”埃尔文目光转向让，“艾伦维持冷静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必须马上杀掉他。”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
　　这就像是一个阴险的骗局。为了最后战争的胜利，让现在已经是最强巨人的艾伦去前线厮杀，尽可能多地消灭最危险的巨人部队后，再由他们消灭剩下的巨人，——所有的巨人。而艾伦的结局只有两个：被巨人杀掉，或者在两个小时后被人类杀掉。
　　埃尔文带着人马快速离去，而剩下的士兵则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在艾伦的嘶吼声中，觉得自己如同蝼蚁一般难堪又可笑。
　　远处有人骑着马飞快奔来，让眯着眼睛看清人后，不禁大惊失色。
　　“爱尔敏！你是大部队的分队长！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爱尔敏有些气喘地停在他面前，神色有些急切：“我觉得这次作战有些不对劲！团长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大家都瞒着我什么事？我有些担心艾伦，所以才过来看看。”
　　让深吸一口气，气急败坏地骂：“你脑子进水了？好奇心哪来这么重啊？！你这是违反军纪，我要去军事法庭起诉你！”然而他心里却再次为爱尔敏的超高智商感到毛骨悚然，明明瞒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让他起了疑心。
　　爱尔敏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你。但是我要看着艾伦，我答应三笠要好好照顾他的。”
　　让气冲冲地盯着他，猛地扭过头不再说话，心中却不禁苦涩地想：没有了三笠，就凭你爱尔敏能阻挡住什么呢？
　　负责计时的士兵看向让：“分队长，时间到了。”
　　轻声的一句，却如同惊雷在让耳畔响起。周围传来金属摩擦的冷厉声响，是有人开始拿出了刀。
　　让看着不远处依旧有条不紊地杀着巨人的艾伦，面无表情地做出了一个阻拦的手势：“再等等。”
　　计时士兵大急：“分队长——”
　　“我说了再等等！“
　　爱尔敏不解地眨眼：“什么时间？作战时间吗？让，怎么能再等等，作战时间是不容错过的！”
　　爱尔敏完全不在状况的话让他更加烦躁，立刻转头，凶狠地打断他：“你闭嘴！”
　　计时士兵看着依旧不准备下达命令的让，急得团团转，终究还是爆发了出来：“分队长！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接下来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们可完全掌控不了啊！”说完，他眼中闪过誓死的光芒，启动了立体机动装置，向艾伦飞去。
　　“混蛋！你给我站住！”让急忙去拉，却还是让人抽身而去。
　　眼看着，那士兵已经转到了艾伦的正面。被艾伦的背影挡住视线的让看不清士兵的动作，却发现艾伦举起了拳头，显然是起了杀心。
　　“上！”让不敢再耽误，也抽出刀，带领人飞了过去。
　　爱尔敏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大叫起来：“我不允许你们这么做！”他急忙抽出刀，跑到部队前方，企图挡住士兵。
　　让面色难测地径直飞来，一脚踢开了爱尔敏，然后快速离去。
　　“不行！”爱尔敏爬起来，企图伸手去拉，却一个人都没有拉住。
　　“不行啊——”他嘶吼着，眼睁睁地看着让朝着艾伦毫无遮掩的后颈砍去。
　　血飞溅出来，艾伦惊异回头，身体却软了下去。而这时，让才看见了那个傻站着的士兵，以及士兵身后的巨人。那只巨人的头被一只手贯穿了——是艾伦的手。而死去的巨人身后，是比比皆是的巨人尸体。
　　两个半小时，艾伦杀掉了这里所有的巨人。
　　艾伦倒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一群人以让为首，停在了倒下的巨人身上。
　　让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还愣着的士兵，然后走到了艾伦的脖颈处。在看清后颈的景象后，他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只见艾伦依旧保持着完整的人类形态，丝毫没有融入巨人的血肉中。刚刚那一刀砍得太狠了，把艾伦整个后背的肉都削掉了，现在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血肉模糊的内脏和白骨，以及一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们可以杀掉一个丧失理智的巨人，但是如果是杀掉了一个无辜的同伴，那么他们就是犯了重罪，不被神所原谅的，深烙在灵魂上的重罪。那个无辜的同伴，至死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甚至一直把自己的命门全权信任地交给了他们。
　　只见艾伦面朝下趴在巨人后颈处，他似乎是想挣扎着回头，却因为疼痛痉挛着停下，受重伤的肺部涌出了大量的血，可能堵住了他的气管，周围的人听见了轻微的咳嗽和呕血的声音。
　　这样的景象太过残酷，就像是看着一个濒死天使的最后挣扎，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像是在经历一个最恐怖的噩梦。
　　终于，艾伦不再挣扎，没有血肉包裹的心脏在寒风中渐渐迟钝，渐渐停止了跳动。
　　“啊——”耳畔传来了爱尔敏凄厉的惨叫，把一群人拉回了现实。
　　只见爱尔敏慌得连立体机动装置都忘了启动，手脚并用地爬到艾伦身边，颤抖着一双手把他抱了出来，紧紧地拥在怀间，仿佛觉得这样就可以阻止死神夺走艾伦的生命。
　　他满脸是泪，语无伦次地大喊着：“艾伦！艾伦！——三笠，快救救艾伦，快来救救他啊！三笠！”
　　那样的叫喊有着漆黑的绝望，让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让拿着染血刀刃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哐当“一声把刀扔在了地上，又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像是躲避着什么极为邪恶的东西。
　　“不、不可能啊……”让通红着双眼，茫然地摇头，“两个半小时了，不可能啊……”他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疯魔一般地胡言乱语起来。
　　爱尔敏依旧抱着艾伦的尸体大哭，努力想把艾伦拖得离自己更近一点，不料动作太大，让艾伦的心脏从残破的躯体里面掉了出来，滑落在了不远处。
　　他盯着那颗静止的心脏半晌，心中爆发出了强烈的恨意。他死死瞪向周围慌乱的人群，撕心裂肺地大吼：“三笠！三笠啊！你快来啊！杀了这群人，全部杀掉！他们杀了艾伦！快杀掉他们！”
　　周围的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位已然崩溃的分队长，犹豫了一下，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分别打晕了他们，沉默着将两人和艾伦的尸体带回城去。

　　利威尔静静地坐在地下室里，面容肃静，眼神茫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大家都不会来跟着他纠缠不休了，那些烦人的士兵不会，……艾伦也不会了。
　　烛光渐渐微弱，终于“噗嗤”一声熄灭了。地下室陷入寂静的黑暗，利威尔什么也看不见，只隐隐闻到了蜡烛熄灭后所散发出来的烟味。那是有点像硝烟的味道。
　　“兵长！”外面有声音响起。
　　利威尔恍然回神，下意识回应：“艾伦？”
　　来人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让分队长和爱尔敏分队长被送回来了。两人最开始都昏迷着，但现在爱尔敏分队长醒了过来，说是……要见您。”
　　“哦？”利威尔漠然地说，“让他过来吧。”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静之后，有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来人走到地下室前，一双眼睛在暗黄烛光的照耀下像是闪烁着幽幽的死光。
　　“……你怎么忍心？”爱尔敏看不清地下室内的情景，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在。
　　利威尔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艾伦死了？”
　　爱尔敏有些古怪地尖笑一声，然后端起烛台走进了地下室。
　　“利威尔兵长。”他面容有些扭曲，眼里有恨，也有诡异的快意，“艾伦一直说，愿意为您献上心脏。您看，我把他的心脏带来给您了。”
　　他将手里的东西提起来，凑过去给利威尔看。那是一个玻璃瓶，里面被幽绿液体浸泡着的，是艾伦的心脏。
　　“你知道吗？大家都说艾伦能在巨人体内维持人类形态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可是他在两个小时后，被杀掉时，却依旧没有和巨人融合。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利威尔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我想，一定是有人给他说了错误的时间吧。为了让他不起疑，说他可以坚持两个半小时，三个小时，或者更多。那个人一定是艾伦最信任的人啊，因为他信了那个人的话，居然真的努力坚持了那么长时间。因为他坚信那个人，一定是正确的。”
　　“那个人，就是您吧。利威尔兵长。”

　　战争胜利了。所有的人类都欢呼雀跃，疯狂地庆祝着自由。军队成了将被载入史册的英雄，终于可以放下刀剑，躺在女人的怀里醉生梦死。
　　那天的地下室会面之后，爱尔敏就失踪了，有的人说，他亲眼看到分队长在庆典游行中逆流而行，背着行李，孤零零地走出了城门。但是一个小军官的失踪比起人类的胜利简直不足一提，于是大家也就渐渐忘了那个聪明过人的，甚至还可以被称为是少年的人。
　　埃尔文试探着拧了一下门把，顺利地打开了门。
　　装着心脏的药物罐在枕边发出幽幽的绿光，而床边是收拾好了的简易行李。
　　“你要走了吗？”
　　坐在窗边的人回头，露出了一张漠然而憔悴的脸。利威尔瘦了好多，脸上也有零星的胡渣冒出，可眼神却依旧是拒绝任何同情的冷静。
　　“利威尔……”埃尔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大可不必走的，那件事……并不能怪你。”
　　利威尔跳下窗，把街道上的欢呼都关在窗外，房间立刻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错，我能理解这种做法。”他平静地说，“可是我没办法不去恨，恨巨人，恨人类，恨你……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埃尔文刚刚从宴会回来，胸前还别着一枚勋章，他低头看了看，轻轻地把那代表着团长荣誉的勋章取了下来。
　　他艰难地开口：“你还会联系我吗？我们……还是朋友吧？”
　　利威尔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坚定地摇头：“不了。”
　　埃尔文无话可说。他不知道利威尔是说不再联系他，还是不再视他为朋友，可是他已经不想过问了。他没有勇气再过问了。

　　利威尔得了一大笔补贴金，可他一分都没有带走。墙外的世界连个人都没有，哪用得着钱。他只带了几件衣服，然后仔细把药物罐用布包起来挂在胸前，骑着跟了自己多年的战马，在一个刚露出鱼肚白的清晨离开了。
　　他路过有大批巨人尸体的原野，路过被毁坏得很彻底的玛利亚之壁领域，路过墙外的一切稀奇美景，可他都没有停下脚步。饿了就打猎，也有只能嚼草根的潦倒时刻，夜里要么睡在山洞里，要么在空地上撑个简易帐篷。在经过炎热的沙之大地时，他的马渴死在了那里，但是他找到了一群驼背的古怪动物，然后骑着它们走了出去。然后他只好徒步行走，在一个百花盛开的山谷里遭遇了一场大雨，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高山仿佛融化了一般砸下来，摧毁了一切美景和鲜花，还差点让他死在了那里。最后，他终于来到了海边。
　　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了海边，他只觉得那是一个大得不可思议的湖。但是在他尝了一口那蓝得彻底的水后，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艾伦所说的，含有大量盐的海水。于是被咸苦的海水呛得直咳嗽的利威尔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艾伦说，要在战争结束后去看海。
　　“到了。”利威尔笑着摸摸药物罐，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刺痛了被阳光晒得皲裂的皮肤。

　　第二天早上，利威尔沿着近海的山坡走到顶端，发现即使是站在高山的悬崖上也看不到海的尽头。清早的天光是雾蓝色的，而海也是一片通透的蓝，海水蔓延出去，与天空结为一体，于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干净的蓝色。
　　“真美啊，艾伦。”他虚虚地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兀自笑得幸福。
　　杂草丛生的悬崖上有一座古老的塔，大概是百年前的建筑了，如今只剩下了没有塔顶的残骸。利威尔走进去，发现有一个供人居住的小房间。住的人可能早就已经被巨人吃掉了，但是一些生活用品还能依稀看出形状。他从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箱子里面找到了一本陈旧的本子，上面写满了类似现代语言的文字。大多数文字利威尔都不清楚含义，但是有一个频繁出现的短句他却看懂了。
　　——就算是过了一个世纪，“我爱你”这句话都没有改变啊。他看着每一页都会出现的句子感叹。
　　这大概是那个死去多年的人的日记吧。不管每天遇到了什么事，最后都是在向远方的某个人倾诉自己的爱意。利威尔突然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在这么漫长的年岁里近乎疯狂地思念一个人。他怔怔地捧着一本自己看不懂的日记，却好像突然理解了那个人的感情。于是在鱼肚白的天光中，他抱着胸前的罐子缩成一团。
　　在稍稍平复了心情后，他把行李全部扔在了塔里，只是抱着罐子走回悬崖边上。
　　“艾伦。”他轻声呼唤。悬崖上的草丛在夜里结了露水，一路走过来，他的衣服上全是潮湿的冰凉。
　　他看着脚下的海，眼里似乎也凝结了幽蓝的冰凉露珠。然后，他将罐子紧紧护在怀里，直直地坠了下去。

　　海水渐次灭顶的时候，利威尔心里异常安宁，只是一呼一吸间都是令人窒息的咸苦。然而他好像丝毫未感觉到濒死的痛苦，只是捧着罐子细细地看。罐子里的心脏被药物保存得完好，静默着像是一件让人叹息的雕塑。
　　——你说愿意为我献上心脏，可是我光要你一颗心脏有什么用？
　　利威尔有些委屈地在心里控诉。可转念想到是自己推开了那具温热的身体，心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你现在一定不会心疼了吧。可是我疼，一直很疼，疼得快要疯掉了。这样的话……你能不能因为我所受到的惩罚而原谅我？
　　他恍然之间仿佛又看到少年蓝绿色的眼睛，心里略微欣慰。
　　——海水的味道真像眼泪啊。利威尔心想。
　　——只是这么多的眼泪，真不知道是谁为谁而流的。
　　他闭上眼，将那颗静止的心脏又重新抱在怀里，安静地坠入一片蓝绿色的水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