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1、第一节

　　故事，开始于一个不起眼的江南小村。
　　——花溪村，一条浅浅窄窄的小溪横贯全村，将村子分成东西两面，溪水清澈见底，更有野花的倒影在水中荡漾。村里人把溪东面叫做溪东，而溪的西面，依然叫做花溪。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西面的花溪，是三三两两的荜门蓬户，屋舍仄仄斜斜，间或绿树、农田；溪东原先也只有零落的矮小蓬门，但是，五年前却有人在这里建了一栋青砖瓦屋，村里人把村子里唯一的砖瓦房叫做溪东瓦屋。
　　屋子傍水而建，带着一个小院子，矮矮的土坯围墙，墙内绿树红花。美是美，但在四周茅舍的夹衬下，显得嶙峋突兀。
　　溪东瓦屋的主人叫花明红。

　　丁亥年二月三日，春分。
　　早上本是个阴雨天，杨柳风夹着杏花雨,吹在身上冷飕飕的。到了中午，却见云收雨霁，太阳懒懒地爬出来，不多时万物就被照得欣欣向荣。
　　宁无剑微微有些气恼。他早上穿多了衣裳，如今被太阳一晒，便觉得浑身热烘烘的。最主要的是，这次是他第二次到此处拜访花明红，距离第一次已经有半个月，可所见的依然是紧闭的柴扉。
　　他试着扣了扣门，不出所料，屋内毫无动静。他垫起脚尖从矮矮的围墙上看进去，见屋檐下一只灯笼在微风中摇摇晃晃。这只灯笼宁无剑第一次拜访的时候就见过，那时刚过完元宵节，灯笼显然挂上去没几天，别致的肥猪造型，憨态可掬，让人不由得佩服扎制者的匠心。可是现在，灯笼上却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以及在屋梁上筑巢的乳燕的排泄物。
　　主人应当是已经许久未归了。
　　相较于灯笼的凄凉，院子中的植物与半个月前相比，却愈加精神，树更绿了，花也红了，一枝杏花自矮墙上探出来，红红的花瓣含苞待放，惹人怜爱。宁无剑轻轻抚了一下那枝红杏，他的脑中飘过一句很有名的诗：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宁无剑将外衣搭在手臂上，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闲逛。
　　春风轻轻地吹，草长莺飞，杨柳拂堤，有两三个顽童乘着东风放纸鸢。
　　“小哥，请问一下村里有没有一个姐姐，叫做花明红的？”宁无剑拦着其中的一个孩子问。
　　小孩眨巴着眼睛，低头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认识。”
　　“没听过，要不你问我爷爷奶奶吧。”另一个孩子插话近来，伸手遥遥一指，然后拉着小伙伴走开了。
　　宁无剑见远处田埂上坐着一双白发翁媪，便走了上去。
　　“老丈，跟您打听个人，叫花明红的。”他彬彬有礼地说道。
　　“什么？什么花？大声点，我耳朵不好使。”老翁指着自己的耳朵说。
　　老妪凑到老翁的耳边大声道：“这个后生找一个姑娘，叫花明红。老头子你晓得是哪家的不？”
　　“花？我们村里的姑娘都姓花啊。”老翁笑眯眯地回答。
　　“老头子老糊涂了，”老妪的笑脸就像一朵菊花，“后生，村里姑娘的名字我们老两口不一定都晓得。这样，你说那个姑娘的爹叫什么呀，说出来婆婆我就知道是哪家的了。”
　　“我不知道她爹的名字。我只知道，她家是在溪东瓦屋，婆婆您认识吗？”
　　“哦，你说的是一帆的阿姐啊，”老妪用略带怪异的眼神看他，“你找她的话婆婆就帮不上忙了。我们跟她家不熟。”
　　“你说一帆呀，是个乖孩子。”老翁突然插话。
　　“老头子，人家问的是一帆的阿姐。”老妪在老翁的耳边说。
　　“啊？那个孩子怪的很……哎呀，你掐我干什么。”老翁瞪了老妪一眼，见对方正对他挤眉弄眼。
　　“后生，对不住啦，我家老头子胡说八道。我们跟瓦屋那家不熟。”老妪接过话头，结束掉与宁无剑的对话。
　　宁无剑道谢离开。身后传来老两口的拌嘴声。
　　一帆的姐姐，怪得很，瓦屋那家……这便是宁无剑得到的一些零碎信息。
　　有意思……宁无剑扯了根草茎叼着，嘴里尝到了青草的清香和甘甜，一丝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春光无限好，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上慢慢走着的那人，神态悠闲，眉目俊朗，长身玉立，田间，紫云英成片开放。这景，这人，若是入了画，有多美。

　　宁无剑回到瓦屋前，却意外地发现一直紧闭的院门打开了。
　　院子已经打扫干净，那个脏兮兮的灯笼也已被人从梁上取了下来。他的心里一阵欢喜，连忙上前去拍打木门，同时大声询问：“花明红女侠可否在？”
　　一名少年闻声自屋子里走了出来。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穿的是农家的粗布衣裳，身形单薄，脸色略显苍白，下眼睑有着很深的黑眼圈，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阿姐不在。”少年打量着门外的访客。
　　“在下宁无剑。”意识到少年目光中的探究，宁无剑自报家门。
　　“书剑公子宁无剑，阁下是《江湖风云报》的那位宁先生？”
　　“正是在下。”
　　“久仰。”少年作揖道，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朵笑容，笑容温暖，似曾相识。
　　相识？宁无剑心中一惊。他仔细打量少年的眉眼，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认识过他。
　　不过既然能说出他的名号，便应该是江湖中人。
　　“小兄弟如何称呼，师承何处？” 宁无剑问，心想：他是老翁说的那个很乖的一帆吧。
　　“我叫程一帆，是杨威镖局的一名小镖师。”
　　“原来是杨总镖头的高足，幸会。” 果然是他，怎么姓程？
　　“我的师傅是朱敏。”程一帆道。
　　听他的语气，仿佛宁无剑是应该认识朱敏的。
　　但是宁无剑却想不起江湖上有叫朱敏的这一号人物。猛虎堂的朱猛他是知道，但是他还不至于将朱猛听成朱敏，更何况猛虎堂与那杨威镖局还是对头。
　　他略微有些尴尬。

　　程一帆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苍白清癯的面容方有了一些神采，眼中的疲态也淡去不少。
　　“宁先生，不用费神再想了。”他将宁无剑让进屋子，“家师在江湖上无籍籍名。而家姐在江湖上也是无名之辈，不知为何竟然惊动了宁先生大驾？”
　　谈话于是转入正题。
　　宁无剑告诉程一帆，《江湖风云报》正在编写江湖侠女列传。
　　“是的，我知道，”程一帆说，并且扳着手指细数他拜读过的女侠芳名：“慕容家的慕容嫣然，南宫家的南宫小秀，东方家的东方慧心，西门家的西门飞卿，宁家的宁无柳，这五位可都是出生世家，武艺高强，侠骨丹心的侠女，是武林无数英雄少年心中的女神。若是将家姐与她们相提并论，岂不是要折煞她？”
　　宁无剑摇摇头道：“花女侠虽然不是出身名门，可是单凭她在江湖上做下的那几件义举，就可担个侠字。更难得的是她行侠仗义却不显山露水，因此知者甚少。”
　　“难道宁先生是想帮着家姐显山露水一番，这未免有违家姐初衷吧。”
　　“在下愚见，宝剑不应藏于匣中，美酒不应埋于深巷。”
　　“但是，家姐素喜清静，恐怕……”
　　“一帆，”宁无剑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我们不必在此做无谓的争辩，最终做决定的人是令姐，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的意思向她转达。”
　　他的态度极为诚恳，语气温和，笑容亲切。
　　程一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好的，”他说，“家姐回来后，我会将先生的话转达给她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却突然伤感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
　　于是他便叹了一口气：“家姐出门已有数月，杳无音讯，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宁无剑问道：“可知她去了哪里？”
　　程一帆摇头：“这个她却没说。”
　　宁无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这安慰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程一帆听着却很受用：“当然，她是我的阿姐嘛。”他开心地说，“宁先生，您放心，待得家姐归家，我会将您到访的事告诉家姐，若家姐同意了，我会给您捎口信的。”
　　“如此甚好。” 宁无剑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