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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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的过客并不多，但都走得匆忙。
一个扎着双团子的小姑娘牵着老者的手，“婆婆，为什么突然起雾了呢？”
“唔，大概是这水中的仙人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吧。”说完祖孙二人便加快脚步离开了这异常之地。
他们说得没错，的确有伤心事，而且是一等一的伤心事。他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头，怨念地想着，这岂止是伤心，他还头疼！他随影在这岚霭河中修炼得道百年来，头一遭遇到这等倒霉事。
十四日那天他不过是听说有日晕，在水底无聊太久想出来凑凑热闹，哪知刚一露出头来，就被一个硬东西给生生砸了回去。当时立刻就鼓了个大包，一碰就疼，更可气的是，两日内他竟然多次被误认做头上长瘤的金鱼，一帮子小鱼小虾还好心地和他这个“新人”打招呼。
他当场扭头，优雅地摆动尾巴回了家。他不会像人类一样气得七窍生烟，但好歹不能辱了水中小仙的名声，于是他放出了整整三日的雾气，弥漫整条岚霭河上空，三日不散。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方圆十里唯一一尾金鲤，受上天眷顾吸收了这山水的灵气，努力了百年修炼成了个小仙。
我出生的时候，别说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就连你们心里与岚霭河一体的这白玉桥，也都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随影在蚌壳和水草构成的家中，气鼓鼓地想着。
说到白玉桥，其实并不是由白玉建成的，只是普通的白色大理石。但当初决定给桥落名的时候，随影略施小计，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了负责人的脑袋里，至今他听到有人称赞这是个好名字的时候都还为此得意不已，虽然他不会表现在脸上。
随影翻开贝壳，一条绿松石手链赫然出现在眼前，每颗绿松石都呈现出美丽的青蓝色，玉坠子上雕了水中所没有的花朵，精细柔美，正和了玉的温润。这应该是人类女子的所有物，但这更是砸到他的元凶，他忿忿地合上贝壳。
第三日下午，正当他在家中休养时，忽然听到桥上传来一个声音：
“水中的仙人，小时候我曾听父亲说，岚霭河有一个传说，如果有人的东西掉到水里，只要日夜诚心恳求，仙人就会帮忙找回丢失的物件。两日前，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可能是掉到河里了，是条绿松石的手链，小女子在此诚心请求仙人，希望您能帮我找到它……”女子言语真诚，说道后来竟带着些许哽咽。随影浮上水面，却因大雾看不清来人长相，只听到一个沧桑的声音接着说道：“小姐，快回去吧。这里雾大湿气重，若是受了凉，老爷又该担心了。”
那个传说倒是却有其事，他不记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当初没什么事干，才会一一送还失物，现在的他可没这个心情。就算他想，他看了一眼紧闭的贝壳。
“已经走了啊……”他摆动尾鳍，将这持续了三日的怪异雾气散去。
第二日随影还未醒，就听到桥上熟悉的声音，昨天那个女子又来了。他藏在一群草鱼中间，想隐住自己那显眼的金色，但草鱼却集体朝桥下游去，他索性施了个术，把自己暂时变成黑色，也一同游去。鱼儿们哄抢女子投喂的食物，女子正坐在白玉桥的桥栏上，一袭宝蓝色衣裙，青蓝色的绣花短靴，靴底干干净净，想是坐了轿来的。随影看了一眼河堤，果不其然有一顶轿子。几个家丁正候着，但神色慌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至于为什么，那是因为这个女子她正晃动着双腿，百褶裙也随之摇动，整个人随时都有掉下河的危险。但本人却并不以为意，摆动的幅度愈来愈大。
“水中的仙人，我今天也来了。希望您能帮我找回手链，它对我真的很重要。”她继续往水里撒下鱼食，又是一轮哄抢，看着这个场面女子更是高兴得笑起来，随影觉得她似乎下一秒就会掉下河来。他迅速冲上前，以难以防守的速度抢过所有投下的鱼食，草鱼们上一轮已经吃过了，这么一弄只得灰溜溜地离开，谁叫他是这水中的仙人呢。突然发生的这一幕让女子停止了她几乎等同于自杀的晃动，呆呆地看着孤零零的随影，“好孩子，你饿了多久了……不要抢啊，这里还有。”她竟然把手里剩下的鱼食一股脑全倒了下来，瞬间淹没了他，等随影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女子已经准备离开。
她虔诚地一拜，“小鱼儿，你要是见到了水中的仙人，可得帮忙转达我的请求啊。”
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对了，我叫云霜，明天还会来的。”
接下来的五天，她果然都信守诺言前来，日日虔心请求。
每次来都还会带上大量的鱼食，连续几天让这河中的鱼虾们吃上了难得的盛宴。但是每次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随影就会出现，别的鱼虾根本就抢不过他，于是每次喂食都已随影独自游来游去的身姿作为结束。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自从云霜来这投食之后。他是修炼得道的金鲤，找食这种事根本不在话下，但是每次他都会冲动地不顾及长辈的颜面，和一群小辈们争抢最后的食物。
随影觉得很困惑，他在水里不停地绕着圈子，这让他更加困惑了，困惑到头晕。
最初他只是想阻止她的大笑，不想让她跌到水里，虽然他用的方式不那么直接还有些奇怪，但效果不错。后来，就渐渐发展成，不想让别的鱼吃到她投喂的食物，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中想想，并没有真正实施，毕竟他还得考虑到正在生长期的鱼虾小辈们。
他每天都注视着云霜，听着她的声音，记着她做过的每一件事。她时常会有胆大任性的举动，让一旁的家丁们紧张得不敢喘气，第一次坐桥栏的事后来每次都有发生，他已经司空见惯。有一次她竟然还在桥栏上走来走去，吓得家丁们差点没跪下来叫她小姑奶奶。她还经常说起自己的故事，说起曾经看过的庙会，去过的地方。有时她会露出一点病态，似乎身体不是特别好，但她并不是个柔弱的人。她还会自己一个人对着水面，对着游来游去的他唱她听过的童谣，她的声音很好听，笑容很灿烂，尽管桥上的路人觉得她脑袋不正常。他也笑了，在水中吐出一串串气泡。
他希望她能常来，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能持续到几时，会不会哪天她没了耐心，不再来这请求他这个水中的仙人了？他没办法说出口，但他觉得暂时不想把手链还给她。哪怕迟一点，再迟一点，他想常看到她。
廿二日，她也来了，第一次说起了请求以外，她所知道的事以外的事。是关于他的，关于他的疑问。
“小鱼儿，你们河里是不是有一条金色的鱼？前几次在鱼群里若隐若现，我觉得我应该是看到了的，那种特别惊艳的金色……真的很漂亮。”那是他不小心显出的本色，随影静静地一动不动，他觉得，他此刻应该是很高兴。
只见云霜有些慌张，吃吃的解释道：“我、我并不是说你不好看。你也很好看的，而且每天都陪着我，听我说话，嗯，总而言之……是条好鱼！”看到一旁的众多草鱼有些不满地跃跃欲上时，她又说，“……啊，我也不是说你们不好……”这时随影鱼尾一摆，怒瞪一眼，其他鱼儿全都吓得躲到石头后面，只好继续默默地旁观。
黄昏时分，听到管家的催促，云霜有些为难，恋恋不舍地离开，最后还不忘留下一句，“好了，我走了，千万不要吵架啊。”
入夜，月色皑皑。如此秋高气爽好时节，随影终于决定了一件大事，他要去看看云霜。
随影浮出水面，金色的鱼鳞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鱼尾一摆，却瞬间幻化为一个男子。他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小妖，他是这岚霭白玉桥下的水中仙。他身着玄色，发色却灿烂无比。随影用自己修长的手指随意梳理了一下他那暖金色的长发，把颈上的黑珍珠坠子理正，然后才满意地出发。
这一去正赶上云霜一家花前赏月，于是随影便隐了身形，站在她身旁静静等着。
赏月对于站着的人而言，真的是件费时又费力的事。更何况他是条鱼。
朗月西移，他一直等到她遣散奴仆即将入房歇息。
“……云霜。”他喊得有些生硬。
他不知道此刻她眼中的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云霜呆滞着，保持推开门回头看的姿势，没有说一句话，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是他突然出现在她家院子里所以吓到了吗？可是其实他已经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还是月色太亮显得他的发色太奇怪了呢？会觉得像天上的焰火吗、还是像尊金光闪闪的佛像？但这个他也没办法改变啊。或者是她只能听到声音而看不见他觉得所以疑惑？……
又或者，他这样做，其实是错误的。
“那么，就当做一场梦吧。”
他再次隐了身形，消失在皎洁的月色下。
这两句话说得太快，事情也结束得太快，她的想法他无从得知。他回到河里，睡觉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了自己胸腔中的那滴噬心的沮丧。其实是他太过胆小的缘故？他在梦中这么嘲笑自己。
翌日清晨，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悄悄浮上水面。云霜站在白玉桥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坐桥栏，“小鱼儿……”
他觉得很意外，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对水中的仙人的请求。他变化颜色后，游到桥下。
“我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爹爹说要离开这，他要带我到昆山找一位名医……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马上就要出发……我、我要走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探出头，看到她正伏在桥栏上痛哭，泪水一滴滴落到河里，与河水融合，流过他身边。最终，还是要离开了。
待他从水底再游上来时，她正转身欲走。他恢复了本色，奋力跳出水面，扬尾一扇，手链“啪”地一声落在白玉桥上，正在脚边。同时，一滴黑色的水珠渗入了云霜的手指内，然后慢慢消失不见。
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他知道她应该看到了的，自己朝阳下璀璨的金色鳞片，他清楚那是怎样的美丽光景，他希望她能永远记住。随影任由自己沉入水底，不再听桥上人的哭泣。
岚霭河的绿水上，再次浮起浓浓的雾气，持续了整整一月。在此后十年中，随影反复游走寻找着，但是都杳无音信。而第三次浮起这神秘而诡异的大雾，是在他得知，她早已经因疾离世之后。
而百年后，有两人并肩站在白玉桥上，看着河面上朦胧的雾气。
男子道：“这次，并不是伤心所致。”
另一个欢快的声音接道：“还不错啊，你这个故事！从哪听来的？”
“梦到的。”两人十指相扣，他亲吻她手指上小小的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