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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北方大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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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绉抗婚被圈禁期间,恰逢北方二州八郡大旱,到了五六月份,粮食颗粒无收,直接导致戍守北疆的军队粮草无继,秦王八百里加急上奏,称传闻军中无粮而使军心涣散,逃兵日增,要求急调粮草以稳军心。
北方二州的郡守们也纷纷上奏,要求减免赋役,并拨粮救灾。永寿帝接报,连夜召集大臣商议,最后决定向南方各郡加征田赋,却在早朝时遭到出身于南方的官员反对。众臣唾沫横飞,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永寿帝被吵得头疼,又见大臣们吵不出结果,气得甩手离开太极殿,扔下群臣面面相觑。
每当朝中有大事发生时,两派都会抓住机会争相表现,并互相攻讦,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两派中各有南北方出身的官员,一旦涉及到自身及家族利益时,难免不够齐心,不能统一意见一致对外,这才导致了早朝时的乱象纷呈。
散朝后,太子和越王各自紧急召集僚属商议加赋之事。东宫僚属的意见也无法统一,太子心焦不已,这时赵敞向父亲提议,让安平的驸马来议政,于是沈绉被召到了东宫。
太子的僚属并不看好沈绉,觉得沈绉出身于富庶的江南士族之家,年纪轻,阅历也不够,并不了解民生和时政的问题,加上外形俊美,擅长诗词,又精于辩论,更像是个巧言令色的纨绔子弟,虽然听说过其殿试时驳倒群生的言论,却感觉那更像是为其经商的家族作辩护。他们一班久经风浪的人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能有什么高见?
沈绉到了议事厅,见东宫僚属有的鼻孔朝天,有的侧脸与人交谈,有的双目专注于自己的鼻尖,姿态各异,就是没人拿正眼看自己,便神色如常地向太子下拜行礼。太子把早朝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下,又把东宫僚属的意见归集出来:出身于北方的官员要求太子支持永寿帝的决定,尽快加赋救灾;出身于南方的官员则要求太子劝阻永寿帝的决议。
沈绉听后,问道:“微臣有个问题要问,太子殿下是要为陛下解忧呢,还是要添堵?”
众僚属一愣,太子也愣道:“当然是要为父皇解忧,驸马的意思,是要孤支持加赋?”
沈绉摇摇头,道:“非也。臣刚刚听了半天,争论的焦点集中于是否支持陛下的决议。臣以为,储君的职责是为陛下分忧,而不是代为包揽,既然陛下已经定下这个决定,太子殿下就该支持。现在这个决定在朝臣中受阻,殿下应该想办法为陛下清除阻碍,而不是借机反对,以显示自己比陛下高明。”
太子点点头,道:“言之有理,不过国库亏空甚久,已然拿不出钱来,而南方诸郡田赋日重,加上捐税徭役,民生日艰,投奔大户卖身为奴者、逃走避税者日渐增多,再要加赋恐生乱局。”
沈绉接道:“这不是太子殿下眼下该考虑的问题,难道陛下就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吗?陛下为何拂袖退朝?还不是认为群臣只为自己的利益集团考虑。北方的官员担心父老受苦,想要多一些救助,南方的官员担心家族负担过重,更担心被父老责骂,所以阻止加赋。本来双方都情有可原,可在陛下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太子叹了口气,道:“确实是这样。可要孤支持父皇的决定还是很难,群臣各持己见,孤自己也无能为力。”
太子说的是实话,僚属意见不统一时,不管他表态支持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支持他的大臣本就没有支持秦王越王一派的多,他不能失去任何一位追随的大臣,因此他不能表态得罪任何一方。
沈绉明白太子的意思,道:“太子殿下考虑的事情臣都理解。不知殿下想过没有,其实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因为越王也存在着这样的困惑。殿下要支持陛下并不难,只要让出身北方的大臣反对加赋,而让出身南方的大臣支持加赋就可以了,至于最终能否加赋,不是殿下及众位大臣能左右得了的。”
沈绉话音刚落,厅中的僚属“嗡”地一声开始议论起来,真绝,同样是力量对等的支持和反对,只是支持者和反对者的身份对调,意义就不一样了,大臣们全成了大公无私、舍己为国、高风亮节的贤臣,而贤臣们所追随的太子则成了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的贤明储君,这样的一方力量比之越王,恐怕连永寿帝都不能不更加看重太子。真是想不到,看起来更像是绣花枕头的驸马,竟能想出这样出彩的一招。僚属中也有在朝中任职的大臣,一时间对沈绉的印象大为改观。
赵敞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他就知道驸马不是普通人。太子终于露出笑意,点头道:“嗯,不错。”
沈绉等大家议论够了,才道:“太子殿下要是以为只是简单地支持陛下的决议,就错了。如果陛下认为殿下值得倚重,定会对殿下有更高的期许,譬如说,解决国库空虚,赋捐积欠的问题。”
太子收起笑容,面色凝重道:“诸郡拖欠赋捐,积弊已久,朝廷也多次规整,奈何不见成效,以致国库日空。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绉道:“微臣只是提醒太子殿下,时刻不忘国忧。微臣是无职之人,如果没有别的事,请荣臣先告退。”
沈绉突然挑起话头,却欲言又止,显然是关系重大,不能明说。太子忙吩咐僚属几句,将众人解散,只单独留下沈绉,把他带到书房,问道:“驸马刚刚言有未尽,不知是何高见?”
沈绉躬身道:“请问太子殿下,刚刚与会之人全都可靠吗?”
太子皱眉道:“驸马是担心有越王的人?”
沈绉耸耸肩:“小心无大错,万事小心为妙。陛下既立太子殿下为储,为何又放任秦王、越王坐大?如果殿下身边的人全都信赖可靠,是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太子皱眉不语。沈绉又道:“太子殿下毋需担心,明天看越王表现就知道了。微臣刚刚不说,是希望殿下能马上入宫,上奏解决赋捐积欠问题的良策。臣曾研读过关于赋捐的诸多政令,发现单靠朝廷一时下令整改是没有办法彻底解决的,只能靠改革。”
太子问:“如何改革?”
沈绉道:“从表面上看,现今赋捐徭役繁多,百姓无所适从,以致流亡日多。实际上,太祖定的赋捐并不多,历代加征的捐税也都在可控范围内,为何民众还是无法忍受,要逃亡?原因在于各级官吏也借机巧立名目,压榨盘剥,中饱私囊。若是将各项赋捐杂役合并,将一郡之田赋、丁役按一郡之田亩和人丁分摊,豪门大户的奴仆也入编,以田亩征赋,以人丁派役,丁银入亩,无田者不摊,田少者少摊,田多者多摊,再按时价折算为银钱收缴,禁止各级官吏以各种名目私征捐税劳役,并设立监督机构,若有违令者,一经举报核实,力斩不待,相信赋役定会很快轻省下来,百姓也可以安居乐业。”
太子道:“驸马的设想很好,只不知实行起来会如何。”
沈绉一笑:“太子殿下,臣还要提前说一句丑话,世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事物,再好的政策也有弊端,像这样摊丁入亩的税法也不例外。赋役折成银钱后,由州县直接征收,不会出现被地保、里正、粮长侵蚀损耗的现象,百姓们也不用再受这些胥吏小人的欺压,官府也省掉征收、看守、运输、储存米粮所需的人工开支。而弊端却是,百姓为缴纳银钱,势必要出售所产之物,物多则贱,更有奸商会趁机压价盘剥。这时朝廷可以将农产品价格定在某一价格段,禁止低于这个价格买卖,以防谷贱伤农。这样朝廷也能花很少的钱购买到军粮。还有商人的利税,商人除了缴纳赋银丁银,还须按利缴税,只是这税点要定得低一些,才能征收长久。当然,此法实行起来肯定会困难重重,以前税法都是按户按人头征赋征役,豪门大户田多丁少,奴仆也不算人头数,尽享厚利,此法斩断他们的获利之根本,他们定然不肯罢休,必会群起反抗。就是朝廷官员,触到他们的利益,也会激烈反对的,殿下应该比臣更清楚他们的嘴脸,所以刚刚当着大家的面臣并不敢说。”
太子看了沈绉一眼,道:“驸马不敢说,倒叫孤去说?岂不是置孤于孤立无援之地吗?”
沈绉摇摇头,道:“太子殿下误会了,殿下若觉得此法可行,得登大宝后再行也不晚。现今只要将此法进献给陛下,要求陛下为殿下保密即可,是否施行则留待陛下做主。不过,微臣猜陛下暂时是不会施行的。如果陛下要施行,殿下可以建议陛下一个州、一个州地推行,这样即使豪户作乱,也很容易处理掉,顶多只要十三年,全国就都能改革成功。改革的过程中肯定有不少困难,最大的困难是怎么叫既得利益者松口,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掌权者一定要心智坚定才行。微臣坚信,一时的皮肉之痛可以换来万世长安,若是迫于各方阻力而拖着不施行,大厦将危也。”
太子摸了摸胡须,道:“如果孤没记错的话,驸马家也是江南豪户吧,你提出这摊丁入亩之法,不是把自家也囊括在内吗?不知吴郡沈氏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沈绉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太子殿下问什么,臣答什么,殿下可没问如何保全沈氏产业。沈氏族人若是知道实情,顶多骂臣是不肖子孙,把臣从族谱中除名。可若是其他豪族知道此税法是臣草拟的话,臣一定会死得很惨。所以,请殿下一定要为臣保守秘密,连陛下都不要告诉。”
太子点头道:“孤答应你。不过,既然驸马让孤替父皇分忧,只献一条长远之计恐怕解决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沈绉点头道:“确是如此。臣相信太子殿下一定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在此粮草不济之时,将天下之粮草集于北疆,万一秦王挟守疆之铁骑与辎重南下,殿下要如何自处?”
太子再次皱起眉头,道:“国内遭灾,北方强戎虎视眈眈,相信五弟不会置大义于不顾,何况父皇尚在,他应该不会做出此大逆之事。”
沈绉严肃道:“‘相信’、‘应该’,这两个词说明太子殿下您并不确信,既然如此,南方诸郡更加不能加征田赋,如果殿下能成此大功,则南方诸郡定会对殿下感恩戴德。”
太子道:“谈何容易?北疆三十万大军,日耗粮食数千石,一年则要几百万石,叫孤一时间到哪里去弄这几百万石的粮食?”
沈绉撇撇嘴道:“谁说一下子全给他的?全给他不是等着他造反吗?镇守北疆多年,若是兵士因为粮草不足的传闻而逃亡,而掌军者对此无能为力的话,是不是太假了?太子殿下无需担心,几百万石平均下来,每个月只有几十万石而已,只要撑够五个月,等到秋熟就好了。”
太子看着沈绉,思索道:“每个月几十万石也不是小数目,难道驸马有办法?”
沈绉回道:“太子殿下可以建议陛下增加闲职员外郎的捐献名额,同时从全国富户子弟中择其出类拔萃者组成散骑营,成员称为散骑郎,赐予品级,待遇比照禁军,只是被选中的人须捐献二万到十万石粮食或相应钱款。微臣相信三四个月的军粮还是能凑够的。至于北方灾民,可以由朝廷出面作保向当地大户借粮,约定归还利息,来年由灾民清偿。或是把他们转移到浑河边兴修水利,由朝廷提供三餐作偿。俗话说一旱连一涝,朝廷既省了工钱也预防了来年的灾患。”
太子捋了捋胡子,点头不已。
沈绉见太子还在思索,拱手道:“太子殿下,微臣已经说完了,事不宜迟,建议殿下在中宫大门没落下之前去见陛下。微臣就先告退了。”
太子回过神来,道:“去罢。”
沈绉躬身一揖,退了出去。沈绉刚离开,从隔间走出两人来,一位是赵攸,一位是太子太傅周朔。
太子面容冷峻,道:“周太傅以为如何?”
周硕摸着胡须不说话。赵攸羞愧地低下了头:“儿臣自愧不如。”
太子冷冷道:“你兄弟三个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为什么这般灵秀的人物都生到别人家去了?”拿起一支笔,用力搓着笔头,狠狠地扔到地上。
周硕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还好此人没有落到越王手中。俗话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像这般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多是天地之精华孕育而成,这种人向来以高洁无争自持,又容易陷入痴恋无法自拔。他刚刚不是还向殿下表露忠心的吗?殿下不必过于担心。”
太子也叹了一口气:“就是这样才可怕,竟能看穿我的心思,还敢把自己的把柄交过来。敞儿那般无赖都不一定能镇住他,攸儿就更不行了。我死之前必杀此人,攸儿记住,千万别让他成气候。”
赵攸屈膝拜倒:“儿臣一定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