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望晴》细语

1、第 1 章

　　忏罪崖,武林中禁绝之地。百年以来，但凡江湖战事中失利的魔头祸星，往往都囚禁于此，终生忏罪。六大门派合力在此布下飞鸟难逾的重重机关，配合山势得天独厚的天险，使得此处成为凶险万分有去无回的凶地。
　　以前林望晴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忏罪崖的凶险，从未想到过如今亲眼一看，这里简直是地狱的代称。方圆数十里的赤岩，寸草不生，几乎每走几步便会有机关陷阱，奇门阵法防不胜防，若不是几位掌门前辈的携助和自己一身家传的轻功绝技，她这一条小命，早不知道丢了多少次。
　　所以林望晴对囚禁在忏罪崖之内的大魔头，又多了几分畏惧和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需要被这般严密的囚禁？

　　一干武林人士经过重重险关，终于来到了忏罪山最深处的断崖，约摸十来丈之外，一座险峰矗立在烟雾缭绕之中，而这些灼热的烟雾，则来自于崖下滚烫的熔岩，联系断崖与险峰的唯一通道，只有一道极细的铁索，因为常年受岩浆热气的腐蚀，有些地方看起来已经摇摇欲断了。
　　林望晴倒抽一口凉气，但是为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
　　数月前，武林盟主——凌波剑门门主林敬浩，突然被人用毒掌所伤，寻遍神医皆无法医治，只能用丹药维持三个月的性命。而唯一能够救林敬浩的方法，只有找到被囚禁在忏罪崖的大魔头——昔日的魔教教主，楚尽雪。
　　因此林敬浩的独女林望晴，奔波半月联络六大门派的掌门，一同来到忏罪崖闯关，此行的目的，就是务必要找到七年前被擒伏囚禁于此的雪影魔君——楚尽雪！
　　而面前的熔岩铁索，只有林家的独门轻功才能越过，这就意味着，林望晴将要独自一人去面对对面险峰上的狂人屠夫——大魔头楚尽雪。
　　林望晴想起父亲濒死的惨状,终于睁开双眼,眼中已经是满满的信心和决然.她向身后的掌门人们抱拳道:\\\"各位前辈伯伯,望情去了!\\\"
　　\\\"林施主,那魔头残忍狡猾,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昆仑派掌门道.
　　“是！望晴决不会大意！”林望晴说罢，轻提真气，稳稳跃上那道铁索，谨慎而又轻盈的迈开了步伐。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崆峒派掌门赞道：“这女娃儿好胆识！可惜阿，是个女孩子家，不然这江湖上，又要多了一名叱咤风云儿。”

　　林望晴走在晃荡不定的铁索之上，下面灼热的气流几乎要把她烤熟，走到中间的时候，竟然被烤的有些昏昏然。望晴大惊，朝自己的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生生的疼痛才使得她清醒了一些。她不敢怠慢，骤然提速，玲珑小巧的申行，犹如翠色的蝴蝶，在铁索上轻盈的飞跃起来。须臾，终于安稳的落在对面险峰的实地上，再回过头去看那山崖下火红冒泡的岩浆——若是掉下去，只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吧！
　　林望晴一抹额头的冷汗，向忏罪崖的最深处走去。

　　也许是一路上习惯了赤红的岩石和荒凉的风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让林望晴觉得有些刺眼和突兀。
　　步入树林，林望晴觉得空气不再像刚才那般炙热难耐，树叶的清香沁入心脾。
　　林望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前面不远处，飞檐的小居看起来闲适别致，一点都不像是囚禁犯人的地方。
　　林望晴不禁加快脚步，来到小居之前，才发现小居四面环水，静静的矗立在一座很小的“小岛”上，而小岛周围，则是人为开凿的圆形小湖，碧波粼粼，小岛和湖岸，竟然没有一座桥连接，只有几个楼出水面些许的木桩，每个之间相隔丈余。
　　林望晴感到有些奇怪，这环水小岛的设置，明显是为了困住岛上的人，但是传闻中楚尽雪武功出神入化犹如鬼神，怎么会被这种简单的囚笼束缚？这四周连个看守都没有，莫非是湖中另有机关？
　　林望晴想到这里，多了个心眼，她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水上扔了过去，只见石头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便沉了下去，并不见什么异样。

　　林望晴见没有机关，索性横下心来，提气跃上了水面上的木桩，几个起落就来到了人工小岛之上。那小岛除了那幢小居之外，周围密匝的栽满了各种花卉，姹紫嫣红，很是明艳。红白蔷薇爬上了小居外面的廊柱，香气四溢，令林望晴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林望晴走进木制的小居，冷不丁碰上廊柱悬挂的铜风铃，琳琅作响的倒是吓了她一跳。
　　面前蒙着淡青薄纱的推门半敞着，林望晴忍不住偷眼向室内观望，不料一个声音突然传来道：“小丫头真没规矩，进门不晓得要敲门么？”
　　那声音优雅从容，又有些淡淡的慵懒，听在耳朵很是受用。林望晴一惊，想不出这种动人嗓音的主人，会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对、对不住！请问，前辈就是楚尽雪楚教主么？”林望晴小心的问。
　　“哦，楚教主，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室内的男子自嘲道，“真是令人怀念。小丫头你进来罢，多叫几声教主，让我也好怀怀旧。”
　　林望晴得知这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心放了一半，抬脚就要进屋，但是见到门边洁净如镜的地板，便收回脚，将一双沾满泥土的鞋子脱下来，赤脚走了进去。
　　林望晴走进小居之内，才发现内部的布置十分的雅致，没有寻常的那种桌椅，全部清一色的东洋布置，低矮的红木小桌，四五个供跪坐的坐垫，碎花图案的精致屏风将不大的空间切割
　　开来，那男子靠卧的身形，通过屏风可以望得见。林望晴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液，轻轻走了过去————原来屏风后面对着另一扇推门，门外就是一池碧水，一株歪斜的垂樱，满树樱华绚烂，微风一吹，樱瓣飘入，如飞雪一般。林望晴呆了呆，这景致真是醉人，真想不出这里就是那地狱一般的忏罪崖。
　　林望晴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去面对那个自己永远也不想面对的魔头、人人闻风丧胆的楚尽雪。一望之下，林望晴又是一阵骇然。
　　一名白衣男子闲适的斜卧在屏风侧面的靠垫上，一只手支着头，满头黑发如瀑布一般垂泻下来，堪称绝色的面容，浮现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但是晶亮的眸子却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不知为何，林望晴却觉得他在有些促狭的望着自己。
　　林望晴之所以骇然，是因为这个楚尽雪，和自己想象中的大魔头的形象，相去太远！
　　楚尽雪执起面前的青瓷杯，匀称的手指如白玉一般。他泯了一口香茗，道：“小姑娘，你找我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林雪晴面色有些发烫，她鼓起勇气道：“我叫林望晴，是凌波剑神林敬浩的女儿，如今爹爹他被七绝毒掌所伤，天下间能破解此种掌法的只有教主一人，所以我想想请教主出关救命！”
　　楚尽雪闻言，道：“林敬浩，我与他有些‘交情’。”
　　林雪晴心中奇怪，爹爹他是光明磊落的侠士，怎么会与楚尽雪这魔头有交情？
　　仿佛看出了林雪晴心中的疑问，楚尽雪淡笑道：“我这一双腿，就是令尊亲手砍下来的。”
　　林雪晴听完几乎叫了出来——她这才注意到，楚尽雪盖在下身上的雪毯，是不自然的平坦。
　　“这么说，你、你是不会答应去救我爹爹了？！”林望晴不甘心又无可奈何道。想他堂堂一名呼风唤雨的高傲教主，现在落到这种残废的田地，心里面一定恨死爹爹了吧！林望晴想到这里，心中酸楚无比，绝望渐渐的开始蔓延，但是她仍然要作最后的努力。
　　“楚教主，你难道甘心后半生就蜗居在这个方寸大小的小岛上？六大门派已经向你做出承诺，只要你愿意施以援手，就可以重获自由！”林望晴大胆道，其实各派掌门并没有做出这样的承诺，只是她认为楚尽雪当年是何等心高气傲不羁约束的人，如今失去双腿，被囚禁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定然是极不甘心的，所以大胆开出这么个条件。
　　“小姑娘，你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只是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武功尽失的瘸子，而且仇家遍天下，你认为我出了这个地方，会有存活的可能么？”楚尽雪稍微坐起来些，道。
　　“我以自己的性命起誓，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会护得你的周全！”林望晴道。
　　楚尽雪听罢，抚掌大笑起来：“哈，没想到我楚尽雪最后竟然落到要依赖一个小丫头的地步，真是有趣！小姑娘你很有意思，好久我都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好，我跟你走。”
　　林望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同意了？当真？！”
　　楚尽雪道：“本座说一是一，从不惺惺作态，言而无信。”
　　林望晴咬着嘴唇，终于还是道：“我爹砍断你的脚，你不恨他么？”
　　“你以为我会借这个机会报复么？”楚尽雪道，“我既然答应你的事情，就决不会反悔。暗中的阴谋诡计，不是本座的作风！”
　　林望晴为他身上散发的戾张之气震了震，这个人，果然不该被束缚在这里！
　　“我相信你。”林望晴脱口而出。
　　楚尽雪微微扬了扬嘴角，竟然扯出一抹有些苦涩的微笑：“小姑娘，你可以带我离开了。”
　　林望晴会意，走上前去抱拳道：“教主，得罪了。”于是俯下身，伸手搭上他的腰身，另一只手环住他的下半身，本应该是膝盖的部位只剩下繁复厚重的空荡衣摆，隔着这么多层衣料，楚尽雪双腿的缺失，仍然可以明显的感觉出来——他的一双腿齐膝而断，剩下的部分无力的依靠在自己的手上。林望晴想象不出当年他是如何熬过那种煎熬和痛苦，又是如何拖着残躯度过漫长的囚禁岁月。
　　楚尽雪本身比较清瘦，又少了两条腿，所以林望情抱着他，并不觉得很吃力。而楚尽雪也很配合，任由她以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姿势将自己抱着，在树林间飞奔。

　　林望晴一路飞奔，很快就来到断崖铁索处，楚尽雪轻声道：“小心。”林望晴点点头，提起一口气，抱着楚尽雪再次跃上那条纤细的铁索。
　　因为多加了一个人的重量，铁索摇晃的更厉害。林望晴冷汗涟涟，楚尽雪神色却十分平静，只是道：“别慌，慢慢来。”
　　林望晴深吸一口气，凝神贯注，尽力稳住自己的脚步。不料行到一半的时候，铁索突然从当中断裂开来！
　　“快跳。”楚尽雪道。林望晴会意，使尽浑身力气，高高跃起，刹那间借着刚断未垂的铁索余力，向崖边飞去。眼看离崖边还有一段距离，而林望晴跃起之势已颓，即将坠崖之际，楚尽雪抽出腰间雪色的衣带，向崖边抛去。那带上有个纯金的带钩，恰好钩住一块岩石，两人瞬间的重量，全系在这条衣带之上了。
　　楚尽雪一只手拽着衣带，一只手抓住林望晴的衣服，而林望晴，则紧紧抱着他的腰。
　　“你先上去。”楚尽雪道。
　　“好。”林望晴应了一声，拔身而起，足尖轻点楚尽雪的肩头，跃上断崖，然后立刻将楚尽雪拉了上来。
　　楚尽雪好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面色疲惫的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

　　刚刚惊险的一幕，数丈外的几名掌门看的真切，赶来救援之时，两人已经脱险。
　　此刻楚尽雪端坐在岩石之上，目光逐一扫过眼前的一干人，冰冷的目光和凛冽的气势让人心中发寒。
　　虽然明知眼前的这个人早已被废掉武功、削去双足，但是对上他的目光，这些掌门仍然是心中打怵。
　　数年前令人战栗的血战情景不由在他们心头再次浮现————七年前，魔教与中原百余门派的大军血战七天七夜，最后寡不敌众，纷纷溃逃。
　　中原大军一鼓作气杀上魔教总坛，却只见楚尽雪一人挡关。
　　六大门派的高手轮番上阵擒拿楚尽雪，竟然无人能挫其锐，须臾之间，倒在楚尽雪面前的尸体多不胜数。
　　楚尽雪当日的张扬风采，的确犹如战神，而他残酷利落的杀人手法，更是如死神一般骇人。
　　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六大门派首脑经过一番商议，觉得要制服楚尽雪只能用“智取”的手段。
　　而最终，楚尽雪果然栽在六大门派所谓的“智计”之上，被生擒活捉。当时六大门派考虑到魔教余孽尚存，不宜立刻处死楚尽雪，所以将他一身高绝的武功废掉，再砍断他的双腿，投入忏罪崖囚禁，让心性孤高的楚尽雪活受罪。
　　他们没想到的是，经历了七年的岁月，这魔头竟不见颓废之态，仍然是铿然不屈的气度，那目光和当年他一夫当关、从容受戮的眼神一般无二，他的傲气丝毫未见减损。这样的人物，怎能不叫人胆寒？如果不是知道楚尽雪早已受刑残废，他们真有些担心楚尽雪会突然出手反扑。

　　“各位，好久不见。”楚尽雪笑道，他收回凌厉的目光，好像这群人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楚尽雪，现下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你，你可愿意接受？”崆峒派掌门道。
　　“哦。我已经听这个小姑娘说了。”楚尽雪淡笑着垂下眼，轻轻拂开额前的垂发，绝美的风姿很是迷人。
　　“楚尽雪，如果你愿意救人赎罪的话，从今往后就可以离开忏罪崖，我们会为你安排一处去处，让你自由的颐养天年。”掌门人接着道。
　　“颐养天年，听起来不错。唉，我楚某人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吃干饭的废人，承蒙各位看得起我。”楚尽雪故意说着丧气的话。
　　“各位前辈伯伯，楚教主刚刚已经答应我了。”林望晴真害怕他们再闹起来，连忙道。
　　众人闻言点点头，峨嵋派的师太道：“楚尽雪，你不要妄想耍什么鬼把戏！若是林掌门有个三场两断，你休想逃脱！”
　　楚尽雪笑道：“论起阴谋诡计，楚某怎敢在鲁班门前弄大斧。”
　　师太愠怒，正欲开口，被昆仑掌门拦住道：“师太你和他一个废人计较什么。天色不早，我们快些离开吧。”
　　林望晴呼了一口气，背起楚尽雪，跟随掌门人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