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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回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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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柔没有太多时间思索李东海话中的含义,就被他提起来放进车里。
唐妙翎抱着小兔子在里面坐着,拿着菜叶子往它嘴里送。
小兔子也许是没食欲,偏着头,怎么都不张嘴。小姑娘急了,就去掰兔子的嘴。
金柔连忙拦住她。
“阿果,它不吃你给的叶子,也许是不饿,你勉强它作甚?”
“我、我怕它会死掉,哥哥以前说过,小兔子很难养。死掉什么的,最讨厌了。”唐妙翎的视线呆呆的。
这孩子,在慢慢接受母亲和姐姐过世的现实过程中,表现得相对地漠然。她也会哭,也会闷闷不乐,可反常的是,她一句也没再提过逝者,亦不接话,仿佛他们在她的世界从未出现过。她似乎是用这种途径,抵抗着失去亲人带给她的影响。
金柔当然认为这不算是一种正确的态度,可对一个孩子来讲,失去本来就是件懵懂的事情,在用残酷的现实去教育她和保持孩童特殊的适应方式之间,金柔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有什么理由要求一个六岁的小人,要清醒地面对她本无法承受的可怖命运?
“慢慢来,阿果。小兔子有自己的情绪和习性,你既然要养它,就得试着关心它了解它。”
“它又不会讲话,我怎么能知道它想些什么?”
“人说动物通人性,并不见得非得用言语才能交流呀。动物很简单的,你注意观察它什么时候想吃、想喝、想睡,就能摸清规律。”
唐妙翎默默的点头。
金柔忽然觉得,这番话放在李东海身上一样也说得通。在那最初的最初,李东海只是一个沉默的、寡淡的带着一身迷的凶巴巴的哥哥。真要用动物来形容,应该是纯种黑背吧,体型巨大,目露凶光,一条毛毛的大黑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可黑背是多么坚忍、忠诚、温顺的犬种,安静地陪伴着你,永远不需要对他吝啬你的信任。
有时候她会假设,如果相遇能在更轻松的境况下,她对李东海的感觉也许不会这么复杂。毕竟她所有之后的经历都起始于他的那个决定。她有那么多次,愤怒地想要问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可这愤怒,总是在看着他的脸的时候就消弭了……
“表姐,你为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
“啊啊,没事。”思绪飘得有点太远,金柔停止乱七八糟的遐思。“总之,你要善待小白和小黑。”
养养宠物什么的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也不失为个好主意。很多性格自闭的孩子,不都是通过饲养动物,克服了恐惧和不能社交的毛病嘛。一般喜爱动物的人,性格都不会有太大毛病。不过,也要提防着小丫头变成那种解剖兔子虐待兔子的乖小孩就是了。唔,养小孩子果然是比较复杂的事情呢……她是不是真像孙幂说的那样,有点太自作主张了?
……
从什牌庄前往淮阳和陵德,是两个不同方向,金柔同唐家的车队同行了一小段路以后,就要分道扬镳。所以,在遇到个小茶棚歇脚之时,她牵着唐妙翎,一一同唐家诸位拜别。
唐六下不了车,唐妙翎就爬到爹爹身边靠着静静坐了会儿。
“要听表姐的话,去了以后也别给你姑妈、姑父添麻烦。爹爹有空再去看你。”
唐妙翎温顺地垂头。
金柔示意孙妈妈放下车帘,让父女俩再多说几句体己话。依照唐六工作的方式,等他真的空下来,妙翎估计都嫁完人几年,孩子一打了。
唐晓在牛车不远处站着,金柔有些时日没见着他,或者偶尔碰到了,也挺难将对话进行下去。他半大不小,处于青春期,冲击会比别人更大也不一定。
“表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
金柔斟酌着用词:“小二子,以你的年纪和家教,很难有什么非同凡响的应对了。”
“好奇怪,我突然能听得懂别人的话了。”唐晓年轻的脸上露出个在中年人面孔上常见的苦涩表情。
金柔也没法再说什么更苛责的话了。唐晓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寻常人家,往往都是独当一面了。唐六那么精明的人,居然把儿子养这么娇气,一方面除了因为他忙,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舅妈纵容的关系。如今庇佑全部不再,唐晓是会废掉,还是成长起来,恐怕还得看他的造化。
唐晓看着金柔,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表姐,你能相信吗?知道寤生哥死了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他活该。”
“爹爹让寤生哥带你们走,其实是护着他。大伯有两个儿子,他居然都舍不得让他们任一个有半分危险。他明明只有我一个儿子,却狠得下心带我去冒险。就算你不把干掉那两个人的事情安在我头上,他也会选择保全寤生哥和虎子哥。以前有人说过,爹爹撑着这个家全是为了大伯,我还不信,可当他把当家的信物给寤生哥而不是重五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爹爹从来不让我插手家里的事情,他一方面责骂我,一方面又不给我任何机会,就是让我认为,我的确没有能力去管唐家的事务。他甚至愿意培养重五哥而不是我,就是因为他也知道,比起重五哥,我对寤生哥的威胁更大。”
“小二子,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你自己的爹,你怎么能轻信外人的话去怀疑他?”
“表姐,我不是凭空臆测,或者轻信别人的话。你也许也觉得我蠢笨,可我心里真的明白,我有眼睛、有心的。这么些年,是谁惯着我?不是娘,是爹。你看过他对重五哥的训导的话,就会知道他不是个没有主意章法的人。娘在的时候,曾和爹争执过多次为什么他不愿意在我身上花精力,可没任何用。我的愚钝也好,懦弱也好,都是爹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
金柔也分不清到底唐晓是错乱了,还是真的确有其事——而且她也并不关心,便敷衍道:“小二子,再怎么样,他是你爹,不会害你。退一万步讲,唐家那么一大摊子事,真的接下来,难道就是快活的事?操不完的心,斗不完的对家,你永远没法停歇。”
唐晓说:“至少,他应该给我个选择的机会。”
“小二子,这些事都过去了,逝者已逝,何必去追究呢?重要的是你爹有伤在身,还能仰仗谁?你并不是没有机会。如果你还期望唐家那个位置,你仍可以去争取。”
唐晓摇摇头:“我说过,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恨……他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金柔对于靠几句宽慰来解决家庭纠纷也不太有信心——也许只有时间能解决一切?
“劝你一句,别纠结过去的事情,没有任何用处。目光放远点。别折磨了别人,也折磨了自己。”
唐晓捂住脸,金柔以为他要哭了,谁知他的手指拿下来,脸上居然挂着诡异的笑容。
“我不会再让人这样对我,再也不会了。”
……
金柔带着唐妙翎回到自己车边,发现唐静彤也在。
他俩的脸色都不太自然,看到金柔,不约而同回避她的视线。
“姨妈,刚才我没找见你,不想你是来我这里了。我带阿果回家,你已知晓了吧?”
李东海在唐静彤开口前对金柔说:“小姐,长话短说。此去陵德,仍有不少路途,我们须得及早上路。”
李东海经过金连调|教,少有失礼,但这般抢白却相当不给人脸面,尤其是对女子来讲。
可唐静彤只抿抿嘴,说道:“柔儿,姨妈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嘱咐你,对阿果,你多费点心。”
……
和唐家的车队分开走了几里后,金柔叫住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东海,问他方才怎么回事。
“夫人她,问我能不能带她一起去陵德。”
“咦,她为什么不来问我,倒去问你?”金柔感到奇怪,“那你怎么答的?”
“我说回陵德后会去向少爷请示。”
这话倒是没错,以李东海的身份,怎么能随便带唐家的人回去?
金柔问:“姨母看起来不太高兴,你还说了什么?”
李东海摇头。
“我出言阻她同你多说,就够人恼吧。只是此时,切不便再横生枝节。”
不,姨妈的愠色在李东海插嘴之前就有了,怎么形容呢——除了不满,似乎还有一丝羞恼——金柔脑子转了两转,突然有点膈应。
“你是说,她问:‘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陵德?’”
“是。”
唐静彤似乎还打听过李东海的事情……金柔心中顿悟,但不敢置信!
可是,姨妈生得那么美,面相又嫩,虽然寡居,但因着她十五岁就出嫁,现在也只有三十三。女大三,抱金砖,配上三十岁的李东海,也不是不可以。何况李东海救了她,美人以身相许,不是最喜闻乐见的桥段?另一方面来讲,唐静彤也的确需要一个强力的保护者,来摆脱石康。
石康那晚来的事情,因为事关姨妈的私密,金柔并没有同任何人讲得太详细。现在她再告诉李东海,倒好像有点出于嫉妒的嫌疑了。
“喂,你是真的没听懂?还是装傻?”
“什么?你指什么?”
她偷偷向车外看了一眼——李东海仍然是往常那副面瘫样。
“你个呆子。”
金柔咬紧下唇,没由来的觉得烦闷,又有点酸涩。
被人惦记了还无知无觉。
她想起他早上暧昧的态度和不明不白的话,就觉得胸中仿佛有口气,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行了,没事了。你走前面去吧。”
金柔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李东海碍于人多眼杂也不好问,便夹紧了马,又同夏冰走成并排。
夏冰一直竖起耳朵留意着他们俩的对话。
所谓旁观者清,双方的情绪,他倒摸了个一清二楚,看向李东海的目光,就不自觉的表现出了点智力上的优越感。
李东海往日并不在意周遭人怎么看他,此时头次有点不大舒服了。
他不咸不淡地问:“小夏,你可知你为何会跟我一起调至丹琴县吗?”
夏冰陡然紧张了。老大,你不会是知道了吧?
“属下……不知。”
“金大人倒是有意留下你,不过在我坚持下,还是同意了你的调令。你我同袍多年,彼此都熟悉——刀剑无眼,能有个信得过的人何其有幸。过去的,揭过不提,从今往后,你最好好自为之。我的脾气,你最清楚不过。”
夏冰在心里怪叫——我说为啥这么惨呢,敢情是你不放过我!
一番敲打也让他心瓦凉瓦凉的——两位大人对着怄气,让我等蝼蚁受夹板气啊!他还不如回去以后厚着脸皮求老爹,让他给举荐个职位,离这里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