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风微澜

6、永远

　　我才知道，卿卿原来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在乎我。
　　群臣进谏下，我终是纳了四妃，皇后之位却永为冯氏卿卿所有。
　　我仍长居已改名为正阳宫的东宫，那日我在寝宫的软榻上假寐，这是卿卿以前常常休憩的地方，我不让任何人动它。
　　手垂在软榻一侧，突然发现有一处突起。我翻身半跪在榻旁，轻轻按了下去，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榻底弹出了一尺见方的匣子，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张。
　　我疑惑地抽出纸张，翻了开来。
　　最上面的是一个人的背景，衣带飘飘，青丝飞扬，正是我作势仰望桂花的那个场景，旁附有一行小字：“君子如玉，妾身将与。”
　　我愣怔当场。
　　“父亲告诉我，他一位姓裴的好友之子来我家做客，我很好奇。就想去会会他。没见他之前，我以为他和所有的纨绔子弟一样，酒囊饭袋，可是，当我看到他仰望桂树的背影时，我突然抑不住心里砰砰直跳，我猜想，我的下一部话本主角应当是我吧。……我对裴子衿一见钟情。”
　　第二幅图是我们在墨栦湖泛舟的场景，那时我正提起钓上来的一条大鱼，卿卿伸着小指头戳着摇摆的鱼尾。
　　“今日，我和他一起钓鱼，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鱼儿。我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它的尾巴，它溅了我一脸的水，裴子衿哈哈大笑，我恨恨地想，一定要吃了这条鱼，因为它害我出丑。可是听他说这是条快产卵的雌鱼时，我决定还是放它一马，下次再逮它。……和他一起，做什么事情都很欢喜。”
　　第三幅图是她将一串小吃塞到了我的嘴里，她的两颊鼓鼓的，也塞了不少东西，旁边阿阳拽着我的衣袍，一脸不屑地望着那串东西。
　　“他分不清什么是谷子，什么是麦子，被阿阳好一番嘲笑，我看到他尴尬地笑了笑。阿阳太不厚道了，我打算请他吃我最爱的鱼丸代阿阳赔罪。我买了十串，自己吃了五串，强塞给他三串，阿阳只得两串，看他一脸痛苦地吃下去，我撇了撇嘴，好像他不喜欢唉。阿阳数落我‘见色忘弟’，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词，让我很是纳闷。……他连吃东西都那么玉树临风，怎么办？我好想更加离不开他了。”
　　第四幅是我支着下巴看她在桌前写写画画。
　　第五幅……
　　第六幅……
　　第七幅……
　　……
　　“爹爹告诉我，裴子衿是当今太子殿下，可是，太子殿下又怎么样，他首先是我的子衿哥哥，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我。我决定跟他进宫，为了不让爹爹和娘亲担忧，我谎称不久就会回来的。”
　　“子衿哥哥的东宫很大，除了这儿，我哪也不能去。对了，在人前，我只能喊他太子殿下。我有些后悔了，是不是我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我听到了那些宫女的议论，她们说我是小妖精，是来迷惑太子殿下的，我心里很难过，为什么大家都认定我是个坏人。子衿哥哥很忙，我不能让他分心，我不能告诉他，可是，我却有些想家了。”
　　“今日午时，皇后娘娘召我过去问话，她让我在殿外跪着等候，我已经头晕眼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我眯着眼睛看着皇后和一个盛装女子慢慢地聊天，再也撑不住了，我一头栽倒在地面。她才命人将我架了进去，用茶水泼醒。‘这是我的侄女裴元儿，雍容华贵、凤仪天成，岂是你一介贱臣之女比得起的，不要再肖想皇儿，哀家的耐心有限，切莫悔不当初！’我狼狈地回了东宫，那些侍女眼中除了嘲讽就只有鄙夷，我换掉衣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关系，只要子衿哥哥对我好。子衿哥哥更加忙碌，但对我一如既往地好，我舍不得离开。”
　　“好久没见到他了，我忍不住偷偷溜到御花园，我看见了什么！子衿哥哥和裴元儿在荷塘边谈笑，皇后说得对，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太子。我的心很疼很疼，我突然醒悟过来，就算我能够抛弃一切，哪怕是尊严，我却永远也成不了他的唯一。我想，约莫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晚了，我必定后悔。”
　　“子衿哥哥终于大获全胜，他成了九五至尊，我更加留不得了。却没有想到，圣旨来得这么快，我被指为他的皇后，我有些茫然，却有丝窃喜，我终究还是存了些许妄念，我期待我能够在他的羽翼下达成心愿。”
　　“灾难来得如此突然，已经成为太师的裴寂泽不满自己的女儿做不了皇后，就狠下杀手。我恨他草菅人命，却更痛恨着我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这么无可救药，是我害死了娘亲，是我害死了阿阳，是我害得爹爹一夜苍老。可是，为什么凶手还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我不能放过裴寂泽，哪怕子衿哥哥会厌恶我。裴寂泽会死，我也会。”
　　“明天就是我要‘走’的日子，我要找到娘亲，找到阿阳，请他们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女儿，不称职的阿姐。子衿哥哥，天涯陌路，我不后悔遇到你，却后悔为了得到爱而送掉了娘亲和阿阳的性命。子衿哥哥，如若爱惜卿卿，请将我留在墨栦湖畔，来生，你我做一双河畔的垂柳，可好？”
　　在寂寞的正阳宫里，我几乎流干了这一生的眼泪，我以为的宠爱，带给她的却尽是委屈与难堪，无声地嘶吼着，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
　　回忆着那些在蓟阳的欢快日子，我似乎听到了卿卿欢快的声音：“子衿哥哥，快点来啊，不然就追不上我了。”
　　我伸出手去，想抓住那片纷飞的衣角，触碰到的却是无尽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