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漠烽火寒》忘渊

4、第四章

　　第四章

　　一望无垠的戈壁上,太阳毒辣辣的晒下来.沙砾反射出燥热的光芒.风卷起沙石扑面而来,灼灼逼人.
　　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女,风吹起她轻扬的衣袖,纵使在这般干旱的天气里,仍然给人一种清冷之意.
　　韩绍平已脱去铠甲,只穿一件青衣布衫,骑着一匹灰底白斑马,走在白衣少女的左边.
　　透过薄薄的面纱, 安阳公主目光坚定的凝视着远方毫无边际的蜿蜒的曲线.心中暗道：“此番和亲，恐怕凶险异常，不知这车骑将军能否当此重任？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韩绍平出神的盯着安阳公主，心中诧异更甚。前夜明教中人无端袭击车队，已令人费解。而一位千金之躯的公主面对鲜血横流残肢断臂的惨象居然除了眼中凌厉之气更浓以外几乎没有其他反应，简直比一个看惯你死我活的将军还要镇定自若，实在是匪夷所思。
　　风撩起面纱的一角，露出绝美的容颜。车骑将军有些愣怔：“如此超凡脱俗的奇女子，却要远嫁番邦，真是便宜了那个什么回纥太子卓鹤琴。要是她不是公主，我不是护亲使……该死！我在想些什么！”
　　“韩将军，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中暑了吗？”
　　“啊，没，没有。只是太阳有些晒罢了。多谢公主关心。”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何况，这安阳公主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思绪不觉飘回了受袭的那晚。
　　当韩绍平从撞伤的昏迷中苏醒时，看到的是白衣的安阳公主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左臂的一阵隐痛突然提醒起他刚才的恶战，猛得环视，周围的沙地上布满了暗红干涩的血污。
　　“糟了，其他人呢！”挣扎着爬起来，又牵动了左臂的隐痛。
　　“不用找了，我查看过，没有一个活口。对方解决的可真够干净的！”身后传来冷冷的话语，“你的左臂撞伤了，虽无大碍，最好还是别乱动。”话是关心的内容，语气却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韩绍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上臂已经被细心的包扎好，松紧适中，手法娴熟。
　　“多谢公主相救。属下保护公主不周，请公主恕罪。”
　　“韩将军不必自责，敌人比我们想象中难对付，此番袭击谁都避不开。至于相救，举手之劳。何况以后的路程，还要仰仗韩将军你了。”
　　韩绍平抬头，正好迎上了那暗紫金色的眼眸，亮如明星，却寒若秋水。仍旧是极为淡然的扫视着遍野横陈的残缺不全的尸首，不带一分情感的波澜，冷定而无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车骑将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韩将军，目前有何打算？”
　　“……替死难的将士们，收尸。”
　　“收尸？”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冷笑的意味，“奉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且不说尸体残损，死在沙漠里的人，自会由这大漠上的烈日和黄沙来处理，这是沙漠的法则。与其这样徒劳无功，韩将军你还是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吧！”
　　车骑将军的身影停滞了一下。双拳渐渐握紧，指节被捏的青中泛白。
　　猛得转过身来，声音里有怒火在燃烧。“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他们就这样死了，那些今天早上还在有说有笑的人，那些连日来为了你奔波劳苦的人，就这样一瞬间不明不白的全死了！而你！你只是坐在这里好象什么都没发生，与你无关！你还跟我谈什么徒劳无功！你连一丝怜悯都没有吗？”
　　“怜悯？”冷笑的意味更深，“我倒是比较怜悯你！身为车骑将军，却连这么点生死有命的场面都经受不起，试问，你如何在残酷的战场上征战杀伐？韩将军，令尊把你留在练兵场和尚书省的时间太长了吧！”
　　“你——”韩绍平被她激得一时无语。半晌，默默的转身朝那些血泊中的尸首走去。
　　“韩将军，我不想提醒你你的身份！”
　　然而，那年轻的车骑将军却充耳不闻，只用倔强的沉默来回应安阳公主的责难。
　　白衣女子似乎震了一下，暗紫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韩岳这只老狐狸，捣的什么鬼，就算你要提拔自己的亲信，也不能派这样少不经事的人啊！韩绍平，你真是不大像你父亲呢！”心中这样想着的时候，李凝哀忘了，其实她自己也只有十九岁。虽然暗地里如此抱怨着，心情却不觉微微明朗。
　　那弯残月不知何时也躲进了云里，只留下地上的篝火一明一暗的燃着，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当韩绍平第三次抱起一累残骸的时候，左臂的伤口再次疼痛袭来。重心一个不稳，踉跄着就要跌倒。忽然被轻轻扶住，眼前飘过洁白的衣袂。抬头，安阳公主仍旧冷冷的看着他。“车骑将军就只这般不济吗？”
　　而韩绍平对着那冰冷的暗紫金色眸子，却是欣然一笑。“公主，适才得罪了。”

　　“韩将军，” 淡定的声音将韩绍平从回忆中唤醒。
　　“还要走多久才能抵达敦煌？我们已经走了二天了，皮囊里的水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撑不了三天。”
　　韩绍平眉峰微簇，望着眼前陌生的沙漠，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军用地图在混战中遗失，他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走。
　　见到车骑将军沉默不语，安阳公主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样没方向的乱转，实在凶多吉少。
　　朔风呼啸而过，炙热的气流卷着沙石袭来，割得肌肤生疼。远处，似乎有烟尘翻滚，犹如一条土黄色的虬龙。一股不详的预感袭袭上心头。
　　风猛然间大了许多，几乎要把遇到的所有障碍都掀翻在地。韩绍平眯起眼睛，以手掩住口鼻防止呼吸被阻塞，他不想耗费内力强撑。
　　“公主，下马！是沙尘暴！”青衣人艰难的走到白衣少女身边，将她从马背上扶下来，顺手将汗血宝马的缰绳牢牢系在了公主的手上。
　　“用头巾包住口鼻！”韩绍平对着李凝哀大声喊到，竭力使她在狂风中听到自己的话，一面将自己的手也绑在坐骑的缰绳上。
　　“这场沙尘暴会持续多旧？”似乎并没有声嘶力竭，韩绍平就听见了公主的问话。更令人吃惊的是，安阳公主讲话时，沙子竟没有倒灌如口中。
　　“不知道。先让马迎着风向横卧下来，在马背后躲一下！”
　　“兮律律——”养在宫中的汗血宝马似乎不大习惯大漠的天气，不服从命令的跳跃起来，拖着白衣女子小跑起来。
　　“纁儿，停下——纁儿，停下……”舍不得伤了汗血宝马，李凝哀只得随着马走。
　　“公主，公主——”车骑将军眼看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渐行渐远，急忙要去追。无奈身旁的灰底白斑马死活不肯动，慌乱之下根本解不开手上的死结。
　　“该死的！”刷的抽出碎玉刀，手起刀落砍断缰绳，马儿受惊，跑开了去。
　　“公主，公主——”韩绍平焦急的赶去，然而飞沙走石却让他举步维艰，只能眼看着白衣逐渐模糊，而汗血宝马则缩成一个小点。
　　“公主——”近乎绝望的嘶喊声湮没在呼啸的狂风中。

　　“小姐，小姐！你慢点啊！”
　　“芫子，快点啦！今天我一定要把那只鹰射下来！”一名紫衣少女骑着一匹赤堇騟奔驰在广袤的沙漠上。清澈的双瞳紧盯着苍穹中的一只鹰。忽然利落的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根翎箭，挽弓如满月，瞄准那只鹰。
　　“咻”的一声，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带着裂帛般的箭鸣，射向蓝天上滑翔的苍鹰。
　　一声哀啼，只见那鹰仿佛突然冻住，然后便如一块巨石轰然下坠。
　　“太好了！我射中了！芫子，跟上。我们去验收战利品！”
　　“喂！那是我的鹰！还我！”看到自己射落的鹰抱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里，紫衣少女不禁有些生气。
　　没想到那乞丐居然像聋了一样，连头都不抬一下。
　　“臭乞丐，你聋了吗？小姐和你说话呢！”从后面赶上的丫鬟气喘吁吁的叫到。
　　“如果你饿了，想吃东西，那我赏你几个钱就是，别对我的鹰打主意。”紫衣少女有些不耐烦。
　　“小姐，别跟他废话，只管拿回来就行了！”芫子叉着腰，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
　　“我、最、讨、厌、打、鸟、的、人！”一字一顿的声音并不响，却陡然给人一种压迫感。满身风尘的乞丐慢慢站直，缓缓抬头，两道目光箭一样射向赤堇騟上的女子。
　　楚夜岚被那目光一震，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那乞丐显然是名青年男子，似乎在沙漠中游荡了很多天，衣服的本来颜色都被黄沙遮掩了，面容憔悴，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绝不同于常人：坚定而执著，清亮而机警。浑身透出一股浩然之正气，但隐约又现出焦虑之情。此人正是与安阳公主走散而在沙漠中游荡了多日的车骑将军韩绍平。
　　楚夜岚一时无语，只有风吹起紫色的衣袖。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啦，竟敢如此无礼！若不想自讨苦吃，就乖乖把鹰还给小姐！”旁边的芫子见小姐不说话，便自作主张的耀武扬威起来。
　　“——呵呵”一声冷笑，“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芫子，退下！”楚夜岚看见那男子眼里闪过轻蔑的光芒，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立时发作。
　　“我要亲自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紫衣舞动，刷地抽出背后箭筒里的箭，拉弓引弦，正正对准了对方的眉心。
　　“怎么，连躲也不躲？太小瞧我了吧！”心中这样想着，然而看那男子竟然依旧定定的挺拔的直立，纹丝不动，手上的箭就迟迟不发。
　　“好，既然你自讨苦吃，就休怪我无情。好歹也要让你为轻视我而付出点代价！”如此思量着，箭头微偏，手一松，箭便以极凌厉的气势破空而出。
　　只见那名男子忽地颓然倾倒，好象所有的精神突然间被抽干，一瞬间了无生气。
　　“啊！——”楚夜岚猛得用手捂住眼睛尖叫起来，“我杀人了！杀人了！我不想杀他的，可是他不肯躲！怎么办啊！呜呜……”她本没要伤他，可如今却闯了大祸，都护府的千金不知所措，说话里带了哭腔。
　　“小姐，小姐！你别慌。他根本就没中箭！这个人是失水过多，疲惫不堪，昏过去了。”芫子的声音里却透出顽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