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河之诗
与小景在咖啡店闲聊了几个小时,出来已经是傍晚。我拒绝了小景要开车送我回家的要求,独自走向车站,乘坐了被小景称为“平民交通工具”的电车回家。电车的速度不可置否的慢悠悠,但是这感觉让我仿佛置身于中学时代,倍感亲切。
回到家,在门口我正准备拿钥匙开门时,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着实吓了一跳。
“周助。真巧,又见面了。”
“手冢!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转头一看,果然是他。
“我住在你房子对面。”手冢似笑非笑地推推眼镜,伸手指了指与我家隔街向望地房子,语气甚是悠闲。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有些生气,这样的手冢让我头痛。“你何必一直跟着我不放。”
“我说过,我不会放弃你。”手冢正色道。
“你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我已经放弃你了。”我淡淡地回答,“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要回屋了。再见。”
“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手冢向前拦住我。
“不要。”我坚定地说,“绝对不要。”
“哦?你不想见见秋河么?”
“哪个秋河?”我有些慌了神,手上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吧。
“上午刚听青川小姐说完,下午立马就忘记。你的工作不合格哦,周助。”虽然是戏谑的话语,从他平板的声音里说出来,感觉有些怪异。
“你怎么知道?”我转过头看他,诧异地问。
“怎么说呢……”手冢此时的神情没有那么严肃了,倒像是绞尽脑汁思考一般。“青川是我姑姑的堂姐的表妹的姐姐的堂妹的小孩。”
不用说,这家伙肯定在骗人。听完了手冢一大窜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后,我脑子得出这个结论。不过,管他呢,如果能见到秋河就再好不过了,还可以帮青川参考一下。
“好吧。我和你去吃饭。”在心里拨好小算盘,嗯,反正我也不亏本,白吃他手冢一顿又怎么了。哼,不把他吃穷我就不叫不二周助。我暗暗地下定决心,却没有发觉,我似乎并不像最初见面那般提防手冢了。
“那,我去开车过来。”手冢好像很高兴,说话的口气不想刚才那般生硬了。
“嗯。”我点头。“要快点哦!”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说太多话,他专心开车,而我只是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
这个时候,我的心情似乎已经变了,接近少年时代的云淡风清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的样子。我忽然有种感觉,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这样一路走下去,也许我真的可以变回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不二周助。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家西餐厅。从外表看起来并不是那种高级奢华的餐店,嗯……就和平常的小餐厅一般不起眼。
等手冢停好车,我们一起走进餐厅。内里的装饰十分典雅,整个环境呈棕色调。餐厅的墙壁上挂着外国名家的油画,店内装潢与设施偏土黄与深棕色,而吧台与每张餐桌上摆的干花则是以深红,大黄,深紫为主,花旁还摆放着一个烛台,上面插着红色的蜡烛。乍一走进去,仿佛自己也融入这看起来像18世纪油画一般的环境中。
“喜欢这里吗?”手冢问我。
“嗯。很不错。”我颔首。
“太好了。”手冢这样答道,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感,这些令我不解。因为我说这家店我喜欢,就可以令他这样高兴吗?一直如帝王一般的人,难道会因为这样不起眼的小事而欢心吗?
我与手冢在侍者的带领下来到他预定的座位上坐下。没错,就是预定,难道他就那么肯定我会和他一起开这家店吗,这种认知让我有一些不舒服,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看穿。
这是在靠窗的角落位置,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这里,但是在这里,却可以把整个店的景色一览无余。一般来说,选座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某些性格。而手冢选的座位属于敌暗我明的环境,我不禁佩服手冢在律师界打拼多年学到的锐利。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早在少年时代性格就是如此了,那么早熟的小孩。我在心底暗暗地加上一句。
“周助,你在想什么?”手冢大概是见我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又不说话而感到奇怪。
“想手冢应该会未老先衰吧。”我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是那样,真是可怜。”
“周助啊……”手冢哭笑不得,这个古灵精怪的人儿,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这时,侍者上来了,递给我们菜单。手冢没太仔细看,便对侍者说:“confidential.”
“秘密?”我听完了手冢的话后,诧异地看着他。人家叫你点菜,你却说秘密,这不是摆明了逗人家玩嘛。哪知……
“是啊。这可是我们店的招牌菜,因为这家店叫confidential。所以,招牌菜便以它来命名了。”侍者在一旁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来一份一样的好了。”我点点头,还以为多年不见手冢,他性格变恶劣了呢。不过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那冰块脸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又在心底暗暗补充。简直就是大叔样,又古板又老套。
“好。两份confidential。请问还需要点什么吗?”侍者又问道。
“两杯苹果汁。”手冢说出的话再次出乎我意料。
闻言我惊讶地望着他,天啊……难不成他几年不见……年龄反而越长越小了……
“你喜欢。”也许是觉察出我诧异的目光,手冢替我解开疑惑,而眼里有着我说不出的温柔与宠溺。
这一瞬间,说心里没有丝毫触动那不是真的。眼眶微微发热,感到似乎有又要流下泪来的我慌忙以微笑来掩饰。“没想到手冢你还记得。”
“我一直把你放在心里。”依旧平淡的语气,但却可以听出话里夹杂着的深情。
“谢谢。”我微笑地看着他,有他这句话我就已经满足了。我想我也从不奢求什么地老天荒,只要他能把我放在他心里,哪怕只有最微薄的位置,我就满足了。
“那么您点的菜是两份confidential与两杯苹果汁。请稍等。”
侍者走后,我们两个人独处的空间不免又有些奇怪,特别是在手冢刚刚暗示的表白后,让我更加有些不自然。
“呐……手冢……你说秋河在哪里啊?”这样大眼对小眼下去也不是办法,硬着头皮,我首先打破僵局,问道。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他……很厉害的哦。”手冢有些神秘地朝我微笑。
手冢的……笑容……千年难得一见啊……今天莫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净碰上这些奇怪的事情……
“手冢……那个……你笑了?”不确定的语气。
“很奇怪吗?我是正常人,正常人都会笑的吧。”手冢理所当然的样子。
但是属于正常的手冢是不会笑的啊……我在心里小小声说道。当然,他是不可能听见的。
“你说秋河什么厉害呢?他不可能跑来这里狂解数学题吧……”我突然想到了乾。
“秋河并不只会解数学题啊……”手冢有些好笑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先生,这是您点的菜。”过了一会儿,侍者推着小车,把菜端了上来。“还有两杯苹果汁。请您慢用。”
“谢谢。”我与手冢异口同声地对侍者说完,他便又推着小车走了。
我在这时才望盘子里看。所谓的confidential,原来就是牛排啊。西方人真有意思,虽然以前吃西餐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是每去一家店的招牌菜的实际菜目,都会令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小心翼翼地拿刀叉切起牛排来,虽然西餐不是第一吃吃,但是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这切牛排的技术……一直不见有长进。切了很久,也就只割下了一小块,看看对面的手冢,早已把牛排切成大小均等的小块。汗颜,难道这就是昔日天才的弱点吗?我不免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周助,我这盘给你。”这时手冢把他切好的牛排跟我的调换。“记得从以前开始,你的技术就不怎么样。”
“……”我有些无语,却也只能接受。想想,也就只有他手冢国光总是能抓到我的小辫子。
“本来以为过了那么几年,周助的技术会有些长进呢。”手冢调笑道。
“我一小小平民,哪有钱像手冢大律师一样天天来吃西餐……”我毫不留情地回击。
“哦?”手冢望着我,嘴角噘着笑意,“那就回到我身边,让我给你幸福。”
“手冢。我是男人。不需要你来给我幸福。”我沉声道,糟糕,似乎掉进他的陷阱里了。
“周助……”手冢轻叹一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我看来就是这个意思。”虽然知道这样有些狠心,也有些无理取闹,但是为了能让自己以后不会在伤心难过,不会再因为他而感到心痛,只有如此了。也许,放弃我,对手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
正当我们彼此处于尴尬境界时,耳畔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平静的旋律绵长地流动,似水样的音符瞬间溢满了整个时间,整个空间。
我转头寻找琴声来源,发现就在我们所坐的不远处,有一级高出的平台,上面摆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一位穿黑色礼服的男子正聚精会神地演奏,如诗如画的乐章在他灵活的十指下翩然纷飞。
男子有着深棕色的短发,偏黑的肤色,修长的手指,挺拔的鼻梁及棱角分明的俊俏的脸庞。他应该还是学生,我想。但其实我也不能猜出他的实际年龄。
“嗯?今天怎么换人了,夕雾不在吗?”我听到邻座的女士小声地交谈。
夕雾?难道是秋河夕雾?那个最近震惊钢琴演奏界的新星?我抬眼看看对面的手冢,发现他只是闭着眼睛认真聆听着美妙的钢琴声,并未有任何吃惊的样子。
“他现在不是很出名了嘛,应该不会再来演奏了吧。不过这个小伙子演奏的也不错啊。”邻座的另一位女士又说道。
出名?难道真的是秋河夕雾吗?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曲终了。台上的男子由翻到另一章乐谱,开始弹奏。
“周助。这位是秋河先生。”突然,手冢的声音自对面响起。我回过神来,发现在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椅子,一位看起来温文儒雅的男子站在旁边。
我赶忙起身,微笑伸手,“您好,初次见面,我是不二周助。请多多指教。”
“我是秋河夕雾,也请多多指教。”那位男子微笑着说。
“真是久仰大名。”我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秋河,“原来真的是秋河君。”
“哪里。不二君的名字之于我才是‘如雷贯耳’,总是听手冢提起你。”秋河笑道。
“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真人诶。我很喜欢秋河君的琴声。”我高兴地说,“你与手冢……”
“秋河是我在德国时认识的朋友。”手冢抢先答道。
“是啊。那时我去德国感受音乐的魅力。”秋河十指交叉,似在回味,“下面就轮到阿翔去了。”
“阿翔?”我有些奇怪。
“是啊。”秋河的视线转移到那个平台。“那个正在演奏少年,他是我弟弟哦。秋河翔。手冢刚才同我说你知道他。”
“偶然听说罢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以眼神责怪手冢为什么事先不和我说。不过秋河翔居然是秋河夕雾的弟弟,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相信青川也不知道吧。嗯,找个机会对她说才好。
秋河并未留多久就离开了,留下我与手冢两人似乎又回到方才尴尬的处境。虽然见到了秋河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但是因此让我与手冢的关系又处于这样一种境界并不是我想要的。我隐隐约约开始明白,我大概,从来就不曾忘记过他,憎恨过他。只是一直,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一直都在逃避。
如果他不再出现,我还可以继续逃避下去,想像鸵鸟一样,遇到危险时便把头埋进沙子里。我可以给自己建立了一个完美的保护层,完美的假想,完美的幻觉,但,那只是以前……
那么,现在呢……
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该如何面对。本来只是两条相交线的我们,在交于一点,各奔东西后就不该再相遇。现在,却又有了交集。
“周助,在想什么呢?”手冢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什么。我们走吧,我想回去了。”我下意识地反应,却没敢看他的脸。
“……”手冢没说话,却起身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带着我走出餐厅。
“手冢……君?”我疑惑地看着他。
“现在,连‘手冢’都不肯叫了么……”手冢似乎有些无奈,“你先等等,我去把车开过来。”
我无言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个挺拔的身影不知出现在梦中多少次,每一次,都是那种冷漠的感觉。每一次,都在仿佛我可以抓住他的时候消失。
在梦境的最后,总会出现满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要把一切都掩埋。一切快乐,一切悲伤,一切幸福都给掩埋……仿佛它们从不曾出现,那所有的一切,只是空谈。
手冢,我已经身不由己了,你可知道?
手冢,不是我不能爱你,只是,我已经没有勇气。
手冢,我连这份勇气都已经被你剥夺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