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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同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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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在一幢二层老房子前停下。近午夜,街道清冷的很,地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冰雪。此时的法拉盛再无白天的喧嚣和繁华,也见不到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种。只有对面的华商超市依然营业,熟悉的中文消除了几分在异国的孤独感。
卫朗每次行经纽约,不是出入机场,就是在曼哈顿,不曾来过法拉盛,未免有点好奇。单从英文来看,Flushing,并不是一个好地名,抽水马桶抽水就叫Flushing。但中国人翻译外国地名,从来都挑好字眼。法拉盛,法制拉来兴盛。来到这里,就仿佛回来久违的中国。不是大都市的豪华商业中心,而是普通百姓聚集的大街小巷。街边商店的招牌鳞次栉比,一律汉字,有简有繁。当看到某家小店招牌,“内有特效蟑螂药”,卫朗莞尔一笑。
“嗨!发什么愣呢。”童欣招呼着卫朗,一边穿戴好,恢复粉红熊模样,一边绕到后车厢试图将行李搬下车。
卫朗忍不住皱眉,推开车门,付完出租车钱,快走几步到童欣身边,将行李箱换到自己手中。语气有点冲,“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在力气活上,别跟男人争。”说着就伶着行李往前走,仿佛他才是主人。
童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好整以暇的跟在他身后,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前面那个男人。虽然手上拿着跟他很不搭的粉红皮箱,依然无减他的帅气。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材挺拔,是个很好的衣架子。厚实的肩膀,看上去分外可靠。步伐稳健,带有古罗马战士般的坚定和勇敢。童欣心里暗暗赞叹,又有几分感慨,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别扭的卫朗吗?当初那个与我因为一道数学题,争的面红耳赤的少年,与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同一人吗?
此时,卫朗转过身想询问,正巧撞上童欣的视线。她的眼睛里有几分气恼,几分笑意,几分惋惜。惋惜?卫朗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为何她会感到惋惜。只见童欣回过神,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迎上前来。
“我和室友租在二楼。房东太太是华裔移民,在附近开了一家干洗店,人很和气。”童欣边说,边领着卫朗穿过略显狭窄的楼梯间。
卫朗打量了下房子,不以为然。童欣跟以前一样,总是乐意看到人性的美好面,对黑暗面不怎么放在心上。“除了和气,你的房东太太也很精明。”
童欣顺着卫朗的视线,看到二楼诺大空间被分割成一道道门,叹了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卫公子,请进。你别怪房东太太,纽约生活成本高,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这么做虽然出于自私的目的,但相对租給留学生的房租价格会低了不少。很多留学生,买颗白菜也会犹豫,更别提住在二三十平米的宽敞房间。对他们来说,几年的鸽子笼生活,换回未来的飞黄腾达,还是值得的。当下,只能委屈自己了。”
卫朗远非不识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这样困窘的留学生活对他并不陌生。他听着童欣的话,迈进大门。门外,是公寓制式的单调乏味,门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很有童欣的味道。这幢公寓本就由家庭住宅改建,很显然,童欣她们承租的房间原本是厨房加餐厅的设计部分。因此,这部分被很好的利用起来,既用作简易开放式厨房,又被拿来会客。简单的白色U型餐桌,红色高脚椅,桌上摆着陶艺罐子和一把小雏菊,还有随意放置的专业书籍,大多是统计学。墙面被涂成淡粉色,两扇相对的门则是简单的白色。在进门处,则贴心的放上原木换鞋凳。
童欣招呼卫朗进门后,随后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换上室内拖鞋,说道:“左手边是我的房间,对面那间是我室友的。她叫KIKI,中美混血儿,是个大美人,而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卫朗听她一副小女生崇拜偶像的口吻,忍不住打趣,“她怎么个了不起法?”
童欣睁大圆圆的眼睛,凑到卫朗跟前,很认真的、很用力的说道:“她比我小三岁,可是她已经是哈佛大学环境工程博士,而且,而且她还申请到哈佛-史密森天体物理学中心助理研究员的工作。哦,我的天啊。那可是全美最难进的研究室之一。你还记得那份引起世界各国争议的报告吗?巴柳纳斯和威利报告。中心在大气研究上的潜力不可小觑。当然,我对报告的数据分析并不持非常肯定态度,不过他们的观点和角度是十分新颖的。如果是我,我会对数据……”
卫朗听着童欣的滔滔不绝,不仅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被她谈论自身专业的热情和认真所折服。回忆起从前,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自己热爱的人或事物,毫不保留的付出,也毫不避讳让身边的人感受到她的喜爱。如果她对你特别有礼相待,其实是在说,你不招她待见。虽然,她总是辩解,是因为她的审美标准超高,标准之上是喜欢,标准之下就是没感觉,不会讨厌。能引起她厌恶的人或事物,少之又少,除非是十恶不赦。她奉行的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种人面对自己所厌恶的人,总是千方百计的为他/她找到令人喜爱的地方,态度因此较平时谨慎的多。虽然,以前的他十分厌恶童欣这种“虚伪”的做人态度,但现在想来还是佩服她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撇弃自己的主观感受,愿意給自己重新认识讨厌的人或事一个机会的。
童欣见卫朗但笑不语,突然闭上嘴巴,有点懊恼的说道,“看我,一聊起专业,就没完没了。你一定听得很无聊”
卫朗笑笑摇头,“不会。我也整天跟数字打交道。听你刚才说的,很有趣,也很有启发。同样道理,没有可靠的市场调查数据,再好的企划书也会被质疑。”
两人就在童欣房门前站着聊了一会儿,童欣无意识的拧开把手,正准备进去,下意识往房内瞥了一眼,结果把自己吓了一跳,“砰”的一声把房门又关上。
卫朗也吓一跳,不明所以的望着童欣。
只见童欣脸上浮现淡淡红晕,神色有点尴尬。“卫朗,你肯定渴了吧。先在外面坐一会,喝点茶或咖啡。”
卫朗正想质疑,小姐你半夜三更让我喝茶喝咖啡,存心让我睡不着?但细看童欣神色,转念猜到原因,嘴角翘起,回答:“好吧。好像是有点渴。你先忙,我自己去烧开水。”说完,转身走向迷你厨房。
童欣见卫朗走开,顾不得他是否猜到原因,忙不迭钻进房间。瞪着自己的闺房,地上、桌上、床上一片狼藉,不是横七竖八的书籍,就是随意堆叠的衣物,简直惨不忍睹的乱。童欣内心哀号一声,可恶啊,谁让那个魔鬼教授临时叫自己飞去芝加哥参加讨论会,走之前都没时间整理房间。可是现在不是诉苦时间,还是赶快整理一下,免得等会儿让卫朗看笑话。时间有限,童欣顾不上将衣服叠好,一股脑塞进衣柜;书籍笔记本也顾不上分类,顺手堆在墙角。桌上的瓶瓶罐罐,随便排一下,其他东西一律扫进抽屉。至于床铺,手忙脚乱的叠了个丑丑的被子。做完这一切,童欣环顾一下房间四周,虽然离整洁有好一段距离,但勉强可以接受。
于是,童欣打开房门,探出头。看到卫朗正坐在餐桌前,端着玻璃水杯,慢条斯理的喝着,仿佛喝的不是平淡无奇的热开水,而是上好的波尔多葡萄酒。童欣朝卫朗喊到,“嗨,卫先生,请进吧。”然后脑袋缩了回去。
卫朗听到,笑笑放下手中杯子,提起行李,向童欣房间走去。推开虚掩的房门,发现这间房间,让他感觉很熟悉。很显然,这些家具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但都是他所喜欢的风格。镶嵌小巧镜子的雕花梳妆台,旁边是天鹅绒矮方凳,床头摆放的是英式复古调光台灯。至于床,则是梦幻的四柱公主床。卫朗忍不住走近,轻轻抚过梳妆台,台灯,床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它们。
童欣早已脱下粉红熊装扮,在一边忙着从柜子里拿出厚厚的被褥。转身,看到卫朗奇怪的举动,以为他在评估家具价值,是否是古董之类的。开口说道,“别看了。这些东西都不值钱,是我以前的房东扔掉的,我就搬来用了。这张床大的很,睡四个人都没问题。真不明白那个房东为什么买那么张大床,滚来滚去很好玩吗?害我搬过来费了很大的劲,而且被单、被子都不得不买超大号的。”
卫朗被童欣打断了深思,回应到:“也许是床的主人是为了见证一份浪漫的爱情。”
童欣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不以为然。“我还是觉得没必要浪费钱买这么张大床,最后还不是給扔了。”
卫朗想反驳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童欣一边忙着铺床,一边说道,“晚上我们一人一床被,凑合着同床共枕。”
卫朗不免有些惊讶,又有些生气。“你对所有无家可归的男人都这么好心吗?我们多久没见,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心怀不轨?你个笨蛋,难道不怕吃亏?”
童欣回头瞪他一眼,“所以你是那只中山狼?希望我把你赶到雪地里去?”
卫朗语噎,又忍不住反驳:“我说的是别的男人!你不应该随便相信人,特别是男人。”
童欣继续手上的动作,停顿一下,“你不是别人,我相信你。”
卫朗哑然,从来没有人这样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即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我也不需要担心男朋友怎么想。”童欣顿了一下,接着说,“本人目前单身。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至少不会趁你熟睡,扒光你的衣服拍个裸照之类的要挟你。顶多拍个你的流口水照,嘿嘿。”童欣故意装出一副奸佞的样子,还模仿周星驰的声音奸笑两声。
卫朗状似好笑又无奈的看了童欣一眼,同时内心有股说不清的愉悦。
童欣推了一下卫朗的肩膀,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去洗澡。浴室在出门右拐的地方。”说着就把卫朗的行李袋粗鲁的塞入他的怀中。
卫朗被童欣推出了房门,只好捧着衣物去洗漱。他叹了口气,他干吗这么听这个家伙的话啊。一定是以前习惯被她使唤,现在也改不过来。
等两人都洗漱完毕,时间已将近凌晨两点。童欣不雅的打个哈欠,揉揉干涩的眼睛,跟卫朗道声晚安,径自爬进被窝,把棉被卷在自己身上,准备睡觉。卫朗看看如此自在的童欣,甩去古怪的的感觉,掀开被子躺上床。原以为自己不可能睡着,却觉得像回到家般安心,不一会就失去意识,陷入沉睡。
纽约的冬夜,寒冷彻骨。在这方天地,两人背靠着安睡,心有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