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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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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秋意愈浓,门槛外雨势骤起,木门任由躁乱的风推搡。男人靠在脱了漆的柱子边,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仿佛总带一点悲哀怒意,鬓角一缕炽烈红色,藏在如沙海云浪般的银色长发中。
风声,雨声,木门来回开合发出的吱呀长叹。
他闭着眼睛,仿佛听见一种故乡的声音。那是无垠荒漠的心脏里,总漂浮着的驼铃声。一声又一声,像一支古老行走的歌谣,如今已再不曾有人唱起。
身后的漠刀,孤独而温驯。唯遇杀伐,才懂醒来。
正在这时,一丝别样的声音贯穿了他的冥想。有人在哭,男人默默睁开眼睛,直觉地看向右手边的角落。
呜呜……
被他带来的孩子似乎不愿意靠近他,他也不勉强。
孩子看上去约莫有十二三岁,漠刀见到他时,他在市集迷了路,只说自己家的对面是家纸扇店,院子里有两棵槐花树。漠刀也不分辨不出在哪,见天色欲雨,便先带他到这里休息。这时门外狂风乱作,漆黑如夜,他也许害怕。
孩子的名字他没有问,看穿着很是文静干净,只是颊边带着两团灰。此时正抱着膝盖躲在墙角低声抽泣。
别哭……
漠刀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口。
“……”他沉默着向一边退了退,正犹豫间,忽然在怀中摸到了一样细长物什。
是叶笛。
叶笛。漠刀取出它,看着沉默躺在自己掌心中的两片纤细叶片。他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触感和重量,却因这清澈的绿色而感到温柔。空气中隐含着一股泥土的香气,微凉,微熏。他明明未靠近那个孩子,却觉得自己触到了那些眼泪,委屈或是伤心。心中有一个薄薄的影子,许多年了依然未曾消失,血仇,血仇,他已经背负了这么多年,踏上无尽的路途。却还未舍弃那个影子。
“别哭。”
他将叶笛放在唇边,熟悉而陌生地曲调缓缓而来。他没有丢失,只是畏怯。
孩子埋在阴影中的肩膀微微一颤抖,抽泣着抬起头来,看着火堆边的人。他没想到这个带刀的怪叔叔会跟自己说话。
“别哭了。”漠刀放下叶笛,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知是对谁说起。
“我……”孩子脸上还带着两抹泪痕,冲淡了灰尘。他稚气地擦了一把脸:“我没有哭。”
漠刀微微一笑。
冰冷削薄的唇有了温度。
“过来吧。”漠刀低声道。尽量说的温柔。
“恩。”孩子点点头,慢慢向他靠近。他抱着膝盖在漠刀本来的位置上坐下来,低头望着火堆许久,又揉了揉眼睛。
“别怕,雨停了我会送你回家。”
“多谢你。”孩子怯生生地道谢。过了一会儿,又在漠刀身边好奇道:“刚才你吹的曲子真好听。”
漠刀微微一动,看不出神情,张开了手掌。
“这是叶子。”孩子望了一眼他的掌心,只见两片寻常不过的叶片静静躺在宽厚粗糙的手掌上。他疑惑道:“你是用这个吹出来的吗。”
“恩。”漠刀点点头。
“哇……”孩子惊讶地叹道:“你真厉害,我也见过我爹爹吹笛,却从来没见过有人用叶子吹出曲子的。”
“我的故乡很多人都会。”
“你的故乡,在哪里呢?”孩子问道。
漠刀忽的沉默,过了半晌,道:“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真的?”孩子目光明亮,欣喜地望着他。漠刀点点头,将叶片放在他的手里。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屋檐上落下细碎缤纷的雨粒,叩响门前水洼。驼铃声在梦里,叶笛声在掌中。漠刀独自吹着那两片薄薄的树叶,身后依然是那柄刀,孤独而温驯。只是膝盖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没有低头,只是感觉到孩子靠在自己的身边沉沉睡着的重量。孩子没有学会叶笛,却也没有再哭泣。漠刀静静看着门外,层云散去之后,他又要踏上那段路途。
他的故乡,有一种古老温柔的曲调。如今,再没有人谈起。
已经失去了多少,只剩这两片叶笛。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害怕,如果远走和遗忘可以避免痛苦和失去,那他宁愿永不回头。
孩子的呼吸柔软规律,泪痕淡薄。一如记忆中的人。
“公子,雨停了。”穿着藕色长裙的少女在窗边唤道。从外头向里头看得模糊,只听见一个醇厚温柔的嗓音在里头应了一声来了。接着精致门扉被人轻轻推开。一双白玉靴,一柄青竹扇,文雅兰花,天青月白。男子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踏进雨后长街,左手执扇,右手捧书。道:“来了。”
“公子要的书都找齐了吗。”少女迎了上去。笑问。
“齐了,幸好一场及时雨,还让我有意外收获。”男子点头。微微一笑,又问:“方才好像听见你在外头和谁说话。”
“噢。”少女跟上男子脚步,在他身后答道:“有一个问路的人,要找一间宅子,是在纸扇店前,院子里有两颗槐树。我一想,不正是公子前日去过的那间扇铺吗,便告诉他了。”
男子侧过脸来,眼角一滴欲坠泪痣,鬓边碎发风中微扬:“原来如此。”
碧洗长空下微微飘荡细雨,少女为他撑开纸伞,墨色山水,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