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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彻夜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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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八年的秋天,似乎分外萧瑟。玛法和二玛法的加官进爵并不能给府里带来更多的欢笑。有人是因为亲人的离去,而真正的有心者却已经看到佟家这座大山的倒塌。
小姑姑被送往宫中,为了表示对佟家的与众不同,小姑姑一进宫就封了妃。
玛法回来后,我将姑姑临终前让我交给玛法和二玛法的信呈上。两位老人看后,脸上都是凄苦之色。东西二府所有叔伯兄长都被两位玛法留下读姑姑的遗书。
“潇儿,你留下。给大家伙念你姑姑的信吧。”
我拿着姑姑的遗书,慢慢地,胸口紧到不能再紧。
“大伯阿玛台鉴:
蒙圣恩眷顾,女儿得以入宫侍奉皇上。今后宫之中仅女儿皇贵妃也,以副后身份统摄后宫。女儿在宫中孑身一人,并无子嗣,蒙圣上不嫌不弃,得以度日。
又知,吾家宗族于前庭之上,权倾当朝;吾家子弟,骄横跋扈。此等事例,圣上不过问不追究全仰赖先姑母之余恩,皇上予我之情。但试问,若有一日女儿归去,日复一日,姑母余恩磨之殆尽,再无人可保佟家。彼时,所有今日他人所受之宿怨,必将一并加注其上,大厦亦为之将倾。
幼时阿玛常教小女读史,试问纵观史书,奄有一家一族之外戚势力长久?又奄有外戚不为皇权所嫉恨,最后家破人亡,落得凄惨下场否?当今天子自幼登基,握天下之事于掌中。若佟家势力一如今日,他日必遭声名所累,为皇上所不啻。
故女儿去后,望家中众人,收敛行为。伯父阿玛,亦不谙朝政。今后之差使,切记多做多错,不做无错。佟家之权,源于皇上,废也自皇上。喜自帝王恩,愁亦自帝王恩。为保佟家,只得自毁前程,免遭家门毁尽不能翻身之下场。
另,当今皇上,皇子众多。太子虽立,恐日后不稳。若他日有兄弟相争,夺嫡之事,佟家众人不得相帮。不可结党,不可谋私,不可助其篡位。凡事当以皇上为重。四阿哥虽非小女亲生,但十余年如吾之亲子。望叔伯兄弟照应他周全。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本无缘。今小女自知大限将至,恐家人悲痛,己亦痛苦万分。只盼阿玛伯父勿要牵念。家中众人各自保平安。
不孝女佳莹拜上”
还没念完,家中众人已然一副凄惨神情。
“皇后的话大家都听懂?”玛法肃了神情,站起身来。“我佟家一门,短短三十年,出了两位皇后,这名也够大的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今日娘娘薨了,是我佟家保全的开始,也是我佟家靠自己本事吃饭的开始。家法就在这摆着,从今后,族中众人谁若不按娘娘的话说,就冲着家法说话。”
“潇儿,你姑姑的信你收起来。以后家中谁若忘了今日的话,我准你家法伺候其身。无论长幼尊卑。”玛法突然冲我说了这句话,所有人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玛法,玛法只是闭了眼睛坐下了。
“有没有谁不服气还有要说的?”玛法睁开眼睛环视大家。
大家唯唯称是,然后退下。
“玛法,你跟罗刹的大鼻子签了《尼布楚条约》是吗?”我缠着玛法问。
玛法刮着我的鼻子说,“小鬼,你怎么最近老问玛法这个?是,玛法是跟那些大鼻子签了《尼布楚条约》。”
玛法哪里知道我心里的激动。《中俄尼布楚条约》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一定是当事人玛法不理解的。它在中俄边境问题上,第一次以成文的形式规定了两国的领土问题。也为后世两国解决外交问题提供了重大参考。
“玛法,那些大鼻子妖怪会不会很凶?”
“不凶,你不怕他们他们就凶不起来了。”
……
康熙二十八年,就这样过完了。带着遗憾,带着伤感。冥冥中我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只是历史的定数而已。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这里,才是归处。
再见四阿哥已经是康熙二十九年正月。春节时进宫例行的请安。见到小姑姑时,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让人心痛,却也无能为力。康熙帝前两个皇后的妹妹也都被康熙纳入宫中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小姑姑也只能如此这样的例行规矩。
宫宴上,离四阿哥很远。只是依稀看得到他的身影。被身边的瑞琳公主缠得紧,只得中途偷偷溜出宴席躲避。离了席在一片不知名的林子里走着,想着喘口气就回去。突然肩膀一紧,一直手已经搭在了上面。我转过身,是四阿哥。
“怎么自己在这里走?”他声音比以前有些哑,但勉强还能听。突然想到男孩子变声也许就是这个时候,暗自笑了一下,就不以为意了。
“被瑞琳公主缠得紧了,又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好出来避避。”对着他,我不想说假话。
“她这个丫头是挺闹人的。你还是老样子,跟她差不多点大的孩子,偏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我笑了笑,谁让我的心理有二十岁了呢?“四阿哥怎么不陪皇上,也溜出来了?”
“我不是溜出来的。”他说道,“我是走出来的。”
这位爷的后喘气有些让我应接不暇。咳嗽了两声,“那个,不早了,潇儿先告退了。”
“陪我说会儿话吧。”他淡淡地说,却有不可拒绝的气势。
想起姑姑曾说,他只有跟我还能说两句话。点了点头,需要倾诉的孤独的孩子。
走在小道上,本来是跟在他身后一步的,却被他拉到了并排。“没有人看着,不要那么多礼数。”然后再没有出声。只是两个人一起走着。
突然他拉起我的手,看我腕上的那只玉镯。“是姑姑以前赏赐的。”我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我认得这个玉镯。皇额娘开过玩笑,说这个玉镯是给我未来福晋的。”
“哦。”莫名地,心里有丝怯喜。
“去年的宫宴还是皇额娘操持的……”他没再说话。眼神却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想法。他应该非常地想念姑姑。
“我也很想姑姑。”垂下头,在想这句话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我六岁那年生病,皇额娘曾在我的床头没日没夜地照看了我三四天,后来我好了,她却病倒了……”他没来由地神色黯淡,扭过了脑袋,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庞。
“你是姑姑最疼的儿子嘛……”我接上了一句,却低下了头,知道他此时心里一定十分怀念以前的种种光景。
“四阿哥最近怎样,还好吗?”我想岔开话题,不忍再让气氛如此僵硬下去。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他现在身边的一些事情。我笑着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我的看法。如此的情景,妨若初见时,两个人有一打没一打的说着话,完全不曾理会冰冷的风吹过脸颊。带着冬天喜气氛围的空气在我们身旁蔓延着。
突然天边的响声让我们同时抬起了头。开始放烟火了。忽明忽暗绚丽的花朵开在半空中,只是刹那芳华。深宫中,有多少女子,宛如烟花一样。转瞬即逝的美丽,孤独一生的容颜。等待的,不过是一个男人。
伴随着烟花的升空,一阵阵爆竹声也响起。春节的喜庆气愤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显得越来越浓。只是似乎此刻的树林被一阵忧伤蔓延,任多少的爆竹也不能突破。
“四阿哥,给您猜个迷吧。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个物事就好。”
他的脸色交错几下,平静了。“大节下的,迷题倒是应景。只是末一句难免悲凉。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点了点头。两人又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天空中的烟火。光亮明灭间,我转头注视他的脸。虽然依旧稚气未脱,却已看不出来他的心情,一副沉稳样子。突然间他也转头看向我,一时视线交错粘和,我和他都有些尴尬。
“你生日是在上元节?”他突然问我。我有些意想不到他如何得知我的生日,于是点头称是。
左手被他毫无声响地抓了起来,一阵冰凉的感觉透过拇指的关节传到心底。待我看去,原来是一个羊脂白玉的扳指。因为天色较暗,只约略看出大概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全当是我给你备下的礼物吧。那日我是必见不到你的。”他边说着边扭了头不再拿眼睛看我,烟花明灭间,似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右手摩挲着那只扳指,低着头,脸有些发烫,只说了一句,“谢谢。”
“你快回席上去吧,待会儿若散了,仔细你家里人找不到你。”
我应了一声就慌慌地往回跑。才跑出十多步时,回头看向他,依旧站在那里,一个人看着漫天烟火,忽明忽暗的脸上只有思念与回忆。慢慢地走回去,却已经满是心事。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噶尔丹入犯乌珠穆沁发动叛乱。康熙帝决定第一次御驾亲征。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子胤禔为副将领兵十万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出喜峰口进内蒙征讨。
玛法和二玛法亦在讨伐噶尔丹大军之列。临行前,玛法交给我一封信,“若玛法回不来,就把这信交给你阿玛。”没顶而来的伤感袭击了我。来到清朝后,经历很多,但我知道,我一直是在玛法的照顾和宠爱下呆着的。如果不回来,如果玛法不回来,我又当如何?
战场,一将功成万古枯的地方,让我如何不害怕。“玛法一定会回来的,潇儿每天会在菩萨面前焚香祷告,保佑玛法早日平安归来。”
“傻孩子,记住,我们家是满州镶黄旗。保卫大清的江山是我八旗子弟的本分。连皇上尚且御驾亲征,我等奄有退缩之理?八旗子弟为了皇上马革裹尸还那是荣耀。为皇上尽忠,为百姓尽义,玛法即便不回来,也死得重于泰山。”
回头擦去眼角的泪水,静了静心思,“玛法,孙女等您砍了噶尔丹的人头得胜归来。”
玛法抱起我,摸着我的头,“这才是玛法教出来的好孙女儿。潇儿啊,玛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玛法不在府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学问骑术一样也不可荒废。虽然玛嬷不是你的亲玛嬷,但对你一向甚好。得了空,多去陪陪她。还有你阿玛,哎……玛法走了。”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恭亲王常宁在乌珠穆沁与噶尔丹军相遇激战不敌,向南败走,在吐力根河与裕亲王福全军伎会合。
二十万人马在河南北两岸扎十二连营,六十里拒敌。
噶尔丹亲率十万军追击常宁至乌兰布通,得知南下三道被阴,便依山面水,用万匹骆驼缚四蹄卧伏地上,上面用湿毛毡和箱垛盖在骆驼身上做掩体,成为驼城和清军对峙。
康熙亲于博洛河屯指挥战斗。
康熙驻博洛和屯,不久因疾回銮。
八月一日清军进攻乌兰布通,分两路出击,进攻驼城。
噶尔丹军在驼城内枪、炮、弓、弩齐发,清军久攻不下。调火器营布炮在前沿,万炮齐鸣摧毁驼城。噶军见清军势大,下令停战。噶尔丹遣喇嘛济隆来请和。
清军主帅被其假象所蒙蔽,没能乘胜攻击。夜里噶尔丹悄悄率军逃窜。
由于主帅裕亲王福全怯战,把原已准备好的歼灭战打成了击溃战,未即进师。康熙帝切责之。
乌兰布通之战虽然没把噶尔丹消灭,但使其有生力量受到了重击,给康熙帝统一内外蒙古创造了良好的机会。
战场上的喜讯如雪花般飞往京城,可佟府却收到了噩耗。
在乌兰布通战役中玛法不幸被噶军用俄国的鸟铳击中,以身殉国。
白色,满目的白色。苍白的挽联,惨白的身影,连绵不断白色的幔帐。来吊唁的宾客很多,叔伯们都在忙碌地应付着。我默默地跪在玛法的灵前,欲哭,却已经无泪。玛法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给我最多关爱的人,也是与我最亲近的人。而短暂的爱护之后,我所要承受的是巨大的亲人的离去。
短短两年的时间,我在清朝经历两次离开亲人的悲痛。命运总爱拿悲痛之人开着玩笑。阿玛回京奔丧,哭倒在灵前。没有人拦着他,似乎不相关。但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就知道,伤痛如斯,再没有人比阿玛更甚。
一对骄傲的父子,谁都不肯向谁先低下头。但一旦失去后,却是后悔莫急。彼此的伤害源于彼此间最深的真情。阿玛一个人在灵前哭着,似乎在追悔曾经的一幕幕。妨如玛法看我的神情。
夜稍微有些深了。我在灵柩旁给玛法守灵。突然间,眼前停了一双黑色的皂靴。抬头看去,是四阿哥。我俯了俯身子当作请安。他没有说一句话。突然站到我的身旁,跟我一并跪下来。
我忙推他,“快起来,你的身份,使不得。”
“你玛法也是我舅公。”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再没出声。
此时的灵堂,人已经很少。来来往往零星地有几个上前拜祭行礼的。没有人注意到灵柩旁一个堂堂的阿哥也在这里跪着。
夜已经深了,昏暗的烛火不时地跳动着。“想哭就哭出来吧。你才六岁,即便哭得不成样子,也没有人会笑话你。”他淡淡的语气一下子勾起我的眼泪。
忍了多日的泪水,似乎在一瞬间决堤了。空旷的灵堂里,只有我哭和喘息的声音泛滥着。渐渐得,没有了力气,只是趴在地上哽咽。四阿哥扶起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身上。泪水又再一次的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声音。就是那么无声地流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夜,好深。觉得脸下已经冰凉,才惊觉地抬头。四阿哥的肩膀上已经被我的泪水浸透一大片了。“对,对不起。”我有些慌乱。
“你哭的样子真的是天底下女子最难看的。”他有些想故意逗我开心,“不过你还小,我不会笑话你。”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觉得膝盖和小腿已经麻木。不由地晃动了两下身子。
“累了吗?”他轻轻地问。
“我要给玛法守灵。”我又跪好,目光里空无一物。
“舅公不会怪你的。靠在我身上吧。”
“玛法真的不会怪我吗?”我有些诧异他今天说话的语气。
“舅公总是想让你过得更好的。”然后指了指肩膀,让我靠下。
恍惚中,有些乏了。似乎看到了玛法冲着我含笑的脸庞。我冲着玛法跑去,想让他抱,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耳边似乎有人在低声地说着什么,“舅公曾想皇额娘商量过,要让皇阿玛把你指婚给我。可是还没有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