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戒缘》中秋

7、第 六 章

　　东小院的回廊下，一袭月牙白的长裙轻盈的掠过大理石地面，如同一抹白色的烟云拂过水面，留下身后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雅香气，纠缠着廊外艳丽的娇阳，如真又虚的动人景致。
　　“小姐，听说那位卫小姐奇怪的很，一点也不像咱们这里的人。”小香将刚刚打听来的消息小声说出，掂了掂手里的小木箱，言语间流露出期待和好奇。
　　“是啊，我听随少爷一同回来的陆松说，那位卫小姐不仅装束奇特，武功更是了得，那么大的一只牛兽，她就抬手一指，它就当场毙命了。”双手画了一个大圈，边讲边比画着，小叶的脸上洋溢着与小香同样的神情。
　　两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同脸庞，就连表情都是近似到几乎无异的好奇，难怪人家都是说双胞胎就好像身体与影子一般，不分彼此的相似。
　　柯月心好笑的伸手一拍小叶的手臂，半是斥责半是玩笑的开口。“好了，一点女孩家的样子都没有，指手划脚的成何体统。她救了哥哥的命是事实，但是把她说的那么厉害，我可不信。论武功，哥哥在室城首屈一指，就算是在七城的高手之中，他也不会落人之后，难道那个卫小姐还能比哥哥功夫更好吗？”
　　“小姐，少爷的功夫当然厉害，可是牛兽并非寻常魔兽，这次若不是卫小姐突然出现，还不知少爷能不能全身而退呢。”小香喃喃低语，换来柯月心一个大白眼。
　　瞥了一眼绿嫩粉娇的庭院，却没有欣赏的好情致，没好气的应道：“牛兽来的突然，哥哥没有准备，才会一时无法应对，那个卫小姐只是捡了一个漏儿而已。”嘴上仍然倔强的坚持着，心底其实也对大家口中的卫唐玄有了十分的兴趣。
　　一个人独战牛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巨大凶猛的怪物制服，这在北武国之内除了六位城主与北帝之外，大概无人能及。
　　况且，此人还是一个……女子。
　　先不论体力和武功，单就一个胆识，卫唐玄俨然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人。虽然，柯月心从未见过牛兽，却能从大家充满惊恐的描述中，想像出一个嗜杀的庞然大物张牙舞爪怒吼着向自己奔来，那种令人全身血液赫然一滞的画面，她连想到都觉得四肢发凉。
　　然而，刚刚从侍卫口中得知的来龙去脉里，本该在□□上演的血腥厮杀并没发生，一切都因一位奇怪女子的出现而改变了……
　　面对凶狠牛兽的震天咆啸，卫唐玄的泰然沉稳才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个生死的瞬间，她的冷静，已经足够让人佩服。
　　感叹世间竟然会有这样奇异的女子，藏在心中的好奇和期待催着步子也加快了几分，柯月心轻提着裙边，眼见东院侧室的雕花木门已经出现在眼前，她淡笑着伸手轻敲门扉。
　　一声陌生的轻应在门内响起，突的，心轻轻一拎，她稳稳了呼吸，推门而入。
　　目光搜寻之下，定格在窗边一个高挑的背影之上，闪烁的怔然占据了柯月心满是探究的眼，瞬息。
　　听见门边的响动，卫唐玄转过身，视线淡淡，笑容同样淡淡的。
　　有那么片刻，柯月心几乎以为窗边的那个人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阳光与微风虚构而出的一个影子，染上层层阳光的明媚耀眼，缭绕着微风的无拘自在……
　　不知为何，柯月心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张顽佞张扬却温柔无比的笑脸，就在阳光放肆的轻舔着那头嚣张火色的短发时，那个笑容的主人，笑的甚至比身后绚烂的阳光更加令人无法直视。
　　尽管来这里之前，已经听了不少关于卫唐玄的描述……她神乎奇迹的武功，她的奇装异服，她那头惹眼的红发，以及她奇怪的言行……而她在牛兽手中救下柯惑一的事情更如风中野火一般，传遍了整个室城王府，人们对于她的描述多多少少都掺杂了一些假想的意味，从那些夸大的词语之间，不难听出崇拜和敬畏之情，这些都让柯月心觉得有丝可笑。
　　可是，当这个人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柯月心觉得那些形容并不夸张，甚至……似乎只能勾勒出卫唐玄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在下柯月心，见过卫小姐。”小心翼翼的藏好心底的惊讶，欠身行礼，落落大方的颔首。
　　“柯小姐，你好，叫我玄就好了。”这里的人真是重礼到了让人咋舌的程度，见人就是行礼作揖的，实在让她有些吃不消，难道他们都不会腰痛脖子酸吗？
　　“那你叫我月心就好……玄。”轻声，她笑的很甜。
　　这女孩子的笑容很亲切，不禁让她想起了卫唐优的笑脸，也是这般温柔恬静，洋溢着令人舒心的快乐。可是……她们现在都在哪里，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她们，思绪有些乱，眼神渐凉。
　　她的神色忽尔暗下，柯月心敏感的发现了异样，她关心的问道：“怎么了，是伤在痛吗？”
　　微愣，笑着摇头。“不是，想起了一些事。”
　　“是不是想你的家人了？”走到桌边坐下，示意小香将药箱放在桌上，抬眸望去，有缕思念的味道从静立窗边的身影扩散开来，悄无生息的蔓延在这间暗香浮动的室内。
　　有缕黯然划过呼吸，就在柯月心提到“家人”两字时，侧目，望着花棱窗外的一派精致景色，满眼春意盎然的绿色竟然落寞的让人伤怀，沉默。
　　“你会见到他们的，而且我想，他们一定也很惦记你，在等着你回去。”金色的光勾勒出一张线条模糊的侧脸，而隐在这张侧脸下的伤感，却是清晰的让人无法忽视。
　　“回去……”她低而缓的重复着，耳廓边的红色发丝静静挑起阳光的闪烁，寂寞的耀眼。
　　淡笑，目光柔柔如水。“来，坐下吧，让我看看你的伤。”话峰一转，她想打破这恼人的感伤气氛。
　　“其实这些都是小伤，不必麻烦你。”回身，卫唐玄笑的无奈，这种伤还不至于专门找人治疗，平时在家里也就自己擦点碘酊，贴个创口贴罢了。
　　盈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柯月心伸手打开药箱，慢条丝理的说道：“小伤也是伤，还是看一看比较好，再说爹和哥哥交待过，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我怎么敢怠慢。”
　　“你们一家人真是太客气了。”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挠了挠头，那头错落的短发被她这么一拨，变得更加凌乱了。
　　瞥见羞怯的表情出现在那么一张线条俊美的脸庞上，柯月心没忍住轻笑出声，夹杂着戏谑的调侃语气开口，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色的头发，真特别。”
　　“这是染的。”
　　“染的？”
　　“喜欢什么颜色，就可以染什么颜色。”这就是现代科技的魅力所在。
　　诧异的眼底写着不信，盯着那片熠熠的红光，实在无法想像这么漂亮的颜色是染上去的。“遇水怎么办呢？不会化掉吗？”
　　扬眉，笑。“当然不会了，否则下雨天我不成大花脸了吗？这是一种化学颜料，染上头发之后，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脱落。”
　　“化学？”越来越不明白卫唐玄的话，柯月心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不解。
　　似乎意识到什么，卫唐玄笑而不答，脱下外套挽起袖子，说道：“这些我以后慢慢告诉你。我到是有些问题，你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下？”
　　点头，看见她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擦伤，柯月心利落的从药箱中取出布棉和药水，开始为卫唐玄清理伤口。“你说吧，什么问题。”
　　“惑一说这里是室城，在北武国的西北方，那你听说过一个叫‘中国’的地方没有？”
　　“中国？”歪着头，想了想，继而摇头。“从未听说过。”
　　怔，卫唐玄听见自己的心脏下坠时发出的尖叫声，凄历，无助。
　　“现在是哪年？”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如同落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根浮木一般，眼神急切的看着正在为自己治伤的柯月心，卫唐玄连呼吸都变得谨小慎微。
　　沾取了药水轻轻抹上血污一片的伤口，白色的棉布瞬时之间染上一片血红，手中力道不觉更轻，皱眉。“崇卯年。”
　　卫唐玄没有感觉到震惊。
　　因为，她感觉到了……害怕。
　　为何他们说的话，她一点也不明白，而自己提到的事情，他们也都不曾听过。
　　怎么回事？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
　　这到底是哪里……什么北武国，什么室城，什么崇卯年。
　　真见鬼！
　　阴沉着脸，即使身后的阳光那么灿烂，她仍然觉得落入冰海的寒冷，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卫唐玄安静的好像一尊被风雪凝固的雕像，周遭显而易见的动荡，是来自于她那僵硬的身体所散发的阴郁死寂，冷的足以将室内流动的温暖空气渐渐凝结。
　　被她的沉寂吸引，抬眸，蓦然一愣。因着眼前的卫唐玄仿佛变了一个人，刚才的温和笑容已然不见，换上一张沉郁阴冷的面孔，原本张扬的气息，不知何时竟然被一股可怕的湮灭之气替代……明明就在眼前，她却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一种瞬间魂飞胆散的可怕感觉。
　　“玄……”小心翼翼，心慌意乱。
　　“……”
　　“玄……”轻声唤她，柯月心放下手里的药棉，轻拍卫唐玄的手背。
　　“……”
　　“小姐，她怎么了？”小叶俯下身，问道。
　　“小姐，你看卫小姐的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病了？”小香关切的说，与小叶相视而望。
　　喉咙一紧，察觉出不对劲，柯月心手足无措的继续轻拍卫唐玄的手背，忽尔发现她的手竟然冷的可怕，仿佛自己摸着一块包裹着冬雪的石头，冰冷而僵硬。
　　“玄，你别吓我，你说句话呀！”焦急的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轻推她的肩膀，手下的僵硬触感如同尖刺，毫无预兆的刺中了柯月心的担忧。
　　半晌，悠悠的一声，宛若风声在水面婉转的叹息，撩起一片断断续续的涟漪，又若晨露在草尖怅然的散落，零零落落碎成千万片……
　　“月心，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行吗？”
　　怔，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咽下了喉咙里的话。
　　“你好好休息，我让小香守在门口，你有什么需要就喊她。”
　　目光落在地面一片细腻柔软的地毯上，眸底的光芒却是生硬的麻木，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保持着那抹让人望而生畏的寂然。
　　无奈的低叹一声，柯月心提裙朝门走去，身后小叶抱起药箱和小香一同走了出去。
　　“谢谢你。”悠然一声，惊得柯月心停下脚步，目光闪烁，回头。
　　卫唐玄坐在桌边，瞄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笑的和煦，却难掩暗藏在黑色瞳仁中的凄迷茫然。
　　勉强一笑，心底竟然充满了不忍。“别客气。”语毕，转身迈出了屋子，将一片清静留给屋内那个不知为何，突然沉寂下来的灵魂。
　　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合上的门边，整个空气也随着阳光的消失而沉淀下来，窗边的微风不合时宜的捎着一抹花香飞进屋子，纠缠在紫色雪纱帘间，撩起一片妩媚生动的绚烂……
　　视线有些涩然，眼角胀胀的压抑着某种情绪，控制着呼吸在唇边辗转反侧，敛眼，望着一身的伤，握拳。
　　指关节上细小的擦伤，在她蓦然握拳的瞬间依次绽开，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细小的血丝缓缓溢出，同样也是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一种痛不及心底的麻木不仁。
　　脑中不断回想身在爱尔兰香侬河畔的一幕幕，没有想到那次突然的袭击，给她造成的打击竟然如此之大，大到她已经无法承受的地步……
　　也许，她已经找到某个看似不合理的答案来解释发生的一切。
　　只是，也许。
　　闭上眼，静静聆听着周遭细碎的声音……风声，水声，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鸣声，清脆，迤逦，生动。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这是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缓缓的睁开眼，墨色眸子背对着阳光，沉淀下一室古色古香的陈设，漠然的冰冷之色是在眼底缓慢融化的春风，失了温暖的色调，平添了一抹黯然神伤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