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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折 ...

  •   早间的水旁,常常有雾气弥漫,人若置身其中,往往不能辨明方向。苏濯常在雾里行船,绕着乌兰岛,一周又一周,伴着走调的歌谣,慢悠悠地晃荡在水面上。但她从不迷路,因为有人始终于岸上等待,她能划上多久,他便有耐性等上多久,期间笛声不绝,随时随地指引着她归途的方向。

      等她划得累了,就将小船泊回码头,连走带跑地冲向他,笑嘻嘻说:“大师兄!你瞧瞧,今天的小船又能划得久一些了!这两日我再鼓捣鼓捣,也许就能坐着它回海内去了!”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笑意,拉住她的手,正儿八经地点头,赞同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

      苏濯缓缓睁开眼,口中喃喃叫着的“大师兄”三字,到底只吐了两个出来。她按了按昏昏沉沉的脑袋,扶着崖壁慢慢站了起来。

      起雾了。

      她耳边听得水声,知晓自己是在一条湍急的大河之旁。而鼻间仍有的酸涩感,身上衣服尚存的濡湿感,都告诉她,在昨天掉落下来之后,必是摔进了水里。

      苏濯沿着崖壁一点一点往前走,胸腔里的挤压感还未完全消除,走得未免有些艰难。过了小一段,她渐渐醒过神来,注意到自己臂上有好大一条伤口,因被水泡了,如今看来显得有些浮肿,脸上似乎也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磨破了,隔了一宿依旧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又过一段,她依稀能看到前边不远处的大石上坐着的一个人,从后面看有些熟悉,像极了昨夜怀中淡青色的,强硬有力的后背。

      苏濯靠到崖壁上,空出手来掏怀中的《金笔朱砂册》,这膺品被水泡过,黏糊糊皱成一团,字迹潦草模糊,怕是再也不能用了。

      “你醒了?”救命恩人振衫而起,刚想潇洒倜傥地大步过来,因的起身不稳,反倒打了个趔趄,声尤尴尬道,“我听他二人唤你苏濯,你可当真是……?”

      苏濯断然道:“他们俩是唤错了的。”

      雾色浓重,她实在看不明了对面人的脸庞,声音听着虽有一丝相识的样子,但究竟不敢妄下定论,便先声夺人,断了他的猜忌。

      青年人拨开重重雾,一步一步走到她身侧,口中不住道,“我想也是了,三年前苏濯现身群英堂,她是个温婉良秀的淑女,一点武功也无。就算后来学了一些,不过三年,哪能有这般进阶?而我所识的……自乌兰岛来的苏濯,也早已于当时死在断头台上了。天下怎还有第三个苏濯呢?”

      “‘苏濯’两字再普通不过,谁不能叫?”苏濯启口应道。

      青年人的面孔距苏濯不过四五寸,但依然如坠梦中,看不真切,“谁都能叫,可有谁敢叫?”

      苏濯敛下眼光,露出笑意,“阁下所言甚是,舒某佩服。”

      青年人隔着雾将手探到她面前,沿着她面颊的线条把她的脸捧住,“……舒?”

      苏濯处乱不惊,淡淡道,“是舒,舒酌。”

      “苏濯的濯?”青年人靠近她,一双手滑落到她的脖子上。

      “酌酒的酌。”苏濯道。

      “为什么取这个名?”两人之间的雾已显薄浅。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若为他人酌酒,便是要他们醉死梦也死。”苏濯咧嘴笑开,感觉到脖颈上本在施力的手于一瞬间松放开来。

      青年人的脸终于自朦胧中显露出完整的模样,他的声音变了许多,面容却还是同八年前一样,标致俊雅。

      “闻人越。”苏濯默念道。

      •

      十四年前的闻人越长得粉嫩可爱,扎着两个双髻,软嘟嘟得好似一个团子。只是不知怎么,他同他的父亲会流落到了乌兰岛。

      乌兰岛是苏濯的师门,彼时她也不过刚刚入门,比闻人越还小一岁。两人因年纪相仿,常常玩到一处。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她才知道闻人世家是海内赫赫有名的武林家族,掌管一方江湖。不过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闻人越早已离开乌兰岛。他的右手手筋,也早已在一次比武中被苏濯挑断。

      •

      “你同她……长得好生相像。”闻人越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苏濯。

      “家兄朗同苏家长子苏澈也有三分相似。”苏濯面不改色地答道。

      闻人越勾唇一笑,“你要当真是苏濯,你猜我会怎样?”

      苏濯很有些自知之明,顺话答道:“碎尸万段?”

      闻人越道,“你想多了,没这么残忍。五马分尸而已。”

      苏濯笑笑,不再答话,就地坐了下来。

      闻人越抖了都身上已经干了大半的湖色襕衫,又抬手将头顶上歪斜的明玉嵌珠冠扶正,“我左右看过,这里当是山岚河旁,往前去有个小镇名望芝,你即便疲惫,也还得再撑撑,到镇上便可休息了。”

      “我不去了,你去就是。对了,舒某忘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了。不过大恩不言谢,想必你也不会在意。”苏濯笑眯眯回绝,她要当真信这闻人越上了她的当了,她才是蠢呢。

      闻人越毫不在意道,“你担心追杀你的人埋伏在镇上?也太多虑了。”言罢又道,“不过道谢一事,我在意得很,只还没想好要你拿什么来报,他日再说。”

      苏濯接下话茬,“我多不多虑与公子毫无关系,不劳公子介怀。”

      闻人越腆脸继续道:“不知此二人如何要来刺杀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苏濯简简单单解释过,不再欲与他多做纠缠,“公子之恩德,舒某定当送还,现在公子可以走了。”

      闻人越果然折身往后走去,苏濯刚要赞他一句识相,不想他却只是去到水边捞了两把河水洗了洗脸,接着又马上走了回来。

      苏濯有气无力地盯住他,盘算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人越却一副无邪脸孔,大大方方坐到她对面,“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突然出现救了你一命?”

      苏濯悟,从善如流,“为何公子能如及时雨般出现救得舒某?”

      闻人越得意道,“我是路过看风景,顺便日行一善。”

      苏濯没话好接,不再言语。

      闻人越等了会儿,不见她开口问其他,只好咳了一声,“怎么不问我如何三更天还在外面?”

      苏濯依言问道:“敢问公子如何三更天还在外面赏风景?”

      闻人越嘿嘿一笑,“昨夜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自然是出来赏月的。”

      听完回答,苏濯立刻低下头佯装疗伤。

      闻人越瞧了她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又道:“怎么不问我为何会赏到悬崖边来?”

      苏濯压着不耐问:“公子莫不是这么闲?怎么就逛到悬崖来了?

      闻人越悠悠然道:“自然是因为悬崖处开阔。本公子借宿山林,要寻处开阔地赏月真真不易。”

      苏濯勉为其难地起了身,“因为舒某的私事,扰了公子赏月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就此告辞。”

      闻人越喋喋不休,“怎么不问我如何巧得与你一路?”

      苏濯再没耐性,直截了当道,“因你从旗亭茶铺就开始留意我了?”

      闻人越怔了一怔,旋即笑道,“你并不笨。”

      苏濯冷哼一声,“这还用不着公子提点。”

      闻人越也慢吞吞站起来,“我们还是去望芝镇上休息片刻。”

      苏濯伸手道,“请。”

      闻人越眨了眨眼睛,道,“我说,我们。”

      苏濯本是习武人,身体不该乏得这么快,前后疏通经脉时也无异状,想是被河水冲撞了,这才显得疲了。这点惫懒并算不上什么,只对上精神抖擞的闻人越有些麻烦。

      苏濯不欲在不利时与他为难,就听话地伸出手去,由着他一路扶出了河谷。

      •

      望芝镇当真不远,走走停停也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镇上繁华,街道喧闹,闻人越一脸和气地半搂着苏濯,浑像是新婚的小夫妻,加之还是他掏了银子找医馆治外伤,外人看来便更像了。

      还是落难的小夫妻。

      苏濯苦笑一声,看着老大夫颤颤巍巍地扶上了自己的脉。

      “姑娘可也是从高山上落下来过?”老大夫问道。

      苏濯点点头,暗自琢磨着话里这个“也”字。

      “姑娘并无内损,皆是皮肉伤,不打紧,抹点药膏就好。只是肺腑间这郁结之气,还要靠姑娘自行调整啊!”老大夫撤开手,在旁的方子上落笔写起来。

      苏濯心中方一紧,又很快将浮躁的情绪压抑下去。她偏过头,笑盈盈冲着闻人越道,“公子好人做到底,舒某这厢有点饿了,去买些酥油糕点可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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