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幻之瞳》糕糕

6、前世之伤-陷

　　我被囚禁在焰尘神殿的最底层。冰冷的寒气从周围的围墙幽幽的渗出，一层一层的把我包围。一种深沉的绝望感，缓缓的融入我脆弱的身体。我的心，正被从未体验过的奇特感觉所纠缠。仿佛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我的心，生长出无数的荆棘花，每一次跳动，都是牵扯出伤痕累累的疼痛。
　　我抬起头，有微弱的星光，从仅有的残破窗口撒了进来。弦烬星的清辉，一丝不落的撒入我银色的瞳仁中，眼前又如梦境般不断重演着风尘神殿上的一幕。众人空洞的眼神，冷冽捂着胸口的样子，从指缝纠缠而下的鲜血和那惨烈的笑容。我想用力的摆脱这一切。但是，我却像是被遮天蔽地的网所捆缚一样，无力挣扎。一切都那样清晰而残酷。从未体验过的无助感，清晰地将我一丝一丝的吞噬，直至，彻底毁灭。
　　不知不觉间，我似乎陷入了纠缠不去的梦魇。大团大团色泽华丽的景物，在我眼前模糊地堆叠，然后散开。一切瞬间又变得明晰，澄明的天空下，一头冰蓝色长发的小女孩，拉着一个头发淡紫色的小男孩轻快的奔跑着，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消失在一片雾气笼罩的森林的尽头。划破雾气传来的是他们干净清澈的笑声。周围的雾气，不停的蔓延过来，把整个梦境染得很白很白，白的让我的眼底有一丝丝的刺痛，似乎我的血液正向泪一样汩汩的流出，无穷无尽，如同永夜的天空，没有尽头。
　　恍惚间醒来，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凉。伸手去摸，所触之处竟然是冷冷的潮湿。是泪么？又或者，是这地下肆虐的寒气，在我脸上凝结出寒凉的露气。我宁愿相信是后者。那样，我便仍旧是那个心绪淡漠的的灵主。是的，灵主。身为灵主，我竟然忍受着自己被囚困在这破败的地方？想到这里，我试图聚集起灵力做些什么，却发现丝毫提不起任何气力。心底诧异，才想起细心打量四周。
　　原来如此。
　　宫室四角都隐秘的印刻着隔绝灵力的封印，外界的灵力探查完全不会探究到这里的丝毫底细。而头顶和脚底是一整幅的纷杂符刻，被困在其中的人，任凭有再强的灵力，也无法灵活使用，如果强行召唤灵力，这个符刻会源源不断的吸收掉从指尖逸散出的任何灵力。
　　我心底忽然有点慌，赤炎族从哪里找到这样的上古符刻。如果不是因为读过几本难得的幻界族史，我或许根本不会知道，这些繁复纹饰，竟会是传说中的强大符刻。不过一个幻灵族的灵主，就算灵力再强，也不会需要动用这样盛大的符刻。到底，赤炎族的王隐瞒了怎样无法预知的野心？
　　直至此刻，我的心底才真正泛出了丝丝的冷意，那种让人手足无措的冷，一点一点漫了出来。是不是，我所谓的抗争，打破了众人堪堪维持的微薄平静？到底我的任性，会让这平静了太久了幻界，出现怎样的风云变换
　　就这样，一颗心再也找不回曾经的平静无波，好似起起伏伏的海面，时刻翻涌着暗沉的不安。一连数日，我就这样靠在冷冷的墙壁上，任凭自己在混沌中看着日月升沉。分不清这一切，是现实抑或梦境。
　　终于，我被带出了这间潮湿晦暗的地下宫室。
　　我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指，去捕捉在空气中飞舞的浅橙色温暖。不为尘埃所沾染的落幻霓裳，在这温润的阳光下，闪出细碎的光芒。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贪恋这温暖的日光。
　　隔着覆盖在头顶的薄纱，我仍旧能清晰的看到面前的数人，仿若要把我抽筋拔骨的尖刻目光。
　　“王上允许您归去，请从此处速速启程。”面前的赤炎族殿臣，指着赤炎族王宫一处偏僻的角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他身后的几个随者也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不甘模样。
　　我想，若不是他们的王有明确的命谕，在我出现的那一刻，便会有无数的咒术施加在我的身上。而已经被迫服下散灵丹的自己，在一段时间内，可以说是灵力全失，我将毫无反手还击的力量。
　　竟然用如此晦暗的方式，放掉一个已经沦为棋子的灵主，既将播种下的仇恨在族人心中浇灌出生机勃勃的花朵，又羞辱了幻灵一族的王室尊严。这是多么微妙的方法。
　　我望着眼前破败的角门，心中竟也有了一丝的酸楚。终于，我可以回家了。家？我默默的咀嚼这这个字眼，到底，我还是无法舍弃王族的身份，那里有太多的回忆，有我整整五百年的怅然岁月。
　　尽管我不曾在那恢宏的王宫中求得真正的欢愉，那里还是最能让我把一颗心稳稳安放的地方。那流离阁里温暖的空气，以及周围宛若梦境般盛放的冰魄蓝烟，都是我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净土。
　　我知道，我的自由，换来的将是一场带着血腥味道的阴谋的开端。赤炎族王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为自己扩大疆域的借口。我告诉自己我并不会在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族，只消端坐阵前，看着那些士卒厮杀就好了。
　　但是，我不能，我看见随行而来的幻灵族人就站不远处的殿阶之下，他们数人一字排开，背对着刺眼的阳光，微低下头，向我微笑——那些我曾觉得倍加伤人的笑意，在这赤炎族的王宫里，却让我感受到了散灵帝国的熟悉温暖。
　　踏上浅梦车前，我最后一次凝望着这四处奔涌着野性的华丽王宫，有一丝丝挥之不去的遗憾，缠绕在心头——冷冽。我将再不会见到这个仅仅一面之缘，就被我狠狠伤过的男子，或者，他也不过是一个无辜的棋子。那双仿若泉水般清澈的眼瞳，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我不知道，这个让我的心不再安定的男子，是不是让我的灵刃之下，将会永远沉沉的睡去，他的鲜血是不是浸染掉了他纯色的瞳孔。
　　我的心，为了这个男子，又隐隐的疼痛起来。
　　一只暮风鸟站在浅梦车的窗边，向我急急地拍着翅。它的嘴里衔着一张纸。这是用灵池花和堇纤草混合在一起制成的。整张纸上弥漫着我曾在赤炎族大殿上闻到过的，那种幻梦才会有的，一种轻柔温暖的香气——那是冷冽身上的香气。
　　那只暮风鸟带着一声让人心碎的嘶鸣破空而去，在湛蓝的天空上，切割出一条深深的裂痕。我看到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暮风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冷冽用魔力凝聚在纸上的字，印在半透明的纸上，空灵的如同夜空里最清明的星辰。不愧是赤炎族魔力最强的皇子，即使伤的那么重，还能让字发出那种特有的淡紫色荧光。光蠡术——除了与所结浮心印吻合的读信之人，其它的人读到这封信，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张琴谱而已。而那在我袖口出现的浮心印，到底是冷冽什么时候结印在上的？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我这才知道，他的魔力，足以让他在我伤他之后，让我让的不比他轻。
　　“紫瞳，我知道，你一定是一个温暖善良的女子。但是，生为王族，你我都有有太多身不由己的禁锢。我们不过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面对罢了。我不会怪你刺伤了我，你不过选择了太过激烈的方式，去反抗那身不由己的命运。只是，我仍旧难过，难过我还未能来得及带给你快乐。你是高傲的，你的高傲冷漠，掩盖了那颗孤独沉寂的心。我知道，那些沉寂在你心中五百年的的不安，他们透过你高傲冷漠的面具，深深的镌刻在你的眉宇之间。我多想让你的脸上洒满柔和的笑意，但是，我的手，已经无法触及到你微笑的嘴角，无法把你裹在我的长袍里让你感受温暖。我不清楚，自己的生命会停泊在何处，但是，我知道，那道伤会让我一直把你刻在心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想用尽生命中全部怜惜的女子。几百年来，你一直守护着你孤独的围墙，享受着墙内的花香，却从未感受过墙外的明媚清晨。我想，我们前世的星轨一定曾经深深纠缠。不然，我怎么会从你的瞳仁中，看到你盔甲重重的不安，穿破你的围墙，看到你的心伤。只此惊鸿一面，我已再无法让你的容颜在脑海中动摇分毫。只是，或许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命运那翻云覆雨的手，已经开始了无情操纵。我们都有无法舍弃，必须保护的东西，你我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我只是希望，终有一天，你能够快乐不再忧伤，会冲破孤独的墙，自由的用心感受这幻世的美好。
　　冷冽上“
　　我感到，有什么，在心底裂开了细微的痕迹，从灵魂深处一直蔓延到喉口。我仰起头，头顶的天空，蓝的似乎太过刺眼，竟然有晶莹的水，从眼角蜿蜒而下，是那样的冰凉，凉的人肺腑之间都是透彻的寒意。
　　命运。
　　逃不掉的，是星象上的注定，还是我一手写下的哀伤注脚。
　　冷冽的面容在整片的蔚蓝中若隐若现，一幕幕零落破碎的镜头，撞击着我虚弱的灵魂。我似乎听到冷冽干净，温暖的声音，在我耳边绵绵不绝的低语。他要我快乐不再忧伤。那些词句，徘徊耳边，经久不散。
　　我把幻音琴放在膝上，用纯熟的琴技勾划着每根琴弦。那些颤动的丝线，揉合出一种凄凉而华丽的乐声，迷醉了上空的飞鸟。它们的翅上，缠绕着我的音符，在云端划出一道道的弧度。冷冽印在上空的面容，开始微微的晃动，荡起一层层的涟漪，然后，如同雾气一样消散了，不留一点痕迹。一曲终了，我的脸上，已经满是氤氲的水汽。
　　是么？你真的懂得我吗？你懂得我心中，那些凌乱不堪的细碎伤痕吗？
　　我的生活，在那些高高城墙之外的人们看起来，是近似于神域的梦境。可是，我却真的无法在这样的生活中，描画快乐的模样。
　　我走过的生命中，是恢宏广大的宫殿，是一众宫人的惟命是从。即使是小哥哥，也从未真正的懂我。我不说，他便不会问。总是静静的陪在我身旁的他，却将我的冷漠看作是坚强的象征，是王族与生俱来的傲然。然而，他并不知道，在我身体里绵延了几百年的孤独与忧伤，如同黑色的暗潮，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我吞噬。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这太过耀眼的面具，那至高无上的灵力和那奢华的生活，去换取平淡的真实，换取长久的笑颜，换取简单纯粹的美景。可是，我不能。这一切宛如星象，烙印在我的身上，血肉相息。
　　我的心，如同被冰刃割破一样在滴血。那传说中的纵星圣女，你能否告诉我答案，告诉我，这脆弱生命的存在价值何在？
　　一阵微微的晃动之后，浅梦车停了下来。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理了自己略微凌乱的衣摆。我知道时候面对灾难的来临——我已经回到了梦殇城
　　首衣素女伸出手，扶我走下浅梦车。王族的众人已经等在灵宫的门口，我看着众人凝重的神情，心里有微微的颤动。
　　沉默，良久不散的沉默，沉默的让人手足无措。
　　是父王，打破了这让人慌乱的尴尬境地：“紫瞳，你知道你任性的代价么？“他的声音有难以觉察的颤抖，我不知道，这压抑的情绪，是怒火还是心痛。
　　我抬起头仰望，恰好看到上空的暮风鸟，用尾翼在天空划出的一道浅浅伤痕。真是讽刺啊，战书已经比我快一步到达了。
　　其实何必呢？以焰王的计谋，杀了我也一样可以找到足够堂皇的理由挑起事端。又何必一定要我承担一切的罪责呢？也许，这也是所谓的命运么。真是荒唐，自己什么时候懦弱到这样的程度，竟然妄图把一切归咎于虚无的命数。
　　我在心里冷冷的嘲笑着可怜的自己，脸上却是宛如往常冷淡的眉眼。我就这样漠然的盯着洒满凌乱落花的地面，语调甚至带了点置身事外的挑衅：“父王，我认为，错不在我。“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我的脸上。瞬间，喉中涌上来一丝的腥甜，水蓝色的血液从嘴角滴落在一瓣花朵上，然后迅速的浸湿开来。
　　“父王，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我擦掉血迹，面无表情地说着。
　　抬起头，却看见父王似乎瞬间苍老的面容，以及看着我的那双满是沉沉忧伤和怜惜的眼睛。他慢慢的走过来，把我轻轻的抱在怀里。有多久，有多久没有靠在父王的怀里。我已经快要不记得，父王的怀抱也是这样的温暖，也是这样的，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打我的那只手，正温柔的放在我的头顶。他的脸，隐没在我的发间，有潮湿灼热的液体刺痛着我的肌肤。我知道，父王流泪了，这个强大不可一世的王，竟然流泪了。我从不知道，泪水的温度，竟然会将人灼伤。
　　父王的细微的声音，从发间闷闷的传到耳边，他说：“对不起，我的孩子。“
　　那一瞬间，心里有什么发出轰然的巨响。我从未见到父王如此的脆弱，那个威严的不可一世的父王，竟然会为了我这个过分任性的孩子流泪。我的心，开始疼痛，疼的我快无法维持这冷漠的面具。
　　无所谓了，有这一句对不起，即使面前的路途再黑暗，都无所谓了。
　　父王抬起头，拍着我的头顶，仿佛我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他对着我说：“没关系，有父王在。“
　　转过身，他又是那个睥睨整个帝国的王，脸上带着壮志在胸的微笑，对王族众人说：“没关系，我族一定会安然读过这次的劫数，天佑我幻灵一族！！“
　　但是，我却觉察到父王的悲伤不安。尽管，他脸上的泪痕已干，但是心泪却仍流。他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一个仁慈的幻灵族的王。
　　我不得不承认，我身上那些我自以为已经舍弃掉的棱角，其实一直生生不息的生长在我的周身，从未消逝。那些尖锐的突兀，总是将那些试着爱我，接近我的人，刺出满身的伤痕。或许，连我自己，也不过是被刺得对疼痛已经麻木，才会以为那些棱角已经消失殆尽。
　　以前的数百年岁月，细细想来，我过的是那样的飞扬跋扈毫不顾忌。那些自以为是的冷淡，或许刺痛了很多人的心。是不是，只有寂寞，才是最好的一味药，
　　只有遗忘，才能让我不至失去所有？
　　大片大片的冰魄蓝烟簇拥在周围。
　　头顶的天空有轻微的晃动，那是潋月鸟在破风飞翔。我知道，父王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而这，或许也是唯一的选择。可是，我竟然没有任何的情绪，心里平静的像是盛春的湖水。
　　而我的小哥哥，他什么也没有说，不论责备或是安抚。
　　此刻，他躺在我的身边，好看的头发擦过我的面颊。他看着天空，嘴角有好看的但诡异的上扬。他轻声呢喃着：“梦殇城的冬季，好像快来了呢。“我微俯下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泛出微微的光，阳光的碎片零星的散在他的眼中。
　　他突然起身，把我揽在怀中。我的鼻尖上弥漫着他身上让人舒适的干净味道。耳边，是他轻声的低语：“对不起，瞳，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吧……“然后，我看见他双手合十，嘴中轻轻吐出咒文。瞬即，周围的空气荡起涟漪——是我族的幻眠咒！可是，我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身体也渐渐无法移动。微弱存在的意识里，看见小哥哥的双手间悬浮这一枚空灵的白色的球。啊，那是……那是……
　　愈来愈强烈的眩晕，让我无法再思考下去。但恍惚间，我却似乎听到了小哥哥略带悲凉的好听声音“瞳，对不起，对于这场战事，我知道你必然不会选择逃避。但是，我们都不希望伤害到你，要知道，你必须好好的活着，为了……“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的幻境在不停的召唤着我，无法抗拒。我知道，不论灵力多强，也很难抵过从远古传下来的幻眠咒。何况，我根本没有料想到小哥哥竟会突然对我出手。
　　就在我完全坠入沉沉梦境的那一瞬间，一滴冰凉落在嘴角，沁入嘴中，是咸涩的味道。小哥哥，他……他……他……竟然……哭……哭了？！
　　白色的梦境瞬间包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