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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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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秦晴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有点焦躁不安,邵正阳真的是她要的么?他是真的好,可是好就要结婚么?将来不好了怎么办?她和闺蜜思思讲,毒舌的女人鄙夷地瞥一眼窝在沙发上的她,一语戳破她慌张的缘由:“别和我提什么婚前恐惧症,你丫就是忘不了那个雷景辰!我啥都不想说你了,自己琢磨去……”
秦晴是忘不了雷景辰,如果在你的生命也曾出现过那样特别的男子,你便会理解秦晴的痛苦,不是不想忘,是忘不掉!如同种在心里那片名叫记忆的花田,只要有清风吹过,便会席卷着甜蜜的花香侵袭你全身的感官。
她回了曾经的老房子,是那种典型的北方小院,独门独户,因为是夏天,院子里的爬山虎疯狂肆虐了一整面墙,苍翠的颜色淅淅沥沥,像雷景辰画板上的颜色,浓郁、强烈,压迫人的视觉。秦晴忽然觉得午后的阳光也变得刺眼,心里难受的呼吸困难。这是每次想起雷景辰的症状,思思管它叫,自作贱不知好歹综合症。她苦笑,是啊,自作贱,还不知道好歹。
她穿过那些简易的葡萄架,开锁,推门走进。那门还是像很多年前一样发出“吱呀”的声响,门上四扇小玻璃窗都蒙了厚厚的灰。房间里的陈设和她离开前一样,秦晴不自然的笑笑,她怎么还幻想着雷景辰会回来呢?
她挽起头发,熟门熟路地找到清洁用品开始大扫除。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雷景辰的情景,就是在这小院的院门口。那天她下课回来,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她家的院门口徘徊,似乎踟蹰着要不要敲门。
“你找谁?”秦晴戒备地问,她的父母那时都已经去了加拿大,她坚持要在京都读研,她读中文,觉得出国读很可笑,所以一个人住在这小院。
“哦,姑娘,你认识这院子的主人么?”他仿佛才发现身边有人出现,彬彬有礼的问,声音不像北地的调皮。
“你有什么事么?”秦晴尽管觉得他对她的称呼怪的有趣,可还是冷着一张脸问。
“没什么事,”雷景辰有点局促,他高大帅气,向来在女孩子们面前所向披靡,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女孩子面前竟会感觉到莫名的慌张,“你知道他们家什么时候会有人么?”
秦晴摇摇头,看着他失望的离开,走远了,她才开门进屋。
只是,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定律?当你开始注意一个陌生人,你会发现,这个曾经与你毫无交集的人便会不时有缘的出现在你面前,于是,你便会更加注意他,于是,其他的故事随即而至……
那天秦晴有同学庆生,寿星和她并不熟,只因着思思,便邀了她一同去。她第一次去酒吧,没有想象中的吵闹,淡淡的音乐,涂着蓝色眼影的女酒保,身材窈窕,梦幻的水晶杯,看着光怪陆离的尘世。
有女歌手在唱一首王菲的《百年孤寂》,秦晴喜欢王菲,喜欢她飘渺灵动的声音。思思借着酒劲胡闹,“这女的唱的还不如秦晴呢,来!秦晴给咱唱一个王菲的。”大家都跟着起哄。秦晴不是那种开朗大方的女子,在公众面前甚至有点别别扭扭,她怨恼地瞪了思思一眼,最后还是被她拉到了台上。
秦晴选了王菲的《流年》,她最拿手的曲目,学王菲嗓音惟妙惟肖不说,还混着她自己哝哝低吟的调调,自成一种风情。她唱:
“……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长出纠缠的曲线……”
曲毕,全场鼓掌,有人献花,一大捧红玫瑰,有点艳俗,但秦晴很高兴。花是九号厢客人送的,秦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谢谢人家,端了酒走过去。一大伙男男女女衣着华丽混混闹闹,其中就有那天徘徊在她家门口的那个男人。一个男人站起来说,小姐,歌唱的好,人又漂亮,考虑过进娱乐圈么?秦晴笑笑,摇摇头,说,“先生,谢谢您的花,很漂亮。”转身欲离开。“诶,小姐别急着走啊,”那男人拦住她,秦晴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皱皱眉。一群人哄笑,不知谁说,“凡,你没有景辰那魅力,就别在这儿逗我们了!”她抬眼看到只有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哄闹,只是安静的望着她微笑,眼神迷离。
她的一个同学认识那群人替她解围,回头小声说,“秦晴不要理他们,都是些高干子弟,没有好人。”秦晴淡笑不语,怎么可能,会有纠葛?
夜已深,胡同里的路曲曲折折,出租车停在小院门前时,秦晴几乎睡着了。她又看到那个男人,他倚在一辆车旁,颀长的身影有种玉树临风之感,脸在昏黄的路灯下影影绰绰,明明看不清,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脸上勾着浅浅的笑。
“嗨,你回来了?”
秦晴无奈,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男人走到她面前,秦晴被迫笼罩在他的身影里,仰着头看他的脸,确实勾着好看的笑,眉眼都是笑意。
他说:“你好,我叫雷景辰。良辰美景的景,良辰美景的辰。”
秦晴扑哧一声笑了,原来是这个“景辰”啊,很暧昧的话,他认真地说出来,反而没有那种调情的味道。秦晴想起刚刚在酒吧不知是谁喊的那声“没有景辰的魅力”,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的确是难得的美男,开口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景辰啊。”声音有点沙哑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午夜寂静的街道上挠的人心痒痒的。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雷景辰住进了秦晴的院子,却纯粹为了那满墙的爬山虎,还有老北京固有的小院、阳光、竹藤摇椅。他是个画家,要画一系列的北京胡同,所以出现在秦晴的家门前、出现在秦晴的生命里。秦晴觉得这是冥冥中的注定,命运有一种召唤力。
天色渐暗,秦晴已经将四间屋子都整理妥当,忙完了才觉得肚子饿,出门去外面的老面馆。那家新疆拉面一如既往的好生意,她想起雷景辰第一次来这里陪她吃面时的样子。秦晴以为像他那样身份的人定是养尊处优,从未来过这种小餐馆。可他就那么穿着昂贵的咂舌的衣裤很自然的坐在油腻腻的凳子上,冲老板喊:“老板,两碗牛肉拉面。”秦晴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吃惊到了极点,他却开玩笑道,“晴晴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新疆牛肉拉面啊?”秦晴脱口说,“因为我也喜欢。”
你喜欢,我也喜欢。我们其实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却有更多不同的地方。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关节分明,拿着筷子帮她拌面。
秦晴晚上睡在雷景辰曾经的屋子,换了她带来的新床单被子,再没有他身上那种淡淡的薄荷味,怅然若失。可能因为太累,竟是一夜无梦。
清晨金橘色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秦晴伸个懒腰,拿了脸盆毛巾去院子里的水龙头处接水洗漱。曾经多少个这样的清晨,雷景辰弯腰在这里洗脸,刷牙弄的满嘴泡沫却偏偏追着她满院子跑索要早安吻。雷景辰手长脚长总是很快抓到她,高兴的抱住她将她举起,转着圈,喊,抓到了!抓到了!看你往哪跑,在她脸上一阵乱吻。他的眼睛亮亮的,俊秀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些笑声仿佛刻在记忆的留声机里,吱吱呀呀在秦晴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放着。
秦晴拉来木梯,认真的整理着书房。秦晴最喜欢外公留下的这书房和满房的书,虽然大多年代久远,可好书是从不因时间而贬值的。她坐在木梯的台阶上,从高大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漫无目的的翻着。低头的时候,仿佛又看到雷景辰倚着书架席地而坐,支着画板涂涂画画,表情认真,偶尔抬头看她正望着自己,两人相视而笑。那时秦晴和雷景辰常常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窝在书房度过一个个午后。
秦晴将书架上一层一层的书从上而下整理好,眼睛忽然扫到书架最下面的两个大抽屉。她记得以前一直是雷景辰在用,神神秘秘的,总是锁着。她心血来潮,用了全力拉开——
泪水不自觉地溢了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泛滥的泪水还是滴到了最上面的那幅画上,晕开了画上那片绿绿的油彩。
画上,一个少女站在温暖的阳光下,白衣蓝裙,裙角翻飞,柔顺的长发被风掠起几缕,模糊了她的表情,只看到她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背景便是那堵爬满爬山虎的院墙,浓郁的绿,纯洁的白,浑然天成。那是雷景辰第一次见到的秦晴,在小院外,她戒备慌张的眼神毫不掩饰,像雨后盛开的百合,有一种清新灵动之气,不染尘烟。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幅画,画的下面还是画,是画、是画,全都是她。她将那些画一幅幅拿出,满满的铺了一地板。有她笑,她恼,她唱歌,她做饭,她浇花,她读书,她发呆,她躺在竹椅上睡觉,她在街角茫然驻足……秦晴很想笑,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这么丰富,可是勾起嘴角却最终放声哭了。她坐在那成堆的画中,将头埋进双膝,哭声越来越大,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
秦晴望着右手边的另一个抽屉,心中紧张,她的勇气快用完了。景辰,你还会给我留下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简单的丝绒盒,深紫的颜色,如同神秘的黑洞,秦晴觉得自己即将被卷入无边的惶恐无力中。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粉红色的卡片,因为时间有些久,已经褪色了许多,卡片上苍劲的笔迹也变得不那么清晰。写着:“晴晴,嫁给我吧!”全世界最烂俗却最动人的一句话,秦晴当年一直的等待。原来它一直在,只是藏了起来。
秦晴颤颤巍巍地拂过他的字迹,猜度着他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卡片的背面一行小字,“为什么不让我继续留下,留在你身边?”她想,他一定很悲伤吧,她那么狠心离开。可是如若这句话在当时就说出,结果是不是会不同?不会吧,秦晴想。
她记得那个夏天雷景辰的母亲来找她,优雅华贵的女子绝然的让她离开:“秦小姐,我想你了解自己的病情,也知道自己的病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景辰知道?景辰还有大好的前途,不可能耽搁在你的身上……”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回来的路上满脑海只有一个声音,她已经好了!她好了!回到家她疯狂的打电话给雷景辰,她要告诉他:她得过抑郁症,她自杀过很多次,可是现在她很好,她很正常!
秦晴忘了,上帝总是喜欢作弄人。晚上的时候,雷景辰的电话依然关机,秦晴有些慌神。她去了雷景辰常去的那家酒吧。路对面,雷景辰身边倚着一个美丽的少女,两人说笑着从酒吧走出,一同上了雷景辰的车。车子发动引擎却并没有开走,秦晴心里更加难受,走上前,看到吻的浑然忘我的两个纠缠身影。那晚雷景辰没有回去,他匆忙的打电话,让她自己早点睡。秦晴忽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了,收拾了简单的东西,买了第二天的机票,飞往加拿大。
她没有再见过他,她的骄傲不容许她低头,即使心里难过至死。
秦晴将那枚戒指攥在手心,泪水又涌了出来。声嘶力竭的喊:雷景辰,你去死!
秦晴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外面有阳光透过窗帘映入卧室。她清楚地记得昨天在书房哭的昏倒,是谁把她抱回床上?记忆中为什么都是雷景辰?她抬手看到原来攥在手里的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朦胧中她记得,他还是那种浅浅温和的笑,说,“你看刚刚好。”
厨房里散发出糯米粥淡淡的香气,秦晴心中一震,是他么?真的是他?雷景辰回来了?秦晴不及穿鞋向厨房跑去,看到却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又沉了下去。
邵正阳皱皱眉,停下手中的动作,抱起她,放在沙发上。“怎么不穿鞋就乱走?地板多凉啊。”伸手将她的脚握住暖和。秦晴并不躲闪,小声抱怨,“看你待会还煮粥?”邵正阳笑笑,仿佛对自己说,“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啊。”
尾声
我的晴晴今天要出嫁了,她穿婚纱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千万遍,真的看到,还是惊艳不已。远远的望着她恬静的笑,心里那种快乐满满涨涨却涩涩。那男子我见过,在老房子的门外,我出去,他进去,擦肩而过。他有些匆匆,想是晴晴又没有给手机充电消失了,他也是找了许久吧。
在意大利接到她要结婚的消息,便不由自主的赶了回来。京都最想去的地方还是我们在一起的小院,可是没想到竟在这里再次遇到她。她又一个人窝在书房,可这次不是读书,她昏倒了。我知道,又是我,我又把她弄哭了。你说,她这样迷糊,是怎么一个人生活下来的?你说,我这么不小心,活该把她弄丢了,对吧?
我把她抱回床上,她还是蜷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我将她叫醒,喂她吃了几粒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习惯性的随身带着糖,也全是拜怀里的人儿所赐。我从她身后抱着她,温暖她,让她睡的安稳些。
我拾起她不小心掉落的那枚戒指,给她戴好,像梦中重复的那些镜头,“你看,刚刚好。”我笑笑。真好,还可以触摸到她,如此真实。晴晴,我多希望你告诉我,过去的那些年只是场恶梦,而我们还在这小院,这里依然是2006年的夏天。
我将她晾在外面的床单被罩收好叠整齐,去外面的24h超市买了她喜欢的几种米,希望明天早上她能够自己煮些粥喝。
我的视线不敢离开她,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她安静的睡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的颤动。晴晴,我似乎从没有对你说过那三个字,我——爱——你!
秦晴并没有发现远处的我,她的良人牵着她,倒是她的那个闺蜜看到了我,把我拉到无人处,吼,“雷景辰,你到底想干什么?她今天结婚,你还嫌害得她不够?”我望着这个张牙舞爪的女孩,笑着说:“我来抢新娘啊!”看着她更气愤的表情,转身离开。
她身体不好,我怎么舍得伤害她?那次我不小心在书房里翻到了她的病例,像一本书一样厚,我心疼,可我该怎么办?我只能假装不知道,更小心的去呵护她。
我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到了老房子。
那枚戒指放在桌子上,显得孤零零,下面压着一幅画,是那幅《流年》。一袭紫衣长裙,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坐在高脚椅上,低吟浅唱。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我抚上脸,发现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