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絮零》羽奇

11、斩断情丝

　　经过燕谷山一战，许天霖也不再与妻子争吵，二人其实早知对方心意，无奈却吵了十几年，袁棣现在行事如此残暴，许天霖知道他在妻子心中已经不能再有任何位置，也为了不让妻子担心，遂决定带着妻女隐居。
　　他唯独放不下的就是他的两个徒弟，如今得冯赌输告知卓奇愿意重新振作，他可以稍稍放心。可是姚诺还小，又在袁棣身边，他便不得不担心了，所以他隐居的地方距离姚府并不远，姚诺还是会时常去跟师父学武。一个人只要入了江湖就再也难退，即使想要隐居世外，仍有着许多的放不下。
　　江湖传言，燕谷山一役之中，燕谷三侠之一的蓝二侠不幸丧命，可是来袭击他们的人伤亡更多，没有丧命的人从那以后也消失不见。关于这场战役发生的原因有很多传说，不过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是来缉拿朝廷钦犯的，因为那些黑衣人都是江湖中人。
　　人们只知道，那一役之后，卓奇居然在一年之内打败了武林泰斗——微云山庄庄主杨赞天，从此江湖中刮起了一阵“奇侠”旋风，人奇、武功奇、事迹奇。可是半年之后，卓奇的行踪便无人知晓，他仿佛也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可又没有完全的消失。人们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微云山庄杨姑娘成亲的那一天。

　　春风温柔的抚摸着大地，唤醒了贪睡的湖水。这样的天气，无论谁见了都会觉得心情愉悦的。卓奇现在的心情就很好，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喜乐，因为有人要成亲了，卓奇并不知道成亲的人是谁，他问旁边的路人：“这迎亲的队伍是到哪的？”也许平时他并不会管是谁要成亲，可能因为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可是那人的回答却让他的心情跌倒了谷底，因为成亲的人是杨若仙。
　　卓奇远远地看着迎亲的队伍，看着那英俊新郎官脸上的笑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后退了两步，心想：是你自己不要人家，辜负她一番爱意，如今又有什么资格伤心。看着杨若仙踏出微云山庄的大门，头上并未盖着红盖头，也没有坐上花轿，竟然也骑在了一匹马上。卓奇心道：杨大小姐就连成亲也跟别人不一样，竟不坐花轿。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卓奇向着队伍道：“若仙，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里。祝你幸福！”
　　卓奇心里的苦痛在此时化作一声长啸。“这样总比跟着我流浪江湖的好。”卓奇觉得，只要她好，其他的都无所谓。可是，离开了卓奇，杨若仙能否真正的幸福呢？

　　那日许晶劝过卓奇之后，他虽然重新振作，不再酗酒，却始终不愿接近杨若仙，因为蓝秋余说过，燕谷三侠的任务之一是要打败杨赞天，也因为他看出那天在燕谷山许晶突然失魂落魄的原因，他认为如果不是他和杨若仙，蓝秋余不会死，那女婴也不会死。更因为，他从此就要流浪江湖，他不知道可以拿什么给她生活的保证，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死在别人的刀下。所以，无论杨若仙怎么样接近他、照顾他，他都不愿接受。杨若仙却无论他怎样待自己都一如既往的待他。卓奇只好逃避，他总是躲着不肯再见杨若仙。
　　杨若仙找了他很多次，他却始终不见她。杨若仙不顾冯赌输的阻拦，硬闯进屋子里，果然看见了卓奇，她大声道：“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我？”
　　卓奇转过身子不看她，说道：“你不该来，以后也不要再来。”
　　杨若仙站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柔声说道：“你不是说会永远对我好？为什么又不见我？”
　　卓奇看着她，只见她面上挂着两行清泪，面容憔悴，想她这些天来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帮她拭去泪水，说道：“若仙，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杨若仙扑在他怀里，双手不住敲打，哭道：“你知道人家委屈，还这样待人家。”
　　卓奇抱住她，却是欲言又止。杨若仙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又不说话？”
　　卓奇见她俏脸含嗔，一双眼睛仍带着些许泪花，想起两人甜蜜的日子，长春集上相处十几天的“丑姑娘”，那日揽月亭下的两心相悦，缠绵缱绻，接下去的话便更是说不出口。杨若仙见他面色难看，仍未开口，还道他怕自己生气，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笑道：“傻哥哥，你以后莫要再不理我就是了。我也不生你气。”
　　卓奇轻抚着她的脸颊，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我此后不能再见你了，你要好好保重。”
　　杨若仙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她知道她没有听错，她推开卓奇，两行眼泪又再流下，说道：“为了你的师弟，你真的不要我了？”她不让卓奇开口，紧接着又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她将眼泪擦干，接着说道：“我不会再来找你，不过我会等你，但是我只等一年，一年之后你若不来找我，我们••••••我们就永不相见。”她走了，没有回头。卓奇望着她上马，绝尘而去。
　　卓奇再次端起堆在墙角的酒坛，刚刚准备灌进嘴中，突然被一人拦住，说道：“臭小子，又偷我的酒喝。”
　　卓奇道：“老头子，就让臭小子再醉一次吧。”
　　冯赌输叹气道：“醉一次倒无防，老头子就怕你小子这一醉就醒不过来了。”
　　卓奇推开他的手，举起酒坛，便开始喝了起来，说道：“放心吧，为了蓝师弟，我也不会一直醉下去的。”

　　一年之后，杨若仙果然等到了卓奇，只不过卓奇并不是到微云山庄道歉或者提亲，而是来向庄主杨赞天挑战的。他到了微云山庄并没有提起杨若仙，杨若仙听了婢女来报，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卓奇的背影和她年迈的父亲，此时她的父亲才真正像个老人，一个普通的老人。微云山庄还在，那个武林传奇杨赞天却已不在，现在有的，只是一个老人。
　　杨若仙拼命地追了出去，到了庄外，却看不到任何人影。杨若仙的身子慢慢下滑，她跪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杨赞天出来扶起爱女，安慰道：“仙儿，你跟他的缘分已尽，今后，还是忘了他吧。”
　　杨若仙靠在父亲怀中，不住恸哭，她不明白，她的父亲已经是个苍老的老人，为什么他还要来毁灭父亲最后的尊严。
　　卓奇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还是忍住不出去见她，他看得见她的痛，可是没有人看得见他的痛，也没有人看得见他的眼泪。
　　杨若仙终于在半年后决定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从此以后将那个叫卓奇的男人永远的放在心底，因为她忘不掉，也不能拥有。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她没有办法，这样，起码她的父亲和母亲可以安心。微云山庄今时不同往日，此时想娶杨若仙定然绝不会是因为她微云山庄的大小姐。所以，卓奇的心里也只有祝福。

　　艳阳高照，燕谷山下的风景一如往日，繁花盛开，娇艳欲滴。卓奇手中拎着一壶酒，出神地看着美景，口中喃喃道：“可惜了一番好景。”
　　突听一人接道：“的确可惜，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卓奇一听，笑道：“知我者也。你还不赶快出来，躲躲藏藏的。”前方树上落下一人，一身紫色绸缎衣衫，手拿一支长竹箫，正是姚诺。
　　姚诺笑道：“怎么是小弟躲躲藏藏，明明是师兄你满怀心事。”卓奇伸手敲了一下姚诺的脑袋，道：“越来越会狡辩了。以你现在的功夫，只怕我全神贯注也未必能发现你。”
　　姚诺道：“师兄谬赞了。”
　　卓奇道：“现在江湖上有谁不知道姚三侠的大名，放着武状元不做，偏偏要在江湖中流浪，也不知惹得多少女子为你相思。”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姚诺收了笑声，说道：“无论我在外人眼里如何，在两位师兄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糊里糊涂的小师弟。”原来两人已经走到了当日蓝秋余坠崖的地方，每年的今天，他们都会带一壶酒和一包黄色的花瓣来祭奠他们的好兄弟。
　　姚诺又接道：“袁棣的状元我又怎能再做，既知家父一切安好，那个什么鬼状元，不做也罢。”卓奇叹道：“竟不知不觉过了这么多年，蓝师弟如果还在，他定然已经成为人人敬佩的大侠了，我们之中，就数他的悟性最高。”
　　姚诺道：“二师兄一定会为我们今天的成就感到高兴的，这不就是他的愿望吗？大师兄，你做到了。”
　　卓奇苦笑道：“我并没有做什么。”
　　姚诺笑道：“听说连云寨的一伙强盗一夜之间突然洗手不干了，还做起了好事，还有秦和那个狗官突然大发善心，开仓济粮，而长春集上的孤儿近年也都有了住处。”
　　他见卓奇并不答话，接着又道：“师兄，你做的只要是江湖上的事，就一定会有人知道的，而且知道的人并不会很少。”
　　卓奇向崖底撒下一把花瓣，说道：“我总觉得，能够付出也是一种福气。”

　　卓奇喝了口酒，放下酒壶，右手上翻，身子随之凌空上旋，倒转一周，单手向下击落，落地后，以右腿支地，身子前倾，横扫一周，利落地翻身站稳。
　　姚诺击掌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师兄，你这招‘满城风絮’越使越漂亮啦。”
　　卓奇道：“可惜蓝师弟当初怎么也学不会这一招，总是缠着我让我教他。我在这里每年都演示一遍给他看，希望他可以学得会。”
　　姚诺拍拍卓奇的肩膀，道：“放心，二师兄的悟性那么好，现在一定超过了大师兄你了。”卓奇点了点头。

　　姚诺又笑道：“万和马场的生意可好？”
　　卓奇一挑眉毛，故意说道：“你大师兄我做的生意怎么能不好。”
　　姚诺道：“我就知道，当年欠下一身债的穷小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大老板了。”
　　卓奇道：“你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话音未落，掌已击出，不一会师兄弟二人已拆了百余招，竟是胜负不分。
　　卓奇收手，笑道：“你的进步越来越大了。”姚诺道：“多谢师兄夸奖。”顿了一会，又道：“师兄有空也该去看看师父师母了，他们一定都很挂念你。还有许师姐，她的孩子都已经十岁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却还一眼未瞧过。”
　　卓奇一脸坏笑，道：“谁说我没见过。现在我们若是一块去看他，可说不定他会跟谁更好些呢。”
　　姚诺惊讶地看着他，说道：“好啊你，大师兄，去看师父竟然也不告诉我。”
　　卓奇道：“是你自己笨，什么都不知道。有个那么可爱的外甥，我怎么舍得不去看看？”
　　两人又说了一阵，便将一包花瓣缓缓地撒向崖底，黄色的花瓣旋转着、飞舞着向深渊中飘落。他们希望蓝秋余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开心，他们知道蓝秋余也一定希望他们开心，所以每年到这里他们都不愿表现的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