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无殇》暮池

3、（三）宫翊泓…莫不是江湖上宫氏家族的人吧？

　　将发髻挽至脑后偏左处，以一白芍为装饰，墨玥今天很难得地没穿米色衣裳，而是换上了一套紫色华服，看上去既绚丽高贵，又娇艳动人。一条紫纱蒙着半边脸，只露出她澄澈的灰色眸子，娇艳中又添了一分神秘和冷漠。

　　墨玥坐在湖心小亭里，与朴夕蕊共享宁静的生活。美中不足的是初夏荷未开，倒有点煞风景了。
　　一曲洞箫烟起，呜咽缠绵，几处古筝弦响，芳华绝世。墨玥正在抚琴的手不断地以内力震开荷花的花瓣却又不致使它掉落，并把范围控制在整个池内，以免内力伤到附近的路人。一曲毕，满池荷花尽开，露出微黄的花蕊，还有淡淡的荷香。

　　“姑娘内力深厚，在下佩服。”
　　本在倾听夕蕊箫声的墨玥半眯着眼，微微惊讶。墨玥的警惕性极高，能够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来到离她距离三米不到的位置，足以证明此人武艺非凡。
　　墨玥挑眉，很快便以微笑掩饰了自己内心的惊讶。透过珠帘看出去，眼前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天蓝色的衣服在风中飘扬，凸显出他健硕的身材，英俊好看的白皙脸庞上挂着轻微的笑容。他没带武器在身上，给人的感觉倒像个秀才。
　　虽然被人打扰，墨玥却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同于以前她遇见单绛衡三使时的那种惜人才的感觉，这个感觉更强烈，也更怪异。
　　朴夕蕊放下玉箫，一抹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平时要是这种情况，以墨玥的性格，早就甩头就走了，哪会留他多说一句话。

　　莲步轻移，朴夕蕊掀开珠帘，“我家小姐有请。”
　　朴夕蕊虽不说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也是秀色可餐，举止投足间无不露出其大家闺秀的风范。

　　亭内，墨玥倚着栏杆坐在古筝前，倒也不看他，从容地举杯嗅闻碧螺春的淡淡茶香。
　　“打扰了小姐的雅兴，实在不该。但琴箫合奏听得我忘乎所以，让人如痴如醉。”来人显示出自己良好的家教，同时也说明了自己冒昧前来的原因。
　　“学艺未精，让公子取笑了。”如水般清澈的声音从飘渺的紫纱里传出来，墨玥抬起头来，“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宫翊泓。”当他对上墨玥的灰色眼眸时，便沉溺在这个灰色的漩涡中了。
　　“宫翊泓……”墨玥半开玩笑地说，“莫不是江湖上宫氏家族的人吧？”嘴上泛着一丝微笑，眼神里却没有一丁点笑意，冷冷的眼眸直视着宫翊泓，犀利地看着宫翊泓的反应。
　　“是的话也不错。”宫翊泓玩味地看着她，也跟着墨玥半开玩笑地回答，“姑娘内力之深让宫某折服，在下可否有这种荣幸知其芳名？”
　　墨玥再度冷笑。眼下之人的内力也绝非泛泛之辈。
　　“知与不知，又有何异？今日有事在身，未能与公子久聊，还请见谅。”
　　宫翊泓没挽留，微笑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手指在她们留下的古筝上滑动，轻轻地拨动琴弦，乐音清脆不含杂音，是一把好琴。再加上那婢女手中玲珑剔透的玉箫，可见其家庭富裕。但一般的富裕人家，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碧螺春的香气不断从紫砂壶里飘出，然后消散开来，像迷雾一般的在宫翊泓的鼻尖缭绕。谜一般的主仆，谜一般的深厚内力，还有那双迷人的罕见的灰色眸子，实在有趣。

　　袭月阁位于扬州的一角，比起城内的追星逐月，纸醉金迷，这里倒显得冷清了些。自从上次发现
　　有锦衣卫夜袭袭月阁后，全阁上下都加强了戒备，一队队的护院在袭月阁内巡逻着，尽忠职守地保护他们的阁主。
　　阁内人知道墨玥身份的人不多，护院们只把她和朴夕蕊当成他们阁主的妻妾来看，江湖上更没人知道袭月阁的阁主是谁。一直以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由袭月四使出面办妥，这也使墨玥不必抛头露面，更方便她暗中调查皇甫诞的恶行。

　　“阁主，宫氏家族的护院长严长求见。”门外传来衡好听的声音。
　　“哦？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派人找起我来了？”墨玥细细地啜了一口清茶，唇上仍带着慵懒的笑容，“不见。”
　　“对方毕竟是宫家派来的人，不见，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更何况，我们现在还不宜与宫家撕破脸。”
　　“就说本阁主身体不适。”衡什么事情都想得十分周到，尤其是关于自己的和袭月阁的。其实衡的心意墨玥岂会不知？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啊！
　　衡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深知墨玥的性格，说一不二，也知道她不喜欢暴露身份，于是说了声“属下告退”，便向大门走去。

　　袭月阁大门外，一名约莫五十岁的男子不断来回踱步，脸上冷肃的表情之余更多的是不耐烦。一见衡出来，便想走近大门，不料却被衡拦住了。
　　“阁主身体不适，未能见客，还请见谅。”用词委婉但口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决。衡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毫无惧怕之意。
　　“你说什么！”严长怒吼，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莫不是病得快死了就非得出来见我！”
　　衡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事你跟我说也成。袭月四使我虽排行第四，但我们是按年龄分的，而非地位。现在阁主身体微恙，我自可以代替阁主处理阁中所有事务。”衡的口气里饱含着无比的骄傲与自豪，同时也有对严长的轻蔑。
　　“哼！你算个什么狗屁东西！我今天没见着你们阁主我还真是不信了！”严长推开衡径自闯了进去。
　　“那你就试试看。”冷冽的声音从衡的口中传出，严长没走进去几步就停下了，因为他感觉到身后传来的一股极具杀气的凉意。他慢慢转过身来，看见衡正站在门口，手中的剑散发出一股十分强势的剑气。具有多年江湖经验的他十分清楚这样强势的剑气非常人所有，可见对方的武功不弱。
　　硬碰硬，对双方都没好处。
　　“哼！”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宫家的护院长，竟然被一个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小帮派拒之门外。这口气，他是怎么都吞不下的。以前他去拜会哪个门派的掌门，有谁不是亲自出来迎接的？

　　夜很黑，抬头看不见一颗星星，纯净的黑色布夹一点痕迹，像一块黑缎子蒙在天空，柔软而单调。

　　袭月阁挥月楼。
　　袭月四使齐聚一堂，和墨玥一起听着单使从京城搜集到的情报。
　　“这么说，皇甫家将于宫家联姻的事情是真的？”墨玥淡淡发问，波澜不惊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嗯。具体完婚的时间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不会在近期内举行。”单的声音有点沙哑，深邃的五官里透出坚毅，“还有一事……属下不知道当不当说……”
　　“有刺客，有刺客……”门外传来一阵叫喊声。绛反应迅速，以他极好的轻功去抓刺客。
　　刺客被抓住了，但也与上次的那个一样咬舌自尽了。才不过几天，又来了一个刺客，这着实会让阁内众成员疑惑。单使靠在窗旁，漠然地看着刺客的面巾被扯下来，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分肯定。

　　“单，你刚才在说什么来着？”既然刺客已死，也就无所谓追查下去了。绛从新回到挥月楼，继续商讨大事。
　　“朝廷最近似乎有些动静。刚刚那刺客我在皇宫外见过，恰好证明了我的疑惑。”
　　“又是锦衣卫？”擎倒有点火了。
　　“什么意思？这么说来的话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锦衣卫来过？”
　　“嗯！”朝廷一向不干预江湖事，但三番两次来袭，究竟所谓何事？

　　袭月阁一隅，一名白衣男子正在屋顶上闲坐。
　　夜风吹过他的飘飘衣带，挂着微笑的脸在系黑的苍穹下俊美飘逸，黑夜给了他一股朦胧感，为他的俊美更添几分魅力。

　　经过刺客事件的袭月阁又重新安静下来，只隐约可以听到城内的喧闹声。
　　宫翊泓今晚来到这里纯粹是为了看景色，别无其他。
　　一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在宫翊泓的眼皮底下溜过，矫健的身材，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功是宫翊泓再熟悉不过了。
　　一队护院正在朝黑衣人的方向走来，但那人似乎没有发现。宫翊泓不由叹了口气。
　　冷不防地被身后的人抓住看衣襟，黑衣人欲反抗，却瞄见一列护院正走过来，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身后的人也眼尖地看到了那些护院，就这样抓着黑衣人，毫不费力地往袭月阁后面的一片树林飞去。

　　才刚落地，黑衣人便突地往后偷袭，招式不狠但却十分灵活。然而宫翊泓也不是省事的料，轻松躲过的黑衣人的攻击。黑衣人愣了愣，不相信竟然有人能够躲过他灵巧如蛇的招式。他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带着点不可思议，但表情瞬间松弛下来。
　　“少主。”黑衣人忙后退两步，微微低下头恭敬地道。
　　“你不好好呆在京城，跑来扬州做什么？”宫翊泓背对着严长，语气轻松地发问，双目还流连在扬州的夜景中。
　　“属下奉老夫人之命，南下拜访近年来迅猛发展的袭月阁。”虽然他是看着这位少主长大的，但也没能摸清这位行踪不定的主子的心意，头皮有点发麻。
　　“没这么简单吧……”是为了武林大会的事吧，“你夜探袭月阁，又是怎么一回事？”
　　“袭月阁不知好歹，我堂堂宫氏家族的护院长，竟被袭月阁阁主拒见！江湖中对袭月阁阁主的身份早已存在诸多猜测，我倒要查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人敢把我拒之门外。”江湖上哪个门派不想巴结宫家？袭月阁敢给自己气受，显然是活得不耐烦了！
　　“最近母亲身体无恙吧？”约莫算了算，已经有大半年没回过家了。
　　“老夫人身体硬朗，只是想少主想得厉害，又担心少主在外没带侍从会遇到危险，盼望着少主您早日安定下来，好回去正式继承祖宗遗留下来的事业，使宫家更加强大。”
　　“安定？无非是想我乖乖地娶妻生子，为宫家延续香火吧！”宫翊泓聪明地一语道破，听得严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再说了，我的武功你也清楚，就算不带随从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宫翊泓骨骼精奇并天生聪颖，别的门派的武功也略知一二，所以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仍然自顾自地在江湖里浑水摸鱼。
　　“少主乃是宫家唯一的香火继承人，江湖险恶，一切都要小心啊！”
　　又来了……宫翊泓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真搞不懂这些老家伙是怎么想的。不是还有已婚的大姐和已婚配的二妹吗，难道只有男丁才能继承香火？
　　“对了，你敢贸贸然夜探袭月阁，想必对里面的地形有所了解，能告诉我吗？”温和但却是命令的语气，霸主之势就这样充斥着周围的空气。
　　“袭月阁主建筑四座——挥月楼、凝月楼、影月楼以及最令人不解、最神秘的舞月楼。大体布局与袭月总部基本相同……”
　　宫翊泓打断了严长的话。“总部？这么说来这么只是分部而已？”
　　“少主英明。袭月总部位于北方海上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一直以来与江湖各门派涉交甚浅，直到这几年，才……”
　　宫翊泓望着袭月分部的规模，才几年的时间，竟可发展得如此之快，在江湖上除了宫家之外恐怕就没谁有这种能耐了吧？这袭月阁阁主，倒勾起了宫翊泓的兴趣，嘴角不由泛起一抹微笑。

　　夜渐深。
　　虽是初夏，在树林里仍然含着凉意。扬州是座不夜城，远处仍然笙歌夜舞，尤其是今晚。今天是城内首富娶媳妇的日子，婚礼办得异常隆重，一路上敲敲打打的迎亲队伍把整个城内的气氛都给弄火了，据说还有百年难得一见的焰火盛宴。
　　宫翊泓打发走严长后，随意找了棵大树，跃上树顶继续观赏夜景。
　　远处的彩灯散发着妖艳光芒，为纯净的黑夜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宫翊泓的思绪不觉渐渐飘远——美丽的灰色眼眸，如清泉般叮咚好听的声音，还有绝世的武功，竟不可思议地集中在一个女子身上。不知那紫纱下的面容，是否如她的声音般动人？

　　凉风习习，女子哭泣时特有的抽泣声隐隐约约地回荡在树林里，似有若无。这么晚了，还有女子敢在如此阴森恐怖的树林里吗？
　　宫翊泓闭上双眼，想要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四周很黑，纵然宫翊泓夜视能力再强，也难以在茂密的树丛中找出人来。
　　远处忽然一阵喧闹，然后，天空绽放出绚烂的焰火。是城内的焰火盛宴！
　　借着焰火的绚丽光芒，宫翊泓终于找到了那个千年古树下的白色身影。
　　那女子坐在古树的树根上，头深深地埋在抱着曲膝的双臂上，不停颤抖着的肩膀伴随着微弱的抽泣声。

　　“姑娘，夜深了，为何还独自留在林中呢？”宫翊泓欲给以安慰，可看到女子抬起的头时，不由得愣住了。
　　墨玥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当她的灰色眸子对上宫翊泓的黑眸，一霎那，惊恐、寂寞、痛苦一下子涌上心头，苍白的嘴唇在多彩的焰火下更加无力。
　　怎么会是他？
　　“你……”灰色眸子蒙上一层阴影。只是那么一秒钟，墨玥的泪水就已经止住，并迅速将全部的内力集中在右掌。
　　宫翊泓当然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僵凝，那是只有当内力深厚的人在紧急运用内力时才会有的安静。空气变浑浊了，不断挤压着两人。
　　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做好防卫，但宫翊泓看着墨玥脸上隐约可见的泪痕时，硬是愣在了那里。她的脸色苍白，柳眉下，眼眸里，写着无尽的酸辛。在那天在湖心小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的她，很可怜。让人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拥抱她，给与安慰与呵护。
　　宫翊泓眼角的余光看见墨玥的手掌正艰难地提起来，她的嘴唇越发苍白了，不断颤抖着。她的眼角冒出了一颗泪珠，像颗晶莹的宝石。宫翊泓十分相信，以对方的内力之深，这一掌下来，自己可能就真的会去跟阎罗老子喝茶。
　　但他仍挪不开脚步，就像中了邪一样。

　　风很识趣地没来打扰两人，应该说连风也停止了流动。
　　宫翊泓知道她的掌心一点点地向自己靠近，身体仍然没有移开半步。他看到了墨玥眼里的惊讶。
　　城内一阵欢呼，随即天空爆出巨响，五彩焰火齐放。
　　但宫翊泓只看到墨玥眼里的月牙色一点点地褪去，逐渐恢复澄澈。然后，他看到墨玥就这样子在自己面前倒下了，没有了初见时的华贵，一身白衣的她是如此的朴素。轻轻地倒下了，如同一朵破败的白牡丹。
　　所幸两人距离不远，宫翊泓急忙扶住她。他轻扶着她即将倒地的软软却冰冰凉凉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紧张地为她把脉。他感到自己的肩膀湿湿的，抬眼看时，才发现墨玥的眼角不断地溢出泪水。
　　初见时墨玥的一颦一笑，娇艳中带着冷漠，高贵而自信，甚至还有点傲慢，但此时的她，双眼紧闭着，泪珠仍然在不断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他的心不由得揪在了一块。
　　“乖，别再哭了，有人会心疼的。”宫翊泓在她耳边呢喃，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
　　奇迹般的，墨玥的泪水竟然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