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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这一年,我十八岁,成婚两年。
      我们没有孩子。
      其实他知道我多么喜欢孩子,但他就是不愿意。每次床事过后,他都会让人端来又黑又苦的避子汤。我不想喝,太苦了。
      他总会用话刺我:「你的智商,不配生养我的孩子。」
      其实我想说,萧骁,无论喝与不喝,我都不配有孩子。
      但我不会说,他让我喝我就喝。
      我想,他内心大抵是厌弃我的。他这般自尊自爱自强的人,自然看不起我这般不学无术,婚前依靠父亲,婚后依附丈夫。他欣赏的,永远是朝阳公主那样的女子——坚强,独立,满怀野心,从不被任何人左右和支配。
      春至,万物复苏。
      南玦的使团浩浩荡荡进了京都。
      萧骁带我一同入宫赴宴。欢迎宴办得极尽热闹,南玦带来了许多新奇玩意:会变脸喷火的戏人,能凭空取物的白胡子老爷爷,还有穿着小褂、机灵作揖的金丝猴……
      一片歌舞升平,连平日威严的皇上,眉宇间也染上几分祥和。我这般平日慵懒的性子,也忍不住凑上前,东瞧西望。
      萧骁大约是看惯了我平日对什么都淡淡的模样,见我此刻满眼惊奇,语气里便带了几分惯常的嫌弃:
      「赵凌瑶,收收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这般说我,心里反而漾开一丝隐秘的欢喜——他是不是,也分了一缕目光在我身上。
      宫酿的果酒甚是好喝,甜沁沁的,带着果香,平日里辛夷总管着我不让碰酒水,可我实在忍不住,偷偷喝了几杯。
      所有平静的湖面下,都藏着暗流汹涌。
      当使臣那句「愿求娶朝阳公主,结秦晋之好」落下时。
      满殿的热闹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瞬间寂静,落针可闻。
      「孤的朝阳,乃是北离的明珠。」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公主尊贵,为表诚意,我南玦皇子愿与北离勇士比武一战。若胜,望陛下允准公主前往南玦,永结百年之好。」
      话音未落,使团中走出一位白衣男子,与北离男子的普遍高大精壮不同,他面容清俊,周身弥漫着清雅恬淡的书卷气,风姿清举,气度从容,不像一个剑客,更像一名书生。
      我听见身后的成康倒抽一口冷气:「赫赫有名的剑仙江树,竟是南玦三皇子。」
      殿内一时无人应声,空气仿佛凝固。
      使团首领抚胸大笑:
      「北离勇士,可有人愿与三皇子一战?若胜,和亲之事,作罢!」
      条件被赤裸地摆上台面。一直泰然自若的朝阳公主,眼底也有了一丝焦灼,我看见她不动声色地用眼光瞄向萧骁。
      片刻,萧骁从我身旁出列,铠甲摩擦出冷硬的声响。
      他未曾看我一眼,只对御座躬身:
      「臣,愿战。」
      朝阳公主的眸子瞬间被点亮,那里面翻涌着欣喜、感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愧疚。
      校场之上,旌旗猎猎,被风扯出凌厉的声响。
      萧骁仅着一身玄色劲装,缓步踏上高台。风在此刻似乎也为他让路,只敢小心翼翼地卷起他墨色的衣摆,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名剑,沉静中蕴藏着撕裂苍穹的力量。
      我坐在台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心口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随着他的每一步而揪紧,生出丝丝缕缕、无法言说的隐痛。
      两道身影在场中心骤然交错。
      江树手中的长剑使得如春风化雨,绵密而灵动。剑光闪烁间,仿佛能润物无声,将萧骁那霸道刚猛的千斤力道悄然引入空处。他的姿态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雅恬淡的从容,仿佛不是在生死相搏,而是在月下庭前闲庭信步。
      而萧骁的剑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剑气纵横,杀伐果决,每一招都如同九霄惊雷,迅猛爆烈,带着断水裂石、一往无前的气势。玄色的身影在场中腾挪闪动,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最直接有效的杀人技。
      一柔一刚,一巧一力,两道身影缠斗不休,剑光交织成一片令人目眩的死亡之网。一时间,竟难分高下,唯有兵刃相击的脆响,密集如雨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整个校场落针可闻,唯有狂风卷动旗帜的咆哮。
      就在这极致的静与动之间,变故陡生!
      只见萧骁面对江树那看似无可挑剔、圆转如意的守势,竟不闪不避,手中长剑爆发出更炽盛的光芒,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直刺中宫!这一剑,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狠得摒弃了所有防御,凝聚了他全部的意志与力量。
      「铮——!」
      一声清越悠长、如龙吟般的金属震鸣响彻全场。
      待众人回过神来,萧骁的剑尖已如一道冰冷的毒蛇,稳稳地悬停在江树肩颈要害的半寸之处,森然的剑气甚至激得江树几缕散落的发丝微微飘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江树持剑的手缓缓垂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脸上那抹从容终于微微收敛,化作一丝复杂的叹服。
      他收剑入鞘,动作依旧优雅,气度不减分毫:
      「萧将军剑势如雷,一往无前,在下……输了。」
      萧骁手腕一抖,长剑挽了个剑花,利落归鞘。他抱拳,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胜利的喜悦,唯有对对手的尊重:
      「承让。」
      看,我的萧骁,永远如此耀眼。
      他立于万众瞩目之下,以绝对的实力捍卫着北离的尊严,也守护着他想守护的人。
      那光芒如此炽热,几乎要将我这抹徘徊在边缘的阴影彻底灼烧殆尽。可我心里涌起巨大的难过——这样耀眼的男人,却被我这般无用的女人绑住了。
      而我,竟卑劣地不想放手,贪恋着他施舍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宫宴重开,觥筹交错,歌舞再起,比先前更喧闹几分。
      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窒闷,悄然从那片虚假的繁华中退了出来,到外面透一口气。
      宫宴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晚风带着凉意,稍稍吹散了我心口的窒闷。我信步走着,不觉间踏入御花园一侧的幽静竹林。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清辉,四周只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
      然而,一阵压抑的、熟悉的嗓音却打破了这片宁静,让我瞬间僵在原地。
      「今日,多谢你。」是朝阳公主的声音,褪去了平日的雍容威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我下意识地隐在一丛茂密的翠竹之后,屏住了呼吸。
      透过竹影缝隙,我看见不远处,萧骁与朝阳公主相对而立。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而朝阳公主仰头看着他,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眼神复杂。
      「公主言重了。」
      萧骁的声音传来,是我从未听过的……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底下却仿佛涌动着暗流。
      「臣并非为公主一人而战。南玦以比武相挟,意在折辱北离国威。臣身为北离将军,捍卫国体,义不容辞。」
      他的话,字字铿锵,句句在理,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战完全归结于家国大义。
      朝阳公主向前微微挪了半步,距离更近了些。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的痕迹:
      「萧骁,你明知……你何必还要说这些话来搪塞我?你看着我,告诉我,你今日拔剑,当真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我?」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萧骁沉默了片刻。那片沉默,比任何犀利的言辞都更让我窒息。
      竹林的风似乎也停了,天地间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空洞的胸腔。
      然后,我听见他开口,声音低沉喑哑,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
      「殿下……当初是你执意推开我,你忘了?今天所有一切的局面,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这话语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最深的隐痛。虽然早就知道,但是亲耳听到还是痛。
      「不!萧骁!」
      朝阳公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凄惶的哭音,那是我从未在她身上听过的脆弱。
      「我后悔了!我不应该……不应该为了补偿凌瑶而推开你!」
      「补偿」?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话音未落,在朦胧的月光下,我看见朝阳公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倏地倒入萧骁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更让我浑身血液冻结的是——萧骁,我的夫君,他只是僵硬了一瞬,随即,那双曾在我崴脚时不曾扶我,在我被他捏疼手心时不曾松开的手,竟缓缓抬起,然后,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了她。
      那一刻,我所有的自欺欺人,所有因为他出手而升起的,关于他或许也有那么一丝在意我的卑微幻想,都在这紧紧相拥的剪影中,彻底碎裂成齑粉,随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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