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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麻烦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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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见她不动,催促:“快去啊,就说我等着呢,这药膏耽误不得。”
小满无奈,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前往沈家。
这次,福伯的表情已经近乎麻木了。
沈清辞听得回禀,正在给一盆水仙添水。
水勺里的清水淅淅沥沥注入白瓷盆中,她动作平稳,未有丝毫晃动。
“致谢不必。”她放下水勺,用棉布擦了擦手,“至于揉药手法,药膏需化开,力道宜均匀渗透,切忌生搓猛按。”
她顿了顿,看向小满:“楚小姐若实在不便……”
她没有说完,只是走到书案边,取出一张裁好的素笺,提笔蘸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简练却清晰的人体手腕示意图,在旁边标注了穴位和揉按的箭头方向、力度轻重示意。
“按此图示即可。”她将墨迹吹干,递给小满,“若有不明,可再来问。”
小满双手接过,只见那图虽简,却一目了然,连她这个外行看了都大致明白该怎么揉。
她心下再次叹服,恭恭敬敬告退。
楚昭拿到那张示意图时,怔了好一会儿。
纸上的墨迹清新,线条流畅,一如沈清辞给人的感觉。
那几个小小的箭头,标注得一丝不苟。
嘴角不由地挑起,心道:“这虽然与我想的结果相去甚远,但这沈家姑娘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她将示意图小心地放在枕边,照着上面的指引,用左手手指将药膏在自己红肿的腕上揉开。
起初不得要领,但想着图上标注的穴位和方向,慢慢也摸到点门道。
窗外天色渐暗。
楚昭揉完了药膏,腕子果然舒服不少。
她没叫人点灯,就坐在渐浓的暮色里,看着枕边那张素笺。
“沈清辞……”她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冰山美人,看起来冷冷淡淡,拒人千里,可她会递绣着小老虎的帕子,会认真听她荒诞的“诗朗诵”,会关心她诵读伤喉,会为她清理伤口、包扎上药,会解答她近乎胡闹的“洁身难题”,还会……为她画揉药示意图。
她像一本看似枯燥艰深的典籍,可你若耐着性子,偶尔翻到某一页,却会发现里面夹着一片脉络分明的红叶,或是一句笔迹清隽的批注,带着意想不到的温柔与趣味。
楚昭忽然觉得,之前当众念情书,凿墙送点心,简直浮夸又可笑。
她想要的,好像不仅仅是让沈清辞“知道”她的心意。
她想要离这本“书”更近一点,读懂那些平静水面下的细微波澜,触碰那些藏在严谨章句后的温柔注脚。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热,又有点莫名的慌。
她猛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受伤的胳膊和手腕似乎都感觉不到痛了。
“得做点什么……”她自言自语,“得做点……配得上她这份‘认真’的事。”
她目光扫过屋子里那几箱落了灰的典籍,又想起沈清辞让她“多读些前人佳作”。
或许……真的该试试?
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试着去读读她所在世界的语言?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看书这种事情,以前的她是万万不会感兴趣的。
小满端了晚膳进来,点亮了灯烛。
暖黄的光晕驱散暮色,也照亮了枕边那张素笺。
楚昭坐下,拿起筷子,又放下。
她看向小满,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在想怎么搞事情了:“小满,明天一早,你去墨香斋……”
隔壁,沈家。
沈清辞用罢晚膳,照例在书房夜读。
只是今日,她对着书卷,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楚昭这人,最近出现的太频繁了,即便,她都是让丫鬟来的。
对于楚昭提出的那些请求,她应该觉得麻烦的。
事实上,最初也的确觉得麻烦。
可当那丫鬟第二次来,问出“揉药手法”时,她拿起笔,却并未有多少不耐。
画图示对她而言轻而易举,若能省去后续可能的、更令人啼笑皆非的“请教”,倒也值得。
只是……
她放下书卷,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已浓,隔壁新宅的灯火透过来,比往日亮些,偶尔还能看到人影晃动,似乎比“静养”的人该有的动静略大。
她想起昨日楚昭伤口翻卷的皮肉,和那满不在乎先心疼糕点的模样。
莽撞,麻烦,精力过剩。
却也直白,热烈得烫手。
像一团不管不顾烧过来的野火,无视一切规则与距离,非要照亮她这片终年积雪的寂静山林。
沈清辞静静站着,看着那团“野火”所在的灯火。
又想起那方绣着小老虎的帕子,至今,她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为当初的举动证明。
那日,见楚昭出去,她便跟了出去。
她一直都明媚热烈,与她全然不同。
全镇的人都说她是全镇第一美女,可她却一直觉得被称之为“全镇第一霸王花”的楚昭更胜一筹。
那张几乎完美的脸,总是被她那些抽象的行为掩盖,直到那日她不由自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渍。
那张脸……确实好看,灵动又活泼。
许久,她伸手,关上了窗户。
将初冬的寒意,与隔壁隐约的喧闹,一同隔绝在外。
书房内重归宁静,只有灯花偶尔轻微爆响。
她回到书案后,手指在紫檀木匣的锁扣上停留片刻,终究没有打开。
麻烦精。她在心里再次重复这三个字。
随后吹熄了灯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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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晨。
青石镇还笼罩在冬日特有的、灰蒙蒙的雾气里,茶馆的老伙计刚卸下第一块门板,就看见一道绯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长街那头卷了过来。
是楚昭。
她左臂的伤似乎好多了,不再吊着,只是动作间还有些微的滞涩。
右手腕倒是看不出异样,但手里捧着一卷东西,用上好的洒金纸卷着,系着根……呃,怎么看都像从哪件旧衣服上扯下来的红绳。
“早啊,王伯。”楚昭精神抖擞地跟茶馆老伙计打招呼,声音洪亮得震散了门口的薄雾。
“楚、楚小姐早……”王伯看着这位“风云人物”,下意识往门里缩了缩,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她怀里那卷东西。
镇上谁不知道楚霸王为了沈家姑娘,又是买宅子又是凿墙的,只是这大清早的,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楚昭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捧着那卷东西,脚步轻快地直奔镇东头。
她的目标明确——沈家。
这次没走西墙,也没敲角门。
她绕到沈家正门对着的那条还算宽敞的街巷,在一株老槐树下站定。
深吸一口气,楚昭展开了手中的洒金纸卷。
纸上的字迹,怎么说呢……力透纸背,横竖撇捺都带着一股要跟纸同归于尽的气势,显然是用她不惯常的手勉力写就的。
内容更是惊世骇俗:
“致清辞,我的光。
初见你时心慌慌,就像兔子遇见狼。(注:我是兔子!)
你的眼睛像星星,照亮我的黑眼眶。(注:昨晚想你没睡好!)
你的声音像泉水,叮咚响在我心房。
我想和你在一起,吃饭看月亮。
我要对你好又好,银子随便你花光。
沈清辞啊沈清辞,快来做我的新娘。”
落款是一个画得歪歪扭扭、但极力想表现可爱的虎头?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补充说明:“今日读《诗经》有感,习作一篇,请沈姑娘品鉴。”
楚昭对自己这篇经过“一夜苦读”产生的“杰作”非常满意。
虽然,实际上是她对着《关雎》打瞌睡半宿,清晨鸡叫时才“灵感”突发。
她觉得这次进步巨大,既表达了自己的真心(兔子与狼的比喻多么生动),又体现了文化素养(看,我知道《诗经》),还做出了庄严承诺(银子随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