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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字如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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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摊开手掌,一根桃枝自他掌中抽枝发芽,开出一朵粉白的花。
桃枝被折下丢在地上,霎时间长得有一人高。
枝条虬结,渐渐形成一个人样。
树皮褪成肌肤,叶片花瓣化作衣物。
活脱脱一个小灰立在眼前,双眼紧闭。
沈郁把额头抵在桃枝化作的小灰额头上,随着咒术催动,两双眸子互相望着,深沉的海面对着浩瀚的苍穹,注定要激起一番波澜。
小灰最先退缩,在角落里适应着新身子。
豌杂面的酥麻感还叮在沈郁嘴上,他喝了好几口紫苏饮,堪堪压下满脸热辣。
“为什么把我带到阳间?地府的鬼失踪不该在地府调查吗?”
小灰已经完全适应这幅身体,说话间的神态和往日里别无二致。
这么简单的道理沈郁自然明白,可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沈郁挥动衣袖,一幅场景呈现在眼前。
浓得化不开的夜一看就是地府,破旧的木屋里没有一件家具,地上摊着一块粗布,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
布上法阵红得发黑,几乎是潜伏在地府的夜里。
法阵中间横着一条黑黢黢的影子,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只留下酥成渣的碳。
小灰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什么?”
沈郁道:“还魂阵分阴阳,这便是阴阵,踏入此阵方可还魂。”
不等小灰着急,沈郁的声音软成一片绸,“但他没有。”
小灰道:“没有还魂?”
“是,”沈郁指向法阵中间那条黑影道:“若还魂成功魂魄会穿过法阵,模样被拓在法阵上,可你看这中间。”
小灰得出了结论:“不是人形,所以失败了。”
这下小灰更不明白了,若这只鬼失败了,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关在牢里。
沈郁挥动衣袖,又换了一幅场景。
依旧是黑夜,法阵缩在角落里,一只箱子占据大半画面,箱子上贴着符条,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编号:阴.乙巳.壬午.辛未.辛卯.0001
朱望收
万界达寄
小灰登时炸了锅,指着箱子道:“我可没寄过这邪门玩意!”
“我知道,”沈郁声音不大,却极有分量,压住小灰杂乱的心绪。
定下心神的小灰望着箱子上的符条,上面有用的信息并不多,收件人想必就是失踪的鬼了,寄件人明明白白写着是万界达。
还有编号,编号有什么用呢?
瞬间,一块齿轮补全迷失的空缺,一切豁然开朗。
编号!就是编号!
万界达在地府推广开后,货量变大,为了避免有些鬼长期不取件侵占仓库,小灰索性直接用地点加日期加数字组成编号。
阴.乙巳.壬午.辛未.辛卯.0001意味着这是送往地府片区,乙巳年六月初七卯时,万界达揽收的第一件货物。
而六月初七那天因为隔壁街食肆走水,整个市集歇业停查,根本没有开张!
所以只要证明万界达根本没有揽收这件货物,小灰的清白就可以轻松证明。
想到这,小灰拉着沈郁坐上如意行化成的驴车。
因为地府查封,铺子大门紧闭。
小灰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封条撕了,朝着账房直接冲进去。
翻开登记薄,直接翻到六月份,小灰笑得合不拢嘴,“初六和初八之间是空的,看李刈那个小矮子鬼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郁难得没有笑,面露难色盯着小灰,“你……再仔细看看呢?”
小灰的笑僵在脸上,把登记薄举到眼前。
一排排歪歪扭扭的大字中间横着一行娟秀清丽的字,似乎还透着香气,写着:‘乙巳年六月初七卯时三刻;纸扎棉被一箱;地府朱望收;编号阴.乙巳.壬午.辛未.辛卯.0001’
两眼一黑,小灰简直要倒在地上。
不死心的小灰又依次翻看了清货单、焚烧单等等,每一张上面都有着一行娟秀小字。
这显然不是小灰的字,却也不是沈郁的字,沈郁的字秀丽却不失筋骨,断没有这般轻柔如拂袖。
“谁写的!这是谁写的!”小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有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沈郁贴心递上一杯热茶,小灰此刻哪有这份闲心,接过茶杯朝门外砸去。
哎——
屋外粗犷的声音惊了一下,走进来一个李三,手里托着刚刚小灰扔出去的茶杯。
“老大!真的是你!”李三把茶杯放在桌上,张开手臂朝小灰扑来。
一股阴影瞬间把小灰笼罩,他连连说着“别”,却无处可躲。
刚刚沈郁一直冷眼瞧着,眼下闪身朝李三颈后一点。
巨大的身形直接穿过小灰身子,李三身子飘在空中,脑袋晕晕沉沉道:“二东家,你点了哪里,我怎么突然就散了魂?”
沈郁揽住小灰肩膀,郑重道:“铺子新规,不准抱大当家!”
李三瞥向沈郁搂着小灰的手,欲言又止,“那您……”
沈郁:“我除外!”
李三憋屈应了声“哦”。
谁让他是老大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这个时候小灰可没心情陪他俩玩,指着本子上娟秀的字迹问道:“这是谁写的?六月初那几天有谁进过账房?”
李三扫了一眼本子,萝卜一样粗的手指揉了下鼻子,爽朗道:“俺写的啊!”
小灰:???
沈郁:???
李三梗着脖子,一抹绯红藏在几乎爬满整张脸的须发下,扭过头去。
一向粗犷的声音掺了乡音倒多了几分起伏,“伲娘老早是苏州出名个才女,琴棋书画侪来得个。我弗及娘聪明末,也跟着学着一眼眼皮毛。”
似是怕二人不信,李三研墨写字,末了从袖中抽出一块绣花帕子,翘着粗笨的指头轻柔擦去不小心溅在桌上的墨渍。
纸上的字迹显然与本子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小灰还在消化刚刚的一幕幕,沈郁已经开始从李三那打听这批货的来路。
六月初七天刚擦亮,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斯斯文文地敲门。
那日歇业,只有李三想趁机整理一下库房留在铺中,刚听到声音还以为是风吹着门上的扣环,好半晌没停才意识到有人敲门。
听到这小灰已经急了,从开业到现在万界达只做过孤魂野鬼的服务,活人自己就能给亲朋烧纸钱,何必再从万界达这绕一圈。
李三猛拍大腿,道:“我也这样说的啊,但那人是老大您朋友。”
小灰疑惑道:“朋友……什么朋友?”
开了门后,门口两个男人,一个武人打扮,一个文人打扮。
斯文敲门的是武人,全身黑,裹得严实,手里拿着油皮纸包裹,说是要寄到地府。
李三和小灰想一块儿去了,劝他自己烧,还省钱。
斯文男人不解释只一味让李三收下包裹,被问到为什么则拉高脸上的面幕??,沉默不语。
几番拉扯下来,李三不耐烦,只想关门。
后面文人打扮的男人却是暴脾气,二话不说把李三冲了一顿。
李三在地府当了几百年老大,哪里受得了平白无故的邪气。
可不等李三发作,文人掏出县令牌,声称是小灰和沈郁朋友,受了酆都县令的委托帮忙寄东西。
朋友?!
小灰活了19年可从来没什么朋友,更别提是这样的两个怪人了。
“那我算你朋友吗?”沈郁皮着脸凑到小灰面前,不出所料挨了一掌。
沈郁甘之如饴揉着脸,笑着问道那两人具体特征。
李三仰头沉思,努力在脑中刻画两人。
“那个文人穿得讲究,长得俊,特点嘛,他有一只眼睛颜色极淡,但是记不清右眼还是左眼了,看着斯文,说话却是很冲。”
沈郁和小灰对视一眼,两人都不认识这个人,示意李三继续说下去。
“武人全身都穿的黑色,还戴了面幕,实在看不出什么,背上有一柄剑,嗯……其他的嘛,倒也没什么,就是看着凶,但说话文绉绉的,一直说些我听不懂的成语……”
成语?
小灰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扭头去看沈郁。
沈郁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两人脱口而出:“张可!”
街上人海如潮,两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一点张可的影子都看不到。
跟张可一同来的人带着县令牌,想必和严麦有些关系。
既然没有其他线索,不如先去县衙碰碰运气。
两人一路风风火火,小灰回头却发现没人。
原路返回才找到定在原地的沈郁,维持着跑步的姿态。
小灰试探地在沈郁面前挥挥手,他毫无反应。
又挠了挠他的咯吱窝,依旧毫无反应。
接着将魔爪伸向他的脸,奶皮子似的又白又糯,掐住一拉简直能往里填上豆沙馅。
这样的场景以前也发生过,多半是天庭有急事,临时把他召回去了。
但以往沈郁都是坐在家中被临时召回,他本就喜静,因此姿态不是坐着就是站着,脸也是那般岁月静好。
像这样姿态豪放,满脸焦急,还是被钉在大街上,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小灰两根手指分别抵在沈郁唇角两端,往下一撇,玲珑珍宝便教黄口小儿涂了鸦。
噗嗤——
小灰终于忍不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两只手攥住小灰手腕,活像是给他拷上木枷。
沈郁不知什么时候神魂归了位,眼底反着夕阳,“原来你爱看我哭,那我时常哭给你看好不好?”
“不、不好,”小灰结结巴巴,撤回调皮捣蛋的手,背在身后。
“这位就是……”轻盈的女声响起。
小灰这才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仙子,朦朦胧胧的身子好似轻纱。
沈郁瞥了仙子一眼,仙子将眼神从小灰身上难分难舍地撤回,道:“我本想着在天界帮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却发现地府失踪的鬼魂朱望,他的红线还连在其夫人身上。”
没头没尾的一句把小灰搞蒙了,“他的红线连在他夫人身上不是很正常吗?”
沈郁接道:“人死则姻缘断。”
小灰心下轰鸣,艰难道:“难道……他真的复活了?”
沈郁摇头,眼底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概率渺茫,可若是真的……”仙子看了眼沈郁,敛着眉目道:“千年前万鬼血日的情景断不可重演。”
沈郁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虽然听不太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但小灰从语气神情中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故作轻松拍了一下沈郁的肩,笑道:“怕什么!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望着眼前人的笑脸,沈郁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
“眼下先从朱望还在世的妻子入手,最近的事都跟严麦有关系,我信不过他,先别去县衙打草惊蛇。”
思路清晰,熟悉的沈郁又回来了。
仙子回了天界,两人又马不停蹄朝着朱家大宅赶去。
路上小灰还在琢磨先前沈郁和仙子的对话,问道:“万鬼血日是什么?”
沈郁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淡然道:“是决不能再发生的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