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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

  •   《雾色越轨》
      文/枕荔

      因为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
      ——赫尔曼·黑塞《漫游者寄宿所》

      -

      宋司雾没想到航班会晚点。
      从柏林到港城,再转机南城,十六个小时落地,搭上车已经晚上十点。

      寒露刚过,南城一夜入秋,气温骤降。
      出租师傅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

      年轻女人裹一身黑色风衣,皮肤瓷白。
      长发在脑后随意绾成发髻,鬓边两缕碎发拂过颚线。

      昏暗灯光也难掩的轮廓清丽,不带攻击性的长相,却漂亮得扎眼。

      按惯例总会和客人攀谈几句,可一听目的地是西郊公馆,师傅便识趣地不再问——

      那是幢具有百年历史的老洋房,最初是德国商人为自己营建的住宅,其中一幢毁于战火,现有保存下来的这栋,千禧年后政府按照原样修复,作为高规格接待场所对外开放,去的人通常非富即贵,问了也是讳莫如深。

      车子驶到半山腰,隔着婆娑树影,已经能望见建筑主体,以九根爱奥尼柱支撑,二三层皆为阳台。

      宋司雾脚踩细高跟,拖着银灰行李箱迈进公馆大门。

      几名穿白色制服的执勤人员神色古怪地投来目光。
      见过来捞的,没见过带着行李来捞的。

      宋司雾立住拉杆站定,从风衣口袋里抽出震动的手机。
      电话是发小姜莱打来的,问她到了没有。

      回国前她从姜莱那儿得到消息,今晚西郊公馆有个大佬云集的酒局,汇集了不少南城政商两界的代表。

      姜莱的原话是:就算原本的项目投资拿不回来,在场这么多富商大贾,随便从手指缝里漏点儿都够她们那个小乐团几个月的开销。

      宋司雾深以为然。

      “易海怀这人难缠,行踪不定,不知道今晚你能不能见得到。要是他不在,等我明天回去陪你到易海集团门口堵人。”

      电话那头话音刚落,宋司雾便瞥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自一侧扶手楼梯下来,正要拐进宴会大厅。

      “我看见他了。”宋司雾捏着手机,径直朝其中一个戴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去。

      “小姐,没有邀请函不能入内——”
      宋司雾不顾保安阻拦,直接挡在一行人面前。
      男人看见她时有片刻的错愕,原本奉迎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宋司雾:“易总您好。”
      易海怀眯起眼打量眼前的年轻女人,显然是认出来了,“宋小姐?好久不见。”

      宋司雾没心思和他寒暄,开门见山:“我有事找您,能否借一步说话。”
      易海怀为难地笑一笑,随口推脱:“今天不方便,改日吧。”

      一旁的保安作势要请她出去,宋司雾却不让步,目光岿然,嘴角挂着挑不出错的弧度:“易总,撤资的事请再考虑一下。”

      易海怀神色冷了几分。
      今晚他做东,请的都是南城科技领域的企业代表,没心思理会其他事,但这会儿十数双眼睛盯着,他也不好轻易赶人。

      他瞥了眼宋司雾身后贴着某航司托运单的行李箱,笑着说:“宋小姐这么晚从机场赶过来肯定也累了,我叫人安排个房间,今晚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谈。”

      宋司雾默了一瞬,声音再平静不过,“易总的意思是,今晚我陪你睡一觉,易海集团就继续注资?”

      易海怀脸都黑了,将这样寡廉鲜耻的话拿到台面上说,叫他仅有的体面也维持不下去了。

      “宋小姐真会开玩笑,我易某人还没那么肮脏。”
      到底是在商场摸爬滚打数十年的人精,轻易不会挂脸,内心再怒不可遏,表面还是装作和谐,“来者是客,宋小姐既然有事要谈,不如进去坐,我们边喝边聊。”

      宋司雾颔首,极浅地弯了下唇,将行李交给前台寄存。

      红毯从门口一路铺进去,巨型水晶吊灯悬挂在大厅中央,香槟杯堆砌成塔,乐队正在演奏《莫扎特G小调交响曲》。
      侍者上前接过宋司雾的风衣外套。

      她今天的打扮再简单不过。
      一身月白色收腰长裙,没戴任何首饰,站在一众华服高定中却毫不逊色,一入场便吸引了数道目光。

      有人同易海怀寒喧,借机将话题引到宋司雾身上,“易总身边真是美女云集啊。今天又有新面孔,易总不介绍一下?”

      易海怀虽有不快,但漂亮女人就像是男人的“名牌包”,谁会拒绝在这种场合拿出来炫耀,更何况是宋司雾这种级别的。

      易海怀陪个笑,“这位是宋司雾宋小姐,孟老的学生,刚从德国回来。”
      宋司雾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同众人打招呼。

      “原来是孟老的学生,是我刚才眼拙了。”
      “我记得孟鉴清教授早就不收徒了吧?几年前犬子备考伯克利,想请孟老点拨一二都被婉拒了。”
      “还是易总人脉广啊,这医疗器械做大了,又准备进军娱乐产业了?”

      易海怀笑笑,三两句话揭过去。

      宋司雾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标准化笑容。

      片刻,她手机响了一声。
      解锁一看,是银行的转账提醒。

      她按灭屏幕,低声打断易海怀。
      易海怀不耐烦地瞥来一眼,怕她又当面出言不逊,只好对几位宾客说失陪。

      “钱已经派人打给你了,宋小姐还有什么事?”他耐心告罄,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

      宋司雾的声音平静无澜,“易总想花十万块钱摆平我恐怕不行,您也知道,这连给一个孩子植入人工耳蜗的手术费都不够。”

      易海怀眯起眼,隔着镜片睨她,冷哼一声,“宋小姐,易某是生意人,既然上次已经把话说开了,我看也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吧。”

      易海集团是靠进口医疗器械在南城站稳脚跟的。
      半年前,易海怀和南城某特殊教育学校的校长达成协议,答应资助一批在南城借读的山区听障儿童安装进口人工耳蜗。

      这位校长和孟鉴清恰好是熟识,有次南城交响管乐团在该校公益演出,孟鉴清也受邀参加。

      前几年孟鉴清因为听神经瘤,丧失了一部分听力,可能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情绪,孟鉴清见到孩子们对各类乐器表现出强烈的好奇,萌生了组建听障儿童乐团的想法。

      这些孩子大多有中重度的听力障碍,要教会他们歌唱演奏,可谓相当艰难。

      易海怀得知此事后夸下海口,说等给孩子们装好人工耳蜗,还要包揽乐团新建教室、购置乐器和聘请老师的全部费用。
      结果上个月易海怀临时反悔,不仅投资乐团的钱没到账,就连资助人工耳蜗的手术费也三番五次地推脱。

      眼看孩子们的期望落空,孟鉴清又因身体原因尚在休养,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将此事托付给宋司雾。

      上回易海怀到欧洲出差,宋司雾前去拜访过一次。
      说到注资的事,易海怀满口的经济寒冬周转困难,要他们体谅做企业的艰辛。
      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易总和宋小姐单独聊什么严肃话题呢,气氛搞这么紧张?”
      易海怀见有人来,立时换了一副面孔,笑道:“哪里,同宋小姐聊聊合作。”

      说话的这位很会审时度势,方才目睹了两人在宴会厅外剑拔弩张的架势,看出宋司雾是个厉害角色。

      “我听说宋小姐精通各种乐器,今年刚拿了肖赛的冠军,还参加了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出,真是年轻有为啊。”
      “您过誉。”宋司雾神色很淡,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方笑一笑,同易海怀交换个眼神,“宋小姐难得回国,今天沾易总的光,不如请宋小姐上台演奏一首,也好叫我们这些老古董一饱耳福。”

      这种关口让宋司雾上台表演,无异于是拿她羞辱取乐。
      易海怀冷眼瞧着,料定她会知难而退。

      宋司雾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声音清透,仍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那我就献丑了。”

      她走到大厅中央,同刚刚结束演奏的钢琴乐手说了几句话。
      乐手会意地点点头,将麦克风递给她,同其他人一起下了台。

      宋司雾走到钢琴边,轻敲两下麦。
      宾客们面面相觑,以为这是今晚的节目之一,目光汇及一处,渐渐安静下来。

      宋司雾打开语音备忘录,将手机的出声筒对准麦克风,播放了一段音频。

      开始是细碎的电流声,接着是断断续续的人声哼唱旋律,顺着扩音器放大到整个宴会厅。
      仔细听能识别出是一首家喻户晓的儿歌。

      宋司雾随手搭上钢琴键,复刻了刚才的音律。
      “这个旋律想必各位耳熟能详。”

      “对于普通孩子来说,这首歌或许很简单。但对于同龄的听障儿童而言,至少需要训练一年才能够勉强哼唱。他们大多患有中重度的听力障碍,但却同样有一颗憧憬音乐的心。
      “今天,一个由山区听障儿童组成的乐团即将成立。我代表乐团创始人孟鉴清教授、以及山区的孩子们,感谢易海集团的帮助和支持,让这群特殊的孩子有机会实现‘被听见’的梦想。”

      话毕,宋司雾从侍者捧的托盘里捞起一杯红酒,淡笑地举到空中,“这杯,我敬易总。”
      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全场掌声雷动。
      经久不衰。

      台下易海怀唇角抽搐,脸色愈发难看。
      不知情者纷纷感叹:“今天宋小姐真是帮易总添彩来了。”

      易海怀按捺怒火,只得陪笑。
      这女人是故意把他架在火上烤,今天当众这样一宣布,这钱他是不掏也得掏。

      易海怀沉着脸,见宋司雾走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宋小姐,你可真有本事,几句话让易某大出血,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

      宋司雾扯了扯唇,“好啊,多谢易总盛情。”
      她脚步有些浮,胃里似有火在烧,借口去了趟洗手间。

      扶着大理石台面缓了一会儿,抬起头,巴洛克式鎏金镜框中映出一张潮红的脸。

      她酒量差,几乎一杯就倒,方才为了逼易海怀把整杯红酒灌下肚,这会儿头晕得厉害,接了几捧水浇在脸上才稍稍清醒一点。

      宋司雾打开手包,从里面摸出枚解酒糖,挤进嘴里,几下咬碎,淡淡的姜黄蜂蜜味充斥口腔。

      室外不知何时开始刮风,冷空气从窗口吹进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打算回去拿外套,刚进大厅又被易海怀几人盯上。

      “宋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易海怀今晚喝的也不少,这会儿面泛酡色,直勾勾盯着她,眼神愈发不清明。

      宋司雾皱了皱眉,转身欲走,却被易海怀的手下拦了下来。

      “宋小姐今晚给易总做了这么好的一个宣传,可是我们易海集团的功臣,我得敬你一杯。”
      “是啊,宋小姐,我也敬你。”

      说着,那人倒了满满一杯干红,递过来的时候酒杯故意没拿稳,潋滟的酒液尽数浇在她衣服前襟上,一片刺眼的红。

      “哎呀不好意思啊宋小姐,把你衣服弄脏了,要不我帮你擦擦……”
      说着,那人的手就要往她胸口探。

      宋司雾血液直往脑门上冲,本能地后退几步。

      下一瞬,却听见宴会厅大门砰地打开,场子内响起一阵骚乱,又骤然安静。
      不少人围拢过去,一迭声地问好。

      助理走到易海怀身边提醒:“易总,那位过来了。”
      易海怀蹙着眉,啧了一声:“谁啊?”
      “顾氏的那位,好像今晚跟人在二楼谈事。”

      易海怀一听脸色骤变,顾不上羞辱宋司雾了,忙理好衣领,带着人率先迎上去。

      宋司雾无心再待下去,转身往人群边缘走,背后传来易海怀奉承讨好的声音。
      “顾总,不晓得您今天也在,真是怠慢了。”

      人群中央徐徐响起一道沉肃的男声。
      “易总客气,听说今晚易总在大厅设宴,过来打声招呼。”

      宋司雾脚步猛然一顿,心脏直直向下坠,指尖不由得掐进掌心。

      大概是太久没听到这个声音,生疏了。
      冰凉的酒液在心口处晕开,顺着毛孔钻进身体,彻骨的冷。

      乐队键盘手瞧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问侍者要了条毛巾递过去,“你还好吧?”
      宋司雾接过,淡淡道一声谢。

      旁边几名提琴手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谁啊这么大排场?协会的领导们都过去打招呼了。”
      “你不知道啊?那位可是顾氏集团现任的掌权人,这几年顾氏旗下的智能制造产业势头正盛,谁不想跟他搭上关系。”

      易海怀虽是这两年才来的南城,但在此之前也对这位有所耳闻。
      年纪轻轻就带领团队在纳斯达克敲钟,回国后又接任家族集团一把手,能力不可小觑。

      易海怀:“顾总肯赏光是我的荣幸,往后还得仰仗您多关照。我叫人备了些薄酒,顾总可坐下来喝两杯?”

      “好说。酒我就不喝了。我有事先走一步,诸位慢聊。”

      易海怀不敢不允,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真把这尊大佛留下来反而怠慢。
      他交代助理善后,满脸堆笑地亲自送客。

      众人簇拥下,男人提步出门。
      视线穿过重重人影,自宋司雾身上一扫而过,没有转瞬停留。

      -

      宋司雾去洗手间简单处理完裙子上的红酒渍,问前台借了把伞。

      外面暴雨如注,公馆门前已有积水趋势,外头的车子开不过来。
      她一手撑伞,拖着箱子走进雨中。

      雨水浇在路面上,溅起白色水花,伞架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她脚下淌水,裙子下摆几乎湿透,走了几百米,才找到一个公交站台躲雨。

      周遭水汽弥散,连带心口都被氲出潮湿。
      宋司雾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重新找回呼吸。

      久别重逢,是一个极富物哀色彩的词。
      有些人光听声音就能把你拉入回忆的漩涡,所有尘封的过往都在这四个字中发酵。
      她也不能免俗。

      当年她不告而别,一走四年,没想到刚回来就撞上他。

      雨天车难打,叫车软件的雷达扫了一圈又一圈,十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一个车型应答。
      上飞机前姜莱提醒过她,南城受台风影响今夜有雨,不曾想会这么大。

      进退两难之际,一辆黑色汽车缓缓驶停在她面前。

      车窗落下,对上一双熟悉又淡漠的眼。
      “去哪,送你。”男人声线沉冷,寒意迫人。

      宋司雾微怔,恍惚间以为在梦中。
      铅灰色的云层深处电光闪烁,短暂点亮那张风烟俱净的面容。

      她默了片刻,才道:“不用,我叫的车马上就到。”

      雨夜浓稠,点漆似的眸子几乎将她看穿。
      “今夜台风,外环所有道路全部管控,你叫的车不会来了。”

      宋司雾抿住唇。
      路边的几株梧桐被风刮得摇摇欲断,一地的残枝败叶。

      眼前的场景过于熟悉。
      秋季,雨夜,她也是这样一身狼狈,上了他的车。

      命运喜欢重复、推演、偶合。
      她走了四年,似乎又回到原点。
      好像一个循环。

      她拢着外套,随手拂开吹在脸上的长发。
      隔着朦胧的雨幕,凉声问:“不怕我又讹上你吗?”

      顾淮序揿灭香烟,声淡如水,不带半点情绪。
      “我喜欢被人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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