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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似故人 ...

  •   尽管山下的桑周城依旧断壁残垣、哀鸿遍野,但依山而建的温泽王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为了迎接新主霸王嬴战的正式驾临,宫内处处张灯结彩,刻意营造出一派喜庆氛围。这虚浮的繁华与宫墙外的惨淡,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

      温泽王温崇德为表臣服,特允嬴战一行车马直入宫禁。于是,嬴战、嬴竞、文姬、王青四人,骑着高头大马,踏足了这座建在山巅、素来不允许车马践踏的庄严宫殿。马蹄敲击在光洁的玉石甬道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响声。

      嬴战一马当先,黄金瞳扫视着这座奢华的宫殿,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征服者的漠然。文姬策马跟在稍后,脸上覆着白纱。唯有她自己知道,白纱之下,她的内心正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这座宫殿,曾是她与母亲噩梦开始的地方。王青沉默地护在她身侧。

      温崇德亲自率领宗室及大臣迎候,深深揖下:“恭迎霸王殿下!襄王殿下!”他的目光扫过文姬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嬴战并未下马,居高临下道:“温王不必多礼。”

      “宫中备下宴席,为殿下、王爷接风洗尘,万望赏光!”

      嬴战嘴角一勾:“败军之将的宴席,孤倒要见识。”他策马缓行,径直朝正殿而去。

      文姬的目光死死锁定温崇德,随即急切地搜寻温崇法的身影。王青低声道:“稳住。”文姬深吸一口气,压下杀意。

      就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文姬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宗室队伍末尾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温崇法!视线在空中短暂交锋,虽无声,却似有惊雷炸响。

      文姬心中冷笑:很好,都到齐了。她随着嬴战,踏入了这座曾承载她无尽噩梦的宫殿。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觥筹交错,却处处透着一种刻意与勉强。温泽王温崇德将嬴战奉至上首主位,自己与一众宗室大臣陪坐下首,姿态谦卑至极。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舞姬彩袖翻飞,试图营造欢庆气氛,然而在座众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场征服者的盛宴,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不安。

      嬴战泰然自若,接受着温泽臣子的敬酒,黄金瞳偶尔扫过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淡然。嬴竞坐在其侧,虽也饮酒,但目光更多带着审视,打量着这些新降的臣虏,评估着他们的价值与忠诚。

      酒过三巡,温崇德似乎为了缓和气氛,或是存了别的心思,击掌笑道:“久闻霸王殿下麾下猛将如云,今日得见天威,果然名不虚传。我温泽虽小,亦有歌舞聊助雅兴,望殿下勿嫌粗陋。”

      说罢,一队身着艳丽红衣的舞姬翩然入场,随着乐声起舞。她们的舞姿大胆妖娆,眼神媚态横生,不断向嬴战的方向抛去,意图明显。这显然是温崇德试图用美色讨好新主的手段。

      嬴战看似随意地倚靠着,目光掠过场中献媚的舞姬,忽然对温崇德笑道:“温泽舞乐,别有一番风味。”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的欣赏,甚至故意在某个姿色出众的舞姬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仿佛颇有兴致。这一举动,让温崇德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也让坐在下首的嬴竞微微挑眉,若有所思。而文姬的座位,此刻却空着——她推说更衣,已离席片刻。

      就在这当口,殿门处的光线微微一暗,一道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文姬回来了。

      她竟换下了一路以来的素衣,身着一袭灼灼如焰的红衣! 那红色鲜艳夺目,与她平日清冷的气质形成强烈反差,却又奇异地融合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脸上依旧覆着白纱,但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眼神透过白纱,清冷如故,却又因这身红衣平添了几分决绝与妖异。

      她的出现,本身就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嬴战竟立刻收回了停留在舞姬身上的漫不经心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穿过舞动的队列和惊愕的宾客,朝着殿门口的文姬大步走去! 他玄色的王袍与她的红衣在灯火下形成鲜明的对比。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乐师忘了演奏,舞姬忘了动作,所有宾客,包括温崇德、嬴竞,以及角落里的温崇法,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嬴战走到文姬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他正欲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文姬的异常——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目光并非看向他,而是越过了他的肩膀,死死钉在了不远处角落,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温崇法身上!

      距离太近了! 近到足以让温崇法那扭曲的笑容、阴鸷的眼神,与她记忆深处最恐怖的画面重叠!幼年被关地牢的黑暗、鞭笞的痛楚、刻骨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呼吸一窒,脚下如同生了根,竟一步也迈不动。

      嬴战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温崇法,虽不明就里,但立刻明白了她的不适源于此人。他没有丝毫犹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文姬冰凉且微颤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股无形的力量透过相握的手掌传来。

      “怎么才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仿佛这只是情人间最寻常的问候,巧妙地化解了她僵立的尴尬。

      说着,他牵着她,旁若无人地往回走。经过嬴竞身边时,嬴竞立刻会意,二话不说,极为识趣地起身,将自己的位置——紧邻嬴战下首的第一个席位——让了出来,自己则退至次席。

      嬴战牵着文姬,径直将她引至那个显赫的位置坐下,自己才回归主位。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直到她安然落座。

      大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胶着在那袭红衣与玄色王袍之上。

      就在这时,嬴竞恰到好处地轻笑一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他举杯看向文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王兄,如此风采卓绝的佳人,臣弟竟未曾见过,不知该如何称呼?”

      嬴战目光扫过全场,沉稳开口:“孤来引荐。这位文姬姑娘,乃是此次桑周之战的功臣。”

      “功臣”二字,掷地有声。满座皆惊!

      温泽君臣面面相觑,震惊万分。温崇德脸上的谄媚瞬间僵住,化为极度的惊疑。他死死盯着文姬那覆着白纱的脸庞,尤其是那清冷孤绝的身形气质,越看,越与记忆中那个让他爱恨交织、最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沈知微重叠起来!尤其是那微微抬起的下颌,那脖颈的弧度……简直如出一辙!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沈知微的女儿……那个当年被他当作筹码、后又与沈知微一同“坠崖身亡”的小女孩……难道……

      而且,她叫文姬?在温泽王宫里,沈知微为她那来历不明的女儿取的小名,不正是“文姬”吗?!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巨大的震惊和怀疑让温崇德几乎失态。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更加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追忆感慨的笑容,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原……原来是文姬姑娘!真是……英雄出少年,不,出巾帼啊!”

      他先奉承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文姬,语气带着几分唏嘘与怀念:“只是……文姬姑娘这风姿,这名讳……唉,不禁让孤……让寡人想起一位故人。一位也曾惊才绝艳、令寡人……扼腕叹息的故人。”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文姬最细微的反应,“便是昔日沈氏商行的家主,沈知微沈大家。她的女儿,幼时也曾唤作‘文姬’……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温崇德的话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文姬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连舞姬们都屏住了呼吸。

      在一片死寂中,文姬并未立刻回答。她甚至优雅地端起面前未曾动过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温崇德提及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闲话。

      放下酒杯,白纱后传来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温王殿下真是念旧之人。想不到时隔多年,竟还能从我这等陌生面孔上,看到故人影子。”她语气微顿,似在回忆,又似在质问,“只是不知,殿下怀念的,是故人的惊才绝艳,还是……她当年在贵国的那段令人‘扼腕叹息’的往事?”

      她巧妙地将“扼腕叹息”这个词抛了回去,重点落在了“往事”上。这话说得极其模糊,没有承认任何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温崇德,以及知情人最心虚的地方!

      文姬仿佛没看到温崇德瞬间难看的脸色,继续用那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道:“至于名讳,‘文姬’二字,天下间用之者甚众。或许,只是殿下心中有鬼,看什么都像旧影罢了。”她轻轻抬手,示意了一下满殿的奢华,“毕竟,若非心中有所亏欠,又何必在今日这般‘喜庆’场合,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伤心旧事呢?平白扰了霸王的雅兴。”

      温崇德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想试探,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反击回来,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上!

      嬴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旧事已矣,温王还是多想想眼前为好。今日宴饮,当以庆功为重。” 一句话,彻底终结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温崇德看向文姬的目光,更加惊疑不定。而角落里的温崇法,那双混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更加浓烈、甚至带着几分兴奋和恶毒的光芒。他似乎,嗅到了更有趣的味道。

      宴会继续,但底下的暗流,愈发汹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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