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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喜宴风雪 ...

  •   “新婚送礼?”蚩玉妹难得主动来寻陈络,不想竟是为了这等俗务。

      “这有何难?”陈络不假思索,“只管开了府上库房,拣些不会出错的玉如意金葫芦送去。”

      “俗气了。”蚩玉妹连连摇头,“我要的是别出心裁,让人一看,便知是专程为新娘备下的。”

      “莫非是姨母在外新结交的姐妹?那按添妆的规矩办便是。钗环首饰、镜匣屏风……再不济,库房里还收着一整套紫檀木家具,新婚送礼正合适。”

      “听着仍是平常。”

      陈络无奈一笑,“贺礼左不过就那些东西。若论别致,姨母手下的蛊虫,才是天下独一份的。”

      蚩玉妹闻言,眼前倏地一亮,“巧了,我倒会配一种子母连心蛊。让新娘服下母蛊,新郎用下子蛊。若那郎君将来负心,便教他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陈络心下暗惊,再次叹服于蛊术之诡谲,试探道,“这子母蛊……是否母蛊对子蛊,有绝对的掌控之权?”

      “算我这外甥媳妇聪明。”蚩玉妹难得和颜悦色。

      陈络却摇头,“这算哪门子情蛊?倒像是操控傀儡,令其生便生,令其死便死。”

      蚩玉妹轻嗤一声,“哼,这本就是专门对付你们汉家薄情郎的手段。”

      “若依你所言,自然有真正的情蛊,名曰同心。中蛊双方命运相连,同生共死,休戚与共。即便一方濒死,亦可蚕食另一方生机续命。”

      “世上竟有如此奇蛊!”陈络惊叹,“若天下有情人都能用上,世间便再无劳燕分飞之苦了。”

      “你当这是地里的杂草,处处都有么?”

      蚩玉妹解释道,“相传这是我族蛊神娘娘为救挚爱,穷尽心血所配。对蛊师技艺要求极高,消耗巨大,连我都未曾亲眼得见。”

      陈络从善如流,“以姨母这等通天之能,炼制同心蛊想必也不在话下……”

      “只是,那位待嫁新娘是京城人士,我们汉家女子不比南疆儿女生于群山,不惧蛇虫。您若贸然送上这个,只怕贺喜反成惊吓。”

      蚩玉妹一怔,觉得在理,只得烦躁地摆了摆手,“罢了,贺礼就由你去备吧。想你堂堂亲王府,总不至于在这等事上出什么差错。”

      ……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崇德帝将一卷密报重重掷在太子脚下,面沉如水,隐有雷霆之怒,“看看你举荐的好臣子!”

      “东鲁连降暴雪月余,清州知府郭爱民,非但不开仓赈济,反而层层瞒报,封锁消息!如今灾民易子而食,聚众冲击官衙,这滔天大祸,朕竟只能通过锦衣卫的密奏才得以知晓!”

      太子颤巍巍拾起密报,越看脸色越是惨白,“儿臣……儿臣实在不知……”

      “不知?”崇德帝冷笑,“东鲁若真如你所言太平无事,何至于连你那侧妃想吃一口家乡的鲅鱼饺子,都送不进东宫?”

      乾清宫铺地金砖冰寒刺骨,凉意顺着膝头直窜太子心口——父皇竟连这等后宅琐事都了如指掌!

      崇德帝拂袖转身,望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落的细雪,声冷如冰,“明日早朝,朕会当廷宣布东鲁灾情。这赈灾的差事,你去。”

      “若办不好……这太子之位,你也不必再坐了。”

      ……

      崇德二十九年,元月二十六。

      宜嫁娶,祭祀,开光,出行。

      簌簌大雪掩不住满城喜气。原本只是蚩玉妹一人赴宴,偏生楚王陈络闻讯非要同行,不仅自己来,还将薇赫一并拉了来。

      随行的只带了侍卫首领阮恭,与那位刚升任王府从七品侍书、最爱凑热闹的周景彦。

      这从七品听着不高,却已胜过他那位被贬琼州任八品县丞的父亲周延玉了。

      今日蚩玉妹要赴的,是先前在红叶寺偶遇的婉卿姑娘与她那裴郎的婚宴。

      新郎裴淮安乃国子监丞之子,新娘江婉卿是翰林典籍之女。

      两家皆是八九品小官,在外城比邻而居,子女自幼青梅竹马,如今终成眷属,也算了却双方父母一桩心愿。

      临进门,蚩玉妹还在打趣,“你堂堂亲王,难不成连饭都吃不上了?若是楚王府供不起,我这就将外甥领回家去。”

      陈络笑道,“今日就是带阿星来沾沾喜气。我们当初……仪式从简,正好借此观摩一番,待几月后的册封礼时,心中也好有个章程。”

      蚩玉妹轻哼一声,“你们皇家如今也这般接地气了?”

      这的确只是陈络的托辞,他此行硬要拉着薇赫凑热闹,其实另有一番隐秘心思,这症结还在薇赫与蚩玉妹之间。

      往日里,蚩玉妹虽爱捉弄人,却极为护短,尤其对薇赫这外甥,更有几分隐秘的纵容;

      而薇赫看似对谁都冷淡,对这位姨母,却也存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依赖。

      可近来,二人碰面时,气氛总有些微妙的凝滞,蚩玉妹惯常的调侃不见了,薇赫则比平日更显沉默。

      陈络私下问过薇赫,他只道无事,试探蚩玉妹,她也语焉不详。

      他心中纳闷,却无从化解。恰逢今日婚宴,他执意邀薇赫同来,只盼这满堂喜气能化开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薄冰,让一切重归于好。

      凭姨母与薇赫的聪敏,未必不能觉察出他的小心思,只盼这二位祖宗能给他几分薄面。

      入了裴府,蚩玉妹只自称新娘友人,婚宴之上,来者皆是客。虽瞧着面生,但见这一行五人气度不凡,往门前一站,竟让这寻常院落平添几分光华。

      新郎兄长裴长安站在门口迎宾,蚩玉妹瞧着他道,“你是主家的人是吧?我只备了一份礼,怕是简薄了些。若瞧我这四个……弟弟碍眼,尽管打出去便是。”

      裴长安从容一笑,“不妨事,姑娘心意到了就好。”

      待礼盒开启,他心底暗惊,这杨小姐未免太过谦虚,这礼在他们这等门第已算十分贵重了。

      礼宾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新娘友人杨小姐——贺金镶红宝葫芦一对!”

      唱礼声还在院中回荡,一行人已被热情引入席间,虽是寻常小官家的婚宴,却处处可见用心,红绸高挂,宾朋满座,孩童在雪地里嬉笑追逐,空气中饭菜香气与笑语交织,一派和乐融融。

      这一行人中,最未见过这等热闹场面的,竟是楚王夫夫。

      陈络自幼长于宫城,薇赫又是异乡来客,这般充斥着烟火气的民间婚宴,于他们而言反倒是头一遭。

      陈络毫不掩饰好奇,大大方方地四下张望,薇赫虽克制些,目光却也在那些贴着双喜字的灯笼、堆满花生红枣的喜盘上流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新奇。

      周景彦见状,便凑近二人身侧,压低声音解说,“二位殿下且看,这民间婚俗,讲究的就是个彩头。”

      他指了指正被孩童们争抢的糖果,“这叫撒喜糖,寓意甜甜蜜蜜,早生贵子。”

      他又示意他们看新人方才走过的路,“新人入门,脚不沾地,需跨过马鞍与火盆,取平安与红火之意。”

      几人入了席间,陈络还不忘此行目的,特意让薇赫坐在自己与蚩玉妹之间。

      他一会儿为蚩玉妹布菜,温言道“姨母尝尝这个”,一会儿又低声与薇赫点评菜色,努力活络气氛。

      如今自封楚王手下头号狗腿的周景彦岂会不明白楚王的心思?

      他与陈络打着配合,殷勤介绍道,“咱们这席上的菜式也都有讲究,这鱼是必定要全的,寓意有头有尾,这莲子羹,则是期盼连生贵子……”

      不料蚩玉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凉凉开口,“这成了亲就只有生不生的规矩吗?”

      周景彦讪讪住口,巧了嘛这不是,楚王府两位主子刚好生不了。

      饶是素来木讷、坐下只顾吃菜的阮恭都察觉到气氛不对,见周景彦朝他使眼色,他忙咽下口中东坡肉,努力周旋道,“啊周兄自江南而来,不知与京城婚俗有何不同?要说……要说待会儿闹洞房,才更有趣,不过那都是年轻子弟的玩乐……”

      阮恭环视一圈,尴尬一笑,“不过诸位瞧着年岁轻,跟去倒也无妨,我是去不得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黝黑的面庞上浮现几分认真,“其实末将在北境时,倒见过另一种说法——新人共饮合卺酒时,要以红绳系腕,意为此生不离不弃、永结同心,要末将说,这结发为夫妻,心在一处才是最要紧的。”

      他说得诚恳,倒让方才凝滞的气氛松动了几分。

      周景彦暗松一口气,正要接话,却见一直沉默的薇赫忽然抬眼望向阮恭,轻声问道,“在北地,这红绳乃是夫妻间才系的?”

      阮恭除了公务,还从未与这位清冷的“王妃娘娘”搭过话,一时有些磕巴,“是……是,都是夫妻间互赠或女子赠心上人的。”

      薇赫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蚩玉妹咬了咬唇,终究放软了语气,没话找话道,“……阿薇若喜欢这红绳,阿娅那儿有的是,将你家这皮小子从头到尾缠一圈都够。”

      陈络瞧了薇赫一眼,随即眉飞色舞道,“看来姨母是要让阿星亲手为我织一件喜服了。”

      就在这片刻静默中,薇赫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虽轻,却让蚩玉妹面上顿时一喜。陈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转机,忙朝周景彦与阮恭使了个眼色,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周景彦看得分明——楚王说的是要给他们涨月俸!

      嗯,今日也是个成功的狗腿。

      待到新人拜堂时,蚩玉妹因着心情好转,又见这裴家郎君身着大红喜服,面目清俊,神态端方,总算将这人看顺眼了。

      待礼成,她寻了个空当上前,对着比她小了二十有余的新娘一口一个姐姐,扮起嫩来毫不心虚。

      “是你呀,小妹妹。”盖头下的婉卿听出了她的声音,“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蚩玉妹信口胡诌,“你知道的,我其实是山猫成的精,一路问了好些家猫野猫才寻来这儿,定要亲眼见证你的幸福。”

      说着她转向新郎,语气甚是蛮横,“那个裴郎!你须得好好对待婉卿姐姐,若她因你受了什么委屈,我定要了你的命!”

      裴淮安先是一怔,随即领会到这“小妹妹”话语中的维护之意。

      他非但不恼,反而神色愈发郑重,拱手深深一揖,“小姐放心,淮安此生,必不负婉卿。”

      “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婉卿临去洞房前问道。

      “……我叫小玉。”

      “好,希望下次见面,可以知道小玉的大名。”

      陈络正瞧着蚩玉妹扮嫩有趣,目光不经意间往旁边一扫,却在瞥见新郎身侧一人时骤然顿住。

      那人正侧身与新郎低语,线条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浅淡的薄唇,乍一看竟是错认成了薇赫。

      陈络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伸手往身旁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愕然转头,才发现原本站在身侧的薇赫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正待寻找,却感觉袖口被人轻轻一扯。

      回头一看,薇赫不知何时已悄然回到他身后,手中还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正略带疑惑地望着他。

      “阿星,你方才……”陈络话未问完,余光再瞥向那人所在,竟如梦幻泡影消散无痕了,仿佛方才只是他一时眼花。

      “怎么了?”薇赫将茶盏递给他,清冷的嗓音将他从瞬间的恍惚中拉回。

      陈络接过杯盏,摇了摇头,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异样,“没什么,许是看错了。”

      定是自家王妃风姿太过独特,才让他看谁都带了几分影子……总不至于是云岫吧?那位难不成还抛下侯府公子,专程来参加这等寻常人家的婚宴。

      就在这时,王府左长史潘文渊步履匆匆地穿过喧闹人群,神色凝重地寻到陈络身边,也顾不得全礼,凑近低声道,“殿下,陛下急召,命您即刻入宫觐见,宫里的内侍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婚宴的喧哗仿佛瞬间远去。陈络眉头微蹙,与薇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东鲁的差事,他们是躲不过了。

      他当即向蚩玉妹低语几句,留下周景彦作陪,与主家告罪一声,便与薇赫、阮恭并潘文渊三人迅速离了这方仍沉浸在喜悦中的小院。

      车轮碾过积雪,将满堂喜庆与喧嚣远远抛在身后,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喜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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