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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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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声,打破了试炼场的沉寂。
一众弟子骇然抬首,个个脸上写满两个大字:
佩服!
敢在五十五名监试师长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更是在望舒榜排名更新的前夕将本场试炼的一百积分弃如敝履,这位动手的道友实在是狂妄得有些没边了!
佩服!佩服至极!不愧是楼……
“楼暮凉!你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猜想之人与师长痛斥出声的名字精准吻合,众弟子不禁心道:果然!
这位顶风犯案的勇士,果然又是楼道友!
说起这位楼暮凉楼道友,那可真真是师长伤心,同窗落泪。
其人进入外门不过半年,掀起的腥风血雨却不计其数,且由于战绩太过辉煌,单拎不出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条,一言蔽之就是无恶不作,连外门最凶恶的那名师长的头发她也敢烧。
这不,这位顶着一头光滑锃亮的凶恶师长周庞跃下监试云台。
“傅奚,没事就站起来!瘫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这里是睡觉的地方吗?!”
听到这第二个名字,众弟子眼睛又是一亮。
嚯,挨打这位的神奇程度也不遑多让啊!
若说楼道友走到哪里都是万众中心,这位傅道友便是另一个极端。
此人入外门长达七年之久,却总会在各种场合引发同门的三连疑问:
“啊?”
“这人是谁?”
“咱们外门有叫‘傅奚’的?”
而被问的人也不必多说,只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望舒榜的最最最底部。
发出疑问的人便会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外门年年垫底、积分稳居个位的这一位!”
然而,即便傅奚七年如一日的垫底事迹如雷贯耳,但由于他本人实在太过低调,低调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宗门的存在,于是一众同门虽然年年放榜都会被他跌穿望舒榜底端的成绩所震撼,但一年到头仍是记不住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然后下一年接着被震撼,如此循环往复,整整七年从无例外。
不过今年有了此情此景,众人终于在放榜前想起这位傅道友了。
地上的少年出声道:“我有事。”
这声音口齿不清,含糊至极,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是个人在讲话。
弟子们循声望去,顿时纷纷龇牙咧嘴,只觉自己的脸也火辣辣的疼。
只见地上那少年身形清瘦,肤色白皙,唇色淡薄,水边瑟瑟摇曳的蒲苇一般柔弱无边。
也正因这副柔和无害的长相,更衬他此刻左脸上的那一道巴掌印巨大狰狞、猩红骇人。
光是看着都有如此之感染力,简直不敢想要是真挨上这一巴掌得有多疼。
周庞自然也看清了那道巴掌印,光秃秃的头顶不禁隐隐发凉。
同为某人的受害者,周庞不由触景伤情同病相怜,当即决定不再谴责傅奚在哪里被扇倒就在哪里躺下的脆弱行径。
当然,即便心有戚戚,但作为师长的威严与责任不可丢弃。
周庞粗眉倒竖,气势汹汹地一扭头,质问罪魁祸首道:“到底怎么回事?”
“楼暮凉,你为何动手伤人?”
这个问题,莫名挨打的人当然也很想知道。
傅奚强忍颊边痛楚,抬头望向三步外的少女。
不成想,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那眼神,似恨不能剥下他的皮肉,生啖他的血骨。
“……”
无人回答,周庞只得又问一遍,这回是用吼的:“楼暮凉,说话!”
这一声灌了灵力,离得老远的弟子都被震得脑壳生疼,更遑论离他极近的楼暮凉。
鼓膜嗡嗡震响,楼暮凉捂住靠近周庞那边的耳朵,勉强回过了神。
她将视线很慢很慢地从地上的人身上剥离,掠过怒气冲冲的周庞,掠过一众看热闹的稚嫩脸庞。
最终越过他们,定格在那青岚不化的九重云霄,以及高悬其间的扶光榜。
扶光榜眉头左侧,一行金光璀璨的纪年注脚清晰可见:
离乱十七年。
果然。
楼暮凉狠狠吐出一口气。
她回到了十七岁这一年。
也是她进入玄寂宗的第一年。
她心烦意乱,没注意自己这一口气吐得荡气回肠,在旁人看来凶煞如恶龙吐息。
前不久刚被这无法无天的小弟子烧没了满头青丝,周庞下意识头顶发凉,语气不由软了几分:“你为何对同门动手?”
楼暮凉淡定道:“他伤我在先,我是正当还手。”
周庞的嘴角剧烈抽搐起来:“他?傅奚?伤你?”
外门常年吊车尾的边缘人,伤你这个恶名鼎鼎的大刺头?!
为了顾及傅奚的颜面,周庞艰难地把这句吐槽咽了回去。
围观的其他人亦作此想,泼天的质疑目光几乎要将楼暮凉淹没。
楼暮凉却斩钉截铁地道:“我没说谎。”
楼暮凉确实没说谎。
毕竟在她的视角里,仅仅片刻之前,她还并非是眼下这个的被师长审问为何在考核中无故扇人巴掌的小弟子。
而是修真界人人得儿诛之的魔头。
那时,她正在修真界与魔界的交界处,与阻击她的上千名修士进行鏖战。
漫天血雨中,她大杀四方,成功突围。
然而,就在她即将打开往来之门,从修真界脱身的那一刹——
一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从后贯穿了她的心口。
所以楼暮凉的那一巴掌,原本是一招向后的反击。
可恨的是,她的反击没能到位。
因为她方才转头看清这名偷袭者的长相,便两眼一抹黑地失去了知觉。
那一瞬陷入无边黑暗的滋味,楼暮凉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
然而惆怅都没来得及惆怅,她的眼前就又亮了。
整个过程丝滑到,她临死前的这招反手攻势都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于是乎,这名与她对战的倒霉蛋,不幸地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
但楼暮凉认为对方很幸运了,因为她此时修为尚浅,换成不久前她堕魔后的实力,她的一巴掌能隔空将这倒霉蛋整个人掀成飞灰。
不过,当楼暮凉看清这个倒霉蛋的长相后,她恨不得将这家伙掀成飞灰——
天杀的!这不就是偷袭她的那个混账吗?!
生死一线时的一瞥格外刻骨铭心,她绝没有认错,这个被她扇巴掌的倒霉蛋,就是片刻前将她一击毙命的混账!
所以,楼暮凉对周庞说出“是他先伤的我”时,十分的理直气壮。
然而周庞可不知楼暮凉这一通无缝衔接转世重生的传奇经历,当即断定这鬼头鬼脑的刺头又在颠倒黑白。
不是他心存偏见,委实是这小弟子太过劣迹斑斑。
小姑娘才来玄寂宗没半年,桀骜不驯,冥顽不灵,闹得外门从弟子到师长,人人对她谈之色变。
往常,如此不服管教的弟子往往一无是处,找个由头逐出宗门便是。
偏偏这丫头是个例外。
她是外门绝无仅有的“灵修”。
寻常修类,需以外物为媒介来发挥灵力,如剑修的剑、法修的法阵、符修的符箓、丹修的鼎炉。
灵力是修为的载体,在经过这些媒介时,不可避免地会有所损耗,故此,其他修类所能展露出的实力,往往低于其自身真实的修为水平。
另外,这些修类也往往会受到媒介品级的制约,且越往修途的后程走,这种制约会越严重,因为难以觅得与修为相合的高品级媒介。
而灵修不同。
灵修是可以直接驱使自身灵力的修士。
无需媒介,不受制约。
修为多深,实力就有多强。
古往今来,历数名声大噪的强者,各种修类虽平分秋色,但硬要计数,灵修的数量还是更胜一筹。
这还是在灵修的基数断层低于其他修类的前提下。
之所以数量断层,是因为灵修虽好,却非人人都能涉足。
只有天赋极高,对灵力的感知细致入微,才能得心应手地操纵灵力。
修真界,到底是实力为尊。
一众师长对这混球又爱又恨,终究是不舍得将她逐出宗门。
毕竟,万一教出个草根出身的修真界大能,他们也能连带着沾光。
何况以楼暮凉展现出来的天赋,这种期许的实现只需要交给时间。
因此,至少周庞是不希望楼暮凉在试炼中出什么岔子。
平日的小试小测闹腾点也就罢了,但这一年一度的试炼不同。
年度试炼的等第,不仅决定了下一年该名弟子所能分到的修炼资源,更重要的是在综合考量中占有相当的比重,直接与一年后她是否能进入内门选拔相关,因而具有严格的规纪。
“谅你初次参与试炼,出点岔子也情有可原。”
周庞拼命用眼神示意楼暮凉接过他给的台阶:“下不为例,赶紧给人家道个歉,然后继续试炼。”
不成想,楼暮凉却再度盯住了傅奚:“不,我才不会出岔子。”
“他伤我在先——我就是要扇他巴掌,并且绝不道歉。”
掷地有声的嗓音,坚定地响彻整个试炼场。
周庞:“……”
万众瞩目中,周庞心灰意冷地取出名簿。
大笔一挥,楼暮凉的名字后便多了一个“戊”字。
周庞提起楼暮凉,只想赶紧把这只糟心玩意儿丢出试炼场。
“师父,您没听清楼道友说的话吗?”
周庞脚步一停。
说话的弟子怕周庞没看见他,还笑嘻嘻地招了招手。
招手间,弟子腰间玉佩流光轻闪,依稀浮现一个“仪”字。
玄寂宗外门,弟子们以年龄分批,每一批的弟子每一年会按照上年综合考量的等次,划分为“乾”“仪”“坤”“尘”四等。
唯有维持在“乾”“仪”两等的弟子,才能在十八岁时的内门选拔中,跳过首轮变态的秘境考核,直接进入第二阶段的选拔。
也因此,这两等的弟子,通常是外门师长的心头肉。
周庞耐心地问这名说话的心头肉:“容今,你此言何意?”
容今用眼神示低着头的傅奚:“楼道友分明说傅道友伤她在先,为何师父您却只处置楼道友?”
周庞:那是因为他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在鬼扯。
但是这话若真说出了口,动手伤人还构陷同门,这丫头恐怕真得收拾包袱走人了。
周庞嘴唇动了动,还没想好说辞,容今却再度开了口,态度更加不依不饶:“楼道友平日虽跋扈了些,但不是无缘无故欺凌别人的人。”
楼暮凉听到此处,转头看容今,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你说谁跋扈?要不要来打一架?”
周庞直接甩了个缄口咒给她:“闭嘴!”
“师父,容道友说得有理,楼道友的确不是无故发难之人。”
又一名弟子开了口,这次是个两髻簪有星星发饰的俏丽姑娘。
邓星西道:“这事闹到现在,耽误了大家伙这么久的试炼进度,请您尽快给个服众的处置吧。”
她一瞥傅奚,轻飘飘地道:“在咱们修真界,可不能是谁弱谁有理吧。”
周庞一见邓星西玉佩上的“乾”字,顿时更加头疼。
这一个两个,哪是在为楼暮凉鸣不平,分明是在针对傅奚。
周庞看向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站起的傅奚,心中一阵叹息。
一个除了相貌外平平无奇的尘等弟子,是怎么得罪这些前头的弟子的?
“师父,是我的错。”
就在这时,傅奚终于出声。
又一偏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血迹残留在嘴角,更衬红肿未消的面容苍白可怜。
周庞心中才掠过不忍,就听傅奚轻声说:“是我学艺不精,屡次出招失误,惹得楼道友心中不快,也算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伤她在先吧。”
周庞:“……”
对面的小弟子满脸无辜惭愧的笑意,周庞一时没不知隐约听出的讥讽是否是他的错觉。
傅奚继续道:“师父,就如各位道友所愿吧。”
本人都认了,回护已然意义不大。
周庞心情复杂地在傅奚的名字后也记了个“戊”字。
随后,他将两人一并丢出了试炼场。
试炼场中,邓星西与容今对视一眼,愉快地继续试炼了。
试炼场外,由于正值试炼中途,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空山云影、人迹寥落。
傅奚擦掉唇角的血迹,拍拍沾灰的衣摆,起身就要离开。
“喂。”
腰间一紧。
傅奚低头,他那条洗得发白发脆的腰带被拽得绷断在即。
然而拽住他腰带的家伙对此毫无所觉,仍在不断地加大拖拽的力道。
飞扬跋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叫‘傅奚’?”
傅奚思考了一下。
如果腰带被扯断,他得花五枚铜板去成衣阁买新的,而他得代洒扫弟子干五天活,才能挣到这笔钱,但之后五天,他已经有了别的零工安排。
于是他收回迈开的步子,顺从腰带收紧的力道,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并且不忘回话:“对,我是傅奚。”
由于傅奚的积极配合,楼暮凉很顺利地将他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楼暮凉鼻尖嗅了嗅。
这家伙身上的气息很香,很干净。
但有些过于干净了。
似乎……没什么灵力的样子。
楼暮凉终于放过了傅奚可怜的腰带,绕到他的正面,揣起手,将人上上下下一顿打量。
片刻,她眉头一拧:“我怎么没听过你?”
能将堕魔后的她一击毙命,当时在场的修士里挑哪个出来都办不到。
有这等实力,按理说这“傅奚”早该在修真界扬名立万了,可她上辈子不仅不认得,甚至听也没听过修真界有这么一号人物。
连他们短暂地当过同窗,还碰巧在试炼中凑过搭档,她都毫无印象。
不愧是日后将她一击毙命的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懂得隐藏实力!
另一边,面对楼暮凉这句无厘头的询问,傅奚表现得无比包容与理解:“楼道友是外门翘楚,自然没听过我这等无名小卒。”
楼暮凉没接他这句,转而问:“你是什么修类?”
傅奚乖乖回答:“剑修。”
楼暮凉狐疑瞟他腰间:“那你的剑呢?”
傅奚低眉顺目:“方才被道友拍断了,我就没带出来。”
楼暮凉回想了下,好像余光里是有一柄灵剑的残骸散在地上。
在没认定本命灵剑前,剑修对待佩剑的态度就像对待随时可换的消耗品,他毫不抢救的行为也说得过去。
楼暮凉点点头,纵身一跃。
身若玄鹰,弋入枝间,信手折下两段三尺长的树枝。
又灵力一振,枝上赘叶凋零,枝身笔直遒劲,削铁如泥。
木叶零落间,蹁跹的衣袍翻若鸦羽,随颀秀的身影回落至地面。
在傅奚怔然的目光中,楼暮凉将其中一枝硬塞进他的手中。
随后,她举起自己手中的树枝,对准傅奚。
“现在,这里,你我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