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上无心云相逐》黄鹂三两声

3、小聚

　　郑岩做过很多份工作，却是头一回进这样的高端实验室。他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考了大学，应该也是学医或者是与之相关的。
　　“人类的寿命能越来越长，最先要感谢的就是这些实验动物，兔子、白鼠、山羊、比格犬……每一个动物都值得尊重，它们也是大体老师。”宋逐云戴了口罩，穿了防护服，全身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静静地看向郑岩。
　　二人开车过来时，宋逐云就对郑岩简单描述了一下他的工作内容，进到实验室里，观察实验动物，记录好数据，拿出来交给他签字，必要时，帮忙处死一些状态不佳的……
　　郑岩也是一样的装扮，他拍拍宋逐云，推门进去。
　　宋逐云逃跑似的离开这里，回到临时办公室才大口呼吸。
　　等到郑岩拿了报告过来，已经是下午。因为怕生理不适，所以他没吃怎么吃早餐，这会儿虽然很饿但想起那阵气息，胃里又酸又涨，极其难受。
　　急忙接了文件签了字，宋逐云憋着一口气拉住郑岩往外走。
　　直到车开出去几里，宋逐云才缓过来。
　　“没事吧？”郑岩问。
　　“这话应该我说吧？”宋逐云脸色发白，靠在座椅上，轻笑道。
　　郑岩说话和他开车一样平稳：“你不是说了，要尊重每一位实验动物，所以我给它们安乐的时候念了经，愿它们来世没有苦痛。”
　　宋逐云不是没进过实验室，那次他刚接手公司，各项数据需要复核，所以必须得亲自到场验证。
　　他穿戴严实，确保闻不到一丝味道才进去，可里面的场景直击心灵，无论多少层衣服都拦不住。粉色的笼子里关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实验犬，一见到他就摇起尾巴，眼睛亮亮的，很像有鱼。宋逐云瞬间泪流满面，此后再也没踏进这里半步。
　　他不知道那只小狗的编号，也不知道签的哪份数据是属于它的，有时午夜梦回，那双眼睛不再澄澈，而是凶狠地盯着他，似乎在控诉什么。
　　“宋总，宋总。”郑岩喊道，“你跟我念，这是往生净土神咒，在心里念也可以，南无阿弥多婆夜……”
　　宋逐云偏头看向车外，无声地张开口。
　　车子停在了秋江边，宋逐云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等着郑岩出来。
　　“给，今早剩的三明治。”
　　宋逐云伸手接过，满脸嫌弃：“我给你开这么高工资，就让我吃这个吗？”
　　“那你想吃什么？”郑岩一手拿着咬了一大口，另一手要去拿宋逐云的。
　　“算了，就这个。”
　　吃完三明治，郑岩把俩人的包装袋攥在一起，走到斜对面的垃圾桶前丢掉，随后转身，低头看向宋逐云。
　　“干嘛，有事就说。”宋逐云坐在长椅上，正欣赏江面的风景，郑岩就来挡住了。
　　“雪萦明天休息，约了六点的星月餐厅。”
　　“行啊，你记得跟林姨说。”
　　“要不要一起走走？”郑岩踌躇着开口。
　　宋逐云一怔，随即笑道：“走走走。”
　　二人沿着河畔边散步边聊天，经过风吹，宋逐云恢复了常状，时不时开个玩笑，一惊一乍的。
　　“你不知道你那时老吓人了，说什么你死了，我见到你的尸体是害怕还是悲伤……老天，无论哪个人突然被这么问都会被吓到的好吧，怎么可能会作答。”宋逐云拿肩膀轻碰郑岩，“你那是真的想跳江吗？”
　　“不是。”
　　郑岩隐约记得某次生物实验后，宋逐云又翘课了，周文心和唐雪萦就争论到如何帮他克服恐惧，放学后恰好见到出来溜达的宋逐云，鬼使神差下，他说出了这句话。没想到宋逐云还记得。
　　“这才对嘛。”宋逐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要长命百岁，这才对得起动物老师，你说是吧？”
　　郑岩停住脚步，宋逐云不解地回头，视线瞬间相交。
　　二十六岁的他像是在帮曾经的手足无措的宋逐云，再次把郑岩拉离了江边。
　　宋逐云拉了下他的小臂，说：“天快黑了，吃饭去，我想念那家干锅蔬菜了，应该还在吧？在国外的时候我就馋得想哭了。”
　　郑岩跟上他的脚步，打趣小店的菜色比宋总的商务局好吃太多。
　　第二日，郑岩送宋逐云去了公司，本想回去睡觉，但又想到等会儿还要来接，干脆拉了个屏风，把沙发移到宋逐云桌边，和衣而睡了。
　　宋逐云处理完事务，过去拍醒郑岩，皱眉道：“这么吵都能睡着，我花钱请你来睡觉的吗？”
　　郑岩知道他雷声大雨点小，抓了一把头发，没有回嘴。
　　“走了，清醒了没？我可不想出车祸，车钥匙在外套里，穿上就过来，别磨蹭了。”宋逐云插兜站门口，不停地催促。
　　回到公寓，吃完饭后宋逐云歇了一会儿就去午睡了，郑岩和他打了招呼，下午去送父母坐车。
　　拿了半年工资，医院的费用总算交齐，还有一些盈余，郑岩统统塞给二老，自己只留几千块。
　　他们问过郑岩做的什么工作，听完之后却不太相信还有这种好事，担心儿子被骗。
　　郑岩也想过，宋逐云为什么偏偏找上自己，但想得多了反而陷入苦恼，不如坦然接受，活在当下。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反正目前过得挺好，每天和宋逐云斗斗嘴，比在墓园的时候有意思多了。
　　他东西不多，签完合同那天下午就开车去墓园把东西搬了过来，在那边住了几年，全部身家就只有两个行李箱。这两天忙着这种事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在宋逐云客房够大，随意摊在一边也不影响。
　　送完父母回到家，宋逐云已经起床了。郑岩想了想，决定整理好，给雇主留一个好印象。
　　“有够极简。”宋逐云歪在沙发上，嘴里喋喋不休，“这件卫衣是高中买的吧，怎么还在穿？搪瓷杯也要，这么念旧，也不见得你怀念一下同窗情谊，对我好点……”
　　郑岩挂衣服的手一顿，说：“我对你不好吗？”
　　“不好，以前我请你做什么立刻就答应了，现在推三阻四的。”宋逐云翘着脚，伸手拿葡萄吃，“等下吃完饭去逛逛，身为我保镖，行头肯定得给我长脸。”
　　郑岩三下五除二就收好东西，洗完澡后差不多可以出门了。
　　周文心和唐雪萦已经到场，待他们走近，许久未见的周文心惊叹不已：“你们俩跟秀场模特儿似的，越长越帅了。”
　　宋逐云嘴角上扬，回道：“两位也是气韵非凡，跟我很搭。”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恋。”周文心嗤笑一声，转头招呼郑岩。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雪萦打小就是乖娃娃，很少参与他们的打闹，所以她和郑岩反而最聊得来。
　　郑岩摸摸脸，说现在正给宋逐云打工。
　　“那挺好，如果有难处尽管说，都是老同学，能帮则帮。”雪萦微微一笑。
　　宋逐云伸手揽住郑岩，不高兴地说：“什么意思啊小雪？说得我好像会欺负郑岩似的。”
　　“可不是嘛，你随时随地欺负人家，就拿我们小组报告来说，你是不是全把自己任务交给郑岩了，最过分的是下学期那次，做什么来着……”周文心完全没有多年未见的尴尬，而且本就擅长与人打交道，一下子就把场热了起来，一顿饭吃得滔滔不绝。
　　接近尾声，宋逐云和周文心还在互呛，郑岩懒得搭理，便在一旁默默喝茶。
　　雪萦顺着周文心的话，问郑岩有没有被催婚，他们这个年纪，有些同学早已结婚生子，而在座的各位，全是单身。
　　郑岩点点头，一瞬间三双眼睛都看了过来，他下意识看了宋逐云一眼，然后垂眸紧盯茶杯，说道：“相过几回，女方说我不会聊天，都没有下文。”
　　“巧了嘛，我爸给找的那些猪头男，都被我骂跑了。”周文心摊手，开玩笑解围，“你们还在花期真好，郑岩都快三十了，还跟男大一样，光看着就养眼，郑岩，说真的，你要是哪天不想伺候这位大少爷了，来我公司，准保是门面担当！”
　　“哎哎哎，现在他是我的人，你挖什么墙角？”虽然知道周文心是开玩笑，宋逐云还是伸手挡在了郑岩面前，宣誓主权。
　　郑岩和雪萦对他们这样习以为常，在一旁随意聊着。
　　结束之后，周文心建了个小群，只要她回来就可以一起约出来吃个饭。
　　郑岩看着手机上的“单身人（4）”，有些恍惚。如果父母不在，他就是赤条条无牵挂的，现在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多了，到时候还会舍得死吗？
　　“愣着做什么，给你挑好了，去试试。”宋逐云抬抬下巴，示意他跟导购走。
　　郑岩连着换了六七套，各种风格都有，宋逐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我眼光就是好，这些都要了，再拿两套睡衣。不是我说，郑岩，你昨天穿的什么，裤脚都穿烂了还留着……”
　　送走二位上帝，导购小姐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灿烂，不仅赚了钱，还吃了瓜，今天简直是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