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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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误判的温柔
二零一八年九月三日的清晨，六点四十五分。
程念站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剥落的漆皮。晨光透过被梅雨浸渍的玻璃，在她熨烫平整的校服袖口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个位置正好能望见教师办公楼的方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路口，心跳因为期待而略显急促。
作为一个在老师眼中一贯的"乖乖女"，程念习惯提前到校。她的校服永远干净整洁。此刻，她微微抿着唇，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半年前那个特别的除夕夜。
那天晚上，家族微信群里红包雨下得正酣，她想起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语文老师兼段长，便认真地编辑了一条新年祝福："林老师新年快乐，祝您和家人幸福安康！"发送前还特意检查了措辞，确保既礼貌又不显生硬。
没想到段长很快回复："程念同学新年好！谢谢你的祝福。”
“段长下学期有教文科班吗？”
“下学期我就不教你们语文啦，学校安排了新的女老师老师，她可是我们学校的才女，课讲得特别好。”
许是过年气氛使然，段长又兴致勃勃地发来一条语音，语气轻快："温柔又漂亮，你们肯定会喜欢的。她对待学生特别有耐心，从来不发脾气，教学水平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的。"
"温柔又漂亮"。
这五个字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含在舌尖的糖，在剩下的寒假和整个暑假里缓慢融化。程念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这位陆老师的模样：应该有着新月般的眉眼，说话时声音像浸了蜜，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或许她批改作业时，会用娟秀的字迹写些鼓励的评语；上课时从不会严厉批评学生，而是循循善诱。
这个想象太美好，以至于程念在开学前特意去书店买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浅蓝色的封面上印着几朵素雅的小花——她打算用它来记录陆老师的语文课笔记。
此刻，她深吸了一口潮湿闷热的空气，走进挂着"文科二班"牌子的教室。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同学，她习惯性地走向中间排靠过道的位置——既不会太显眼，又能清楚地看到黑板。
手机在裤兜里轻轻震动，班级群的最新消息跳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似乎是去年校运会时的抓拍，画面里的女子穿着运动服，长发束成马尾，正微笑着和几个学生说话，侧脸线条柔和。
"这就是陆老师吗？看起来真的好温柔。"程念在心里默默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把手机调成静音，规规矩矩地放回书包内侧口袋，然后拿出语文课本和那本新笔记本，在扉页工工整整地写下"语文笔记"四个字。
早读课的预备铃敲响时，教室里的嘈杂渐渐平息。程念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双手平放在课桌上，目光期待地望向门口。
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稳定而有节奏。
当那抹身影出现在门口时，程念的第一反应是：段长说得没错，陆老师确实很漂亮。
她穿着一件材质柔软的米白色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下身是及膝的浅灰色半身裙，裙摆恰到好处地落在膝盖上方。长发松松地编成一股垂在左肩，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平添几分柔和。她的皮肤很白，五官精致得像工笔画勾勒出来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知性优雅的气质。
与程念想象中唯一不同的是，她戴着一副细边的银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眸像浸在秋水里的墨玉，清亮，却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澄澈。
"同学们早，我是陆清让。"她的声音响起，果然如预想般悦耳，声线偏低，像溪水流过卵石，温润平和。
教室里隐隐响起几声放松的叹息，似乎大家都在为遇到一位看似温和的老师而感到庆幸。程念旁边一个女生小声对同伴说："陆老师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有气质。"
程念在心里默默点头，看来段长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位让人如沐春风的老师。她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语文课了。
陆清让将手中的教案轻轻放在讲台，动作间带着一种从容的优雅。她没有立刻开始讲课，而是目光平和地扫过全班，像是在认识每一张面孔。
然而，当她的目光掠过教室时，程念心里那点轻松的泡泡，悄无声息地破裂了一个。
那不是简单的巡视。她的眼神沉静，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明明没有任何逼视的意味，却让被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散漫的姿态。程念不自觉地并拢了膝盖，把放在桌角的橡皮挪到了铅笔盒旁边。教室里残余的窃窃私语，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彻底消失了。
一种无形的气场，随着她的静默，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沉降。程念忽然意识到，这位老师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这学期由我担任大家的语文老师。"陆清让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但语调中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确定感。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陆、清、让。"
三个行楷的字，结构舒展，笔画却带着内敛的锋棱。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稳定而清晰的"沙沙"声。程念注意到她的板书工整漂亮，每个字的间距都恰到好处。
写完后，她放下粉笔，指尖不沾一丝灰烬。双手轻轻撑在讲台边缘，那是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莫名给人一种掌控全局的感觉。
"在我的课堂上，有几件事需要在一开始就明确。"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纲领性的分量，"第一，我们专注于知识的获取，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回馈。"
几个原本准备迎合老师、习惯性想鼓掌的同学，讪讪地放下了手。程念也把刚刚微微抬起的手放回桌面，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的封面。她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不要掌声？这和她想象中的温柔老师有点不一样。
"第二，"陆清让继续道，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程念这个方向，"每周一篇周记，手写，不少于一千字。记叙文，我需要看到具体的生活细节和真实的情感流动；议论文，要求观点明确，逻辑清晰，论据需扎实。"
后排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程念的心也微微沉了一下。这要求，远比她想象中严苛。一千字？还要分文体要求？段长可没说过这位"温柔"的老师，在学业上如此......一丝不苟。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精心准备的笔记本，突然觉得那浅蓝色的封面显得有些幼稚。
"第三，"陆清让的视线在程念脸上停留了半秒，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课代表，程念。"
不是商量的口吻，是直接的任命。
程念完全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重任"。是因为自己的语文成绩在分班考试中还算可以？还是因为刚才她坐得特别端正被注意到了？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心里掠过一丝被看穿的不自在。作为一个习惯遵守规则的学生，她从未被委任过任何班级职务，这突如其来的任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放学后，请到办公室领取推荐书单和详细要求。"陆清让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流程，"现在，请打开必修三课本，翻到《林黛玉进贾府》。"
指令清晰，衔接流畅，没有留给任何人质疑或调整的时间。
程念低下头，指尖捏着崭新的书页。段长那句"温柔又漂亮"还在耳边回响，可与眼前这位气质清冷、要求严格、行事利落的陆老师，似乎......隔着一段无法忽视的距离。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温柔"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她翻开课本，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陆清让的讲解确实精彩，对文本的分析细致入微，从"敕造宁国府"的匾额到贾母院中的布局，每一个细节都能引申出深刻的文化内涵。她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声音也始终保持着那种悦耳的平稳。
但程念逐渐察觉到，在那温和的语调之下，是极其严密的教学逻辑和不容偏离的课堂节奏。她不会重复强调重点，因为默认你应该在第一遍就听清；她不会停下来等待走神的人，因为课程的推进有其固有的步调；她提问时总是直接点名，而不是等待自愿举手的人。
这温柔，更像是一层包裹着钢铁内核的丝绸。程念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跟上她的思路。她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字迹比平时更加工整。
当陆清让俯身指导程念前排的一个男生时，声音放得更加轻柔，耐心地解释着"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所蕴含的人物心理。那个男生紧张得耳根通红，连连点头。
程念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了最初那种"果然温柔"的认同感。她反而觉得，这种无论对谁都保持的、恒定不变的温和语调，本身就是一种距离感的表现。它不像段长那种带着烟火气的随意，更像是一种专业化的、界限分明的修养。就像她身上那件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虽然柔软，却笔挺得不容褶皱。
下课铃响起时，陆清让刚好结束最后一个知识点的讲解。她没有拖堂，干脆地宣布下课。
"课代表，请稍等一下。"她一边整理教案，一边说道，目光平静地看向程念。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程念有些忐忑地走到讲台边。近距离看，陆清让的米白色衬衫质地很好，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香气也更明显了些。但她周身那种无形的气场，让程念不敢靠得太近。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
"这是书单和阅读要求。"陆清让递过来几张打印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工整，"另外，关于周记......"
她的目光落在程念的手上，停顿了一下。程念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涂任何指甲油，因为校规明确禁止。她突然庆幸自己一直严格遵守着这些规定。
"你的仪容很规范。"陆清让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明天学校会有统一的检查，请提醒同学们注意。"
程念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她做错了什么。"好的，陆老师。"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好学生特有的恭谨。
"去吧。"陆清让微微颔首，拿起那支暗红色的钢笔，准备开始批改作业。
程念拿着那叠要求细致的书单，转身走出教室。走廊里喧闹依旧，她的心里却有些乱糟糟的。
段长没有骗她。陆老师确实是美丽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可是，这份温柔之下，是清晰无比的边界感，是毋庸置疑的原则性，是一种不显山露水却绝对存在的......强大气场。它并非尖锐的压迫，而是一种沉静的力量，让你不由自主地收敛，遵循，不敢轻易逾越。
程念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望着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凤凰木的枝叶在雨中轻轻摇曳。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单，第一周要求阅读《红楼梦》前十回并写读后感，第二周是《乡土中国》的章节分析......每一项都标注着明确的要求和截止日期。这和她想象中的"温柔"相去甚远。
那个除夕夜的美好想象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糖纸，斑斓的色彩渐渐融化，露出了底下更为坚硬，也更为真实的质地。她开始意识到，这学期可能会比她预想的更具挑战性。
不过，作为一个习惯了遵守规则、认真完成作业的好学生，程念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她把书单仔细地对折，收进书包的夹层里。无论如何，她都会认真完成陆老师布置的每一项任务——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只是，在走向下一堂课教室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想：这位看似温柔的陆老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找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