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拯救四海八荒扫厕所》玉籽介

21、种瓜得瓜（五）

　　最可怕的不是无聊，也不是满足，而是“将要满足”的那个瞬间。它是微弱、持续的空白，却比完全的无聊和彻底的满足更令人上瘾。或许很多时候我并非想去做某件具体的事，而是期待生活中可以发生点什么。
　　这种“期待——不满足——更期待”把我困在思维漩涡，让我产生“必须把一天填满才有意义”的念头，但凡有片刻空白都坐立难安。
　　我不甘静止，不甘“落后”，更惧怕空虚寂寞，总想找点事干，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自己的生命是有用的。
　　所以只要不是“那件事”，那件“可能发生的大事”，做什么都觉得无聊。做到一件小事，不够；得到一丢丢奖励，不够；期待下一次，期待明天。睡觉舍不得阖眼，心尖总有个小钩子轻轻挠痒。
　　我并非被答案困住，而是被找寻答案的念头困住。越是不够，越是想要；越是不懂，越是好奇。前路迷茫，神秘莫测变化万千，若确定前方是黄金屋颜如玉或凶神恶煞反倒没了兴趣，正因这种绝对的不确定性，才对时空变化满怀期待。
　　蛆是饥饿的，我的肚子虽然饱足，心却没有，于是滋生恐惧、焦躁，觉得无趣又毫无意义。
　　世人或许也是如此，才会有爱别离求不得贪嗔痴念，不断毁灭又不断创造。爱的是爱情，亲的是亲情，友的是友情，上瘾的不是确实的人事物，而是“色”本身。
　　一个没有悬念的世界和一个只有悬念的世界，前者没有惊吓也没有惊喜，比如我在天庭上班的数千年；后者疲于奔波，感觉永远吃不饱，非得一关关解谜才能生存，直到筋疲力尽，比如上个时代的我。哪个才能获得自由？恐怕都不能吧。
　　那如何才能得到平静？是不是只要学会停下来，不去张皇失措填补那空白，而是静静地观察一会花怎么开、水往哪儿流？既允许自己在“色”里游走，又允许自己回到“空”中休憩。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我开始学着殷自闲的样子慢下来，告诉自己“你绝非天才”，也安慰自己“你也不算一无是处”。做不到无处不在，但也倔强地不肯消失。花开花落自有时，哪怕什么都做不好，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够了。
　　饿了吃，困了睡，播撒种子，按时浇水，坐在菜畦望天。我渐渐忘记自己是个小仙，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除夕我跟殷家母子吃团圆饭，中秋夜做各色月饼，并肩坐在院里赏月。七夕我跟自闲参加王城的女儿会，逛灯会，放河灯，穿针戏，斗草簪花。?
　　女孩们把喜蛛放入盒中，等着次日观察蛛网疏密判断巧拙，我躲得老远，虽然蜘蛛不大吃蛆、我比它大太多，但还是那句话：恐惧藏在我的基因里，之前有个免费慈善自助餐，就因为承办方是盘丝洞，我愣是撑着没去搂席。
　　大家置果酒结伴祭拜织女，做面果、雕菱藕，说说笑笑。宫里也赐了宴，女官和宫人均可参加，各有恩赏。
　　比起上个时代一遍又一遍见证人们的死亡，在这里的这几年，我一遍又一遍目送植物的死亡。
　　我亲眼看到种子如何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从含苞待放到最后一片花瓣凋零。我看着落叶被蛆虫分解，化为肥料滋养新芽；新芽长大，开花结果，又归于尘土。原来世间从无无用之物，只有放错位置的资源。
　　大家都想做厉害神仙，法术高强一骑当千，可仙法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大杀四方吗？
　　我想起花神娘娘和门下天女，想起昔日梨花仙子所作所为。每逢佳节，众神仙设宴游乐不醉不归，天君传其表演才艺，给男神仙们助助兴，她们却拒绝丰厚封赏飞往云端，第一时间向下界田野播撒鲜花。
　　刀兵之利法术之高，拯救三界平定四海自是功德，而让一村之人丰衣足食，让脚下土地年年丰饶，何尝不是大慈悲？
　　道在饮食，道在屎溺，连微末之事都不认真对待，连尘寰之人都不真心相待，是不可能修成正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