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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小智的皮卡丘》 ...


  •   九月的太阳亮得晃眼,石油卫校门口的水泥路晒得发烫。裂缝里嵌着碎石和枯草,踩着很硌鞋底。林夏拖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满心盼着“终于能读书”的热乎劲被眼前破破烂烂的景象压下去。

      学校小得一眼望到头:巴掌大的操场,煤渣铺的跑道,中间的篮球架歪着脖子,篮板裂了道缝;操场东边三层教学楼杵在那儿,墙皮灰扑扑;北边老师的办公楼要清爽些,两层的小楼刷了白漆,窗户框是淡淡的黄;操场西边缩着间平房是食堂,烟囱没冒气;操场南边露着两栋小楼,男女生宿舍左右挨着,水泥的墙面全是时间磨过的灰。这哪有半分“学校”的样子,倒像小镇上几间旧房子凑在了一起。

      行李箱的轮子在水泥路上磕得“咯噔”响,林夏觉出有些凉。墙皮有轻微剥落,楼道的声控灯要重重跺脚。推开宿舍寝室门,水泥地泛着冷光,四张铁架子床贴墙立着,靠里的两张床中间挤着老式木桌。

      老式木桌前坐着个女孩,对着镜子摆弄头发。板栗色的头发泛着浅金,发尾用粉、蓝小皮筋扎成小揪,抬眼看见林夏:“哟,又来新人啦!我叫林艳丽,成都东光的。” 对面下铺的女孩停下塞行李箱的手,眉眼有笑,说话脆爽:“钟雪梅,重庆渝北区。”上铺的女孩探了脑袋,圆圆的脸蛋黑扑扑,粗黑的长发扎马尾:“杨雪琴,中江的。”最外面的上铺没吭声,过了会儿才探了头,短发剪得利落,眼神绷着:“靳小娟,四川仪陇,朱德的故乡。” 门口又探了个脑袋,眉眼亮堂:“我刚出门买小零食,就一会儿寝室就来人了,李霞,青白江的,等哈分你们吃灯影牛肉。”

      林夏顺着声音扫了一圈,林艳丽的彩皮筋、钟雪梅的翠绿衬衫、李霞手里的零食……她低头看了自己——白T恤搭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也特别干净。这是她今天特意挑选得穿着,不用刻意亮眼,不用跟着凑热闹,也能稳稳站着。

      “你们说这啥破学校?”林艳丽对着镜子捋头发“我们这届人少得可怜,医生和护士俩专业凑一起,也才一个班。” 钟雪梅蹲在地上摆脸盆,接话道:“我问了上届的情况,也就俩班,一个医生班,一个护士班,人也少的很。”林夏心里更凉了,现在这卫校,怕是连开个运动会都凑不齐人,那些“终于能读书”的盼头现在全是失落。

      晚上寝室熄了灯。钟雪梅先开了口:“我现在特想吃我家楼下的老火锅,毛肚七上八下涮着,辣得直冒汗才爽。” 林艳丽跟着叹:“我妈昨天打电话,等我周末回去吃挂炉烤鸭。” 寝室静了几秒,林夏摸了摸肚子,馋虫翻涌起来,家里饭桌的土豆炖排骨,红烧豆瓣鱼,凉拌猪耳朵,卤鸡爪……格外想念。她忽然有点慌,之前在药房时总盼着逃开家,盼着不用听大人的絮叨,可现在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倒想起家里暖烘烘的台灯。

      清晨的阳光斜切进教室,林夏已经把《人体解剖学》课本摊在桌上。走廊传来脚步声,五十多岁的瘦高男老师,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我姓周。”他声音不高却清楚,“学医第一步,得先认‘自己’——咱们身上每寸肉、每滴血都是细胞堆出来的。别觉得它小,心脏跳、肺喘气,全靠这些细胞在干活。”

      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圈:“最外层的是细胞膜,薄得看不见,但功能关键。它就像细胞的“屏障”,不是啥都能随便过,得会‘挑人’,营养能进,病毒细菌要拦着;中间圆球形的是细胞核,这是细胞的“控制中心”。它管着细胞的生长、分裂,决定了咱们的遗传特征——比如眼睛颜色、身高,都是它在起作用;细胞膜和细胞核之间的空隙,叫细胞质。这里飘着很多“小器官”,咱们叫细胞器。最主要的是线粒体,把营养变成能量,你们现在听课、握笔,靠的就是线粒体产生的能量……”

      他边说边用不同颜色的粉笔补结构,红色画细胞膜,蓝色标细胞核,连线粒体都画成带小尾巴的椭圆。

      “现在自己画个细胞,把结构标清楚。”林夏用铅笔在纸上细细勾出细胞膜的轮廓,给细胞核涂了淡蓝,线粒体都画成小小的椭圆。周老师路过她桌边,弯腰看了眼:“画得很认真,知道敬畏细胞,才懂敬畏生命。””她抬头时,撞见周老师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学医”这两个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周五的班会课来得很快。班主任钟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来,藏青连衣裙没有粉笔灰:“咱们卫校管得松,但班得有班的样子。先挨个自我介绍,完了选个班长和团支部书记。”

      教室里静了几秒,林艳丽第一个站起来,晃着发尾的彩皮筋:“我叫林艳丽,成都东光的,以后谁想搭伴逛街找我!”笑声里,宿舍的钟雪梅、靳小娟也陆续站起来,有的说“会煮重庆小面”,有的说“欢迎到她家乡做客”。教室里笑声裹着热气,慢慢散开。

      轮到林夏时,她攥了攥白T恤的衣角,声音不大,却很稳:“我叫林夏,从华新镇上过来的。能到这里学习,就会想到以后救死扶伤,希望我们班所有同学,都能好好学,不白来这一趟。”她觉得自己有点煽情,耳尖有些热,慢慢坐下。

      “我看林夏就很合适当团支部书记。”钟老师的声音突然落下来,“说话踏实,眼里有劲儿,能帮大家把事做好。”没人反对,林夏愣了愣,她忽然想起二公司团支部书记沈青,说话时眼神亮、安排事不拖沓,好看得让人亲切,稳得让人信服。

      午后的阳光很活泼,林夏攥着牛皮信封,脚步不由自主往寝室跑。她刚拆开信封,陆晨工整的字迹就撞进眼里——“林夏,你好吗?一只小燕子又重新飞回了校园,那感觉就像回家一样吧?希望你快乐,并且给自己一个目标,坚定不移得去追……”

      回家啊……她坐在床沿,指尖蹭过信纸。哪里像回家呢?报到那天,她拖着行李箱走进校园,心里满是失落。巴掌大的操场,灰扑扑的教学楼,全校一共三个班的夸张……这哪是她想象的校园啊!可转念间,又想起上周班会,她紧张又镇定做自我介绍,钟老师的认可。想起周老师说的“敬畏细胞,才懂敬畏生命”。想起夜里走廊灯光暗,李霞陪她去厕所的热心。失落像没熨平的褶皱,可细碎的暖,也像阳光。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读。“没人分享,再多成就都不圆满,没人安慰,苦过了还是酸”。这是黄磊的《我想我是海》,是她在青城山的小木屋看见之后告诉他的。原来她喜欢的歌,他记了这么久。

      林夏忽然想起了暑假。陆晨要离开小镇那天,送给她一只黄色皮卡丘软乎乎,他还留了一封信:“皮卡丘很乖,希望它永远陪着你”。后面还有“你去上学了,我也许会放心一点,你自己也会好受一点,学习努力点。等你的挑战书”。那时候她只觉得皮卡丘软萌好可爱,把它放在枕头边,每天都要捏一捏。

      直到上周小表弟来家里,那个才上小学的小家伙,进门就扑到她房间,指着皮卡丘喊:“姐姐,这个皮卡丘好可爱!给我吧!”林夏赶紧把皮卡丘抱进怀里,像护着宝贝似的:“不行,这是我好朋友送的,不能给你。”表弟噘着嘴:“姐姐,你没看过《精灵宝可梦》吗?皮卡丘和小智是最好的朋友!不管小智去哪里,皮卡丘都跟着他,永远不分开!”

      林夏愣了愣,低头看着怀里的皮卡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皮卡丘的脸上,它的绒毛金灿灿。就像陆晨信里写的“我们多给对方一些鼓励,一些安慰,一起成长”。是的,原来她和陆晨早就像皮卡丘和小智一样,是一起成长的好朋友。

      林夏的目光顺着信纸往下滑,撞见陆晨带着点俏皮的话“不说差点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了,是我给你补化学时你答应过我的,一诺千金哦,好好想想”。

      她盯着这句话愣了好一会儿,眉头轻轻皱,脑子开始倒带。暑假的午后,陆晨拿着化学笔记本,给她讲核外电子排布。补课结束,她盯着窗帘顶沿那只最大的纸鹤走神。后来陆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你折的千纸鹤真好看,能不能送我一只?”,她当时正想着陈默来家里的冷淡,想都没想就点头:“行啊,等我折新的给你。”

      对,一诺千金,答应别人的事,确实该做到。

      晚自习的教室闹哄哄,林夏趴在桌上写回信。笔尖划过纸页时,总忍不住走神。想起黄磊的《我想我是海》,“我的心像软的沙滩,留着步履凌乱”……破乱的操场、斑驳的教学楼的失落;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以后真的就走学医这条路了吗”;想起过往那些开心的、难过的、遗憾的……

      信写完,她翻出彩色卡纸,认真折了只大纸鹤。她又拿出一张纸,认真的写下:

      《忠告》

      ——席慕蓉

      因为那时时在变换着的
      目标与方向
      每一个人都只好
      将自己化作动荡的海洋
      不断上升再
      不断下降
      每一寸的潮汐
      是每一分每一秒无所适从的
      汹涌和压抑
      亲爱的朋友 当你读我
      在阴霾的海面上
      请不要只注意波浪缓缓的秩序
      请再仔细揣想
      那在极深极深的海底逐渐凝聚
      一直不曾显露的
      狂乱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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