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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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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九年( 343 年)八月初五日
八月的晨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却吹不散刘霖心头的寒意。他坐在废弃工棚的角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 这双手白皙纤细,指尖圆润,连握拳时都显不出几分力气,完全不像曾经能扛着百斤石料、握着粗麻绳的少年手掌。更让他恐慌的是,这几日他起身时总觉得肩膀发轻,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本略带棱角的肩膀竟慢慢变窄,线条变得柔和,连腰肢都比之前细了一圈,隔着粗布衣摸过去,能感觉到骨骼的轮廓悄然变了形状,越来越像村里姑娘家的身段。
“阿霖,该换药了。” 王二哥的声音从工棚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轻响。刘霖赶紧拢了拢身上的粗布衣,将衣襟往紧里拽了拽,又刻意佝偻起背,尽量让自己的肩膀看起来不那么 “窄小”。他现在连和王二哥单独相处都觉得紧张,生怕对方看出自己身形的异常。
王二哥走进来,手里拿着草药和一个粗布包,里面是刚换的稀粥。“今天我跟厨房多要了点米汤,你多喝点,伤口好得快。” 他把粥递过去,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刘霖的身形,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 刘霖好像比之前 “瘦” 了太多,肩膀窄得撑不起那件本就宽松的粗布衣,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有些拘谨,不像以前那样挺直腰杆。
“谢谢二哥。” 刘霖接过粥碗,声音细得像林间的鸟鸣,完全没了少年时的粗哑。他赶紧低下头,小口喝着粥,不敢抬头看王二哥的眼睛。上次有个同组的役夫问他 “刘霖,你声音怎么跟女郎似的?是不是伤还没好,身子虚得厉害?”,他当时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只能慌忙搪塞 “是啊,总觉得浑身没力气,说话都提不起劲,怕风,不敢大声”,才勉强把话题岔开。
从那以后,刘霖就尽量减少和其他人接触。每天吃饭时,他都等工棚里的役夫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偷偷溜去厨房,找老周要一点剩下的稀粥或野菜;洗澡更是不敢在人前,只能等到深夜,所有人都睡熟了,才跑到工地边缘的积水沟,用冷水快速冲一下,连衣服都不敢完全脱掉,只敢擦一擦外露的皮肤,生怕被巡逻的羯兵或起夜的役夫撞见。
有一次,他半夜去积水沟洗澡,刚把上衣掀开一点,就听到远处传来羯兵的马蹄声。他吓得赶紧把衣服拉好,躲到旁边的灌木丛里,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马蹄声远去,他才敢出来,浑身已经被冷汗和冷水打湿,胸口的胀痛感因为紧张变得更明显,他只能用手紧紧按住胸口,蹲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狼狈,连洗个澡都要提心吊胆?
这天上午,工棚外突然传来羯兵的吆喝声:“都出来!挨个检查!看看有没有装病偷懒的!” 刘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都开始发抖。他知道,羯兵所谓的 “检查”,就是要役夫们脱下上衣,查看有没有故意弄伤自己、逃避干活的人,有时候还会捏一捏胳膊腿,看是不是真的 “没力气”。
“阿霖,别慌。” 王二哥悄悄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等会儿我走在你前面,帮你挡一挡,你把肩膀再缩点,别让人看出异常。” 刘霖点点头,赶紧从怀里摸出之前准备好的粗布条,绕在胸口,用力勒紧 —— 虽然勒得胸口发疼,甚至有点喘不过气,但至少能让微微隆起的胸部看起来平坦一些。
役夫们排着队,在工棚外站成一排。高裕骑着马,手里拿着马鞭,身后跟着两名羯兵,逐个检查。轮到王二哥时,高裕用马鞭戳了戳他的胳膊,粗声问:“能干活吗?别装病!” 王二哥赶紧点头:“能!能干活!将军放心!” 哼了一声,挥手让他过去。
紧接着就到了刘霖。他低着头,佝偻着背,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高裕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皱起眉:“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偷懒没干活?” 刘霖赶紧小声说:“回官爷,小人前几天受了伤,身子还虚,没力气长肉,不过小人能干活,不耽误工期!”
他的声音纤细,带着点颤抖,高裕听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点!脱了上衣,让老子看看伤好了没!” 刘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都僵住了 —— 他怎么敢脱上衣?一旦脱了,勒紧的布条和微微隆起的胸部就会暴露,到时候肯定会被当成怪物!
就在这时,王二哥突然转身,手里拿着一块刚搬来的石料,对高裕说:“官爷!这石头太重,小人一个人搬不动,想请刘霖帮忙!他伤虽然没好,但搭把手还是能行的,您看……” 高裕本来就没把刘霖这个 “瘦小子” 放在眼里,听王二哥这么说,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干活!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刘霖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赶紧跟着王二哥,快步走到石料堆旁,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谢谢你,二哥。” 他小声说,声音里满是感激和后怕。王二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杠子上的麻绳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减轻他的负担 ——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刘霖的异常,从声音变细,到躲着人,再到身形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可他没问,也没说破。
在这个吃人的工地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有的役夫为了活下去,会故意弄伤自己的手,有的会偷偷藏点吃的,刘霖的 “异常”,或许也是他活下去的办法。过多追问,不仅帮不了刘霖,还可能让他陷入更大的危险,所以王二哥选择默默守护 —— 帮他带饭,帮他挡羯兵的检查,帮他分担干活的重量,用自己的方式,护着这个同村出来的小兄弟。
夜里,刘霖躺在干草上,摸着来胸口的玉佩,心里满是复杂。他感激王二哥的默契和帮助,却也更加害怕 —— 身体的变化还在继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伪装多久。要是哪天伪装被拆穿,他该怎么办?被羯兵当成怪物处死?还是被所有役夫排挤,孤独地死在这个工地上?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攥紧玉佩,在心里默默祈祷:“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好。” 他还没见到大父和阿娘,还没兑现 “活着回家” 的承诺,就算身体变了,他也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家。
工棚外的月光依旧清冷,刘霖蜷缩在干草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他知道,伪装度日的日子不会太久,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恐惧和希望中,一天天熬下去,等待一个能让他安全离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