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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隔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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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臻的层层加码,终于在时间的发酵下慧泊暂时起死回生,或者说是回光返照。
某天中午,张婵目睹几个员工正从客人留下的残羹冷炙中挑拣尚可食用的部分打包,甚至有人直接捡起就吃——这一幕,有种倾覆之感。
时隔一年,张婵亲历慧泊的辉煌,而如今已形同虚设,正从内部悄然崩塌。
街头炎热。张婵主动申请到外面发放优惠券,碰见一位大爷摆摆手:“这不是干部食堂吗?打折也吃不起啊。”在烈日中站了一会儿,她终于躲进街角的咖啡店。
坐在凉爽的室内,张婵的心却不断下坠。那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蓦然浮现脑海。她想起十岁那年,整个村子阴云密布,人心惶惶。听说今年不用交公粮了,人人都坚持着不交,口头上说着晚几天交。不久,村里就来了一批陌生人。
一个老邻居家儿子多,儿子多也全都挨了揍。给大家伙看了个不好的下场,有些人开始动摇了,有些人跑到镇上说理没结果,被挡了回来,经过一番“教育”后,老实了。
父亲迟迟不交,那些人终于找上门来。一个粗壮的家伙摆开架势,不说废话:“交不交?什么时候交?”父亲磕巴着说:“没说不交,我晚两天。”父亲再等晚两天是否就有明确的消息传回来了。那人瞪起了眼睛:“废什么话!卸条胳膊,还是断条腿?”
一直在门外抽烟的二伯走进来,对父亲劝道:“交了吧。”父亲顿时泄了气,默默将几袋麦子搬上小平车,拉着往大队走去。那个一晃一晃的背影,挥之不去,目睹了这一切的张婵,记在心里。
有一天她经过村里的滑冰场,看见大队办公室里堆着一袋袋粮食,墙上稚嫩的粉笔字:“不交公粮万岁!”年幼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不交公粮,为什么还要收?
张婵揉了把脸,窗外阳光热烈并不刺眼,眼中全是泪水。那些挥金如土的神仙客早已消失在视野里,曾经在台上台下忙碌的小妖们,为了生计早已消散在时代的洪流里,而如今哪些坏了规矩的小丑行径,真是让人咋舌心惊。
张婵在县里最好的宾馆打工时,也曾眼馋哪些大人物留在桌上的吃喝,但跟后来慧泊的哪些挥金如土,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在老家时,大人物们酒足饭饱,挥挥衣袖离去了,小喽啰们一拥而上挑选自己最得意的美食。到了慧泊,哪些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们,面对奢侈的席面能不眼馋吗?但是严格的培训和一个个案例提醒着她们不能逾矩。至于后来的哪些没经过培训就上岗的小丑们,他们头上没有紧箍咒,是个诱惑都能陷进去。
张婵也是个小喽啰,到处打工,东家不打,西家打。慧泊的这些规则于她是明面的禁止,于心底她不想成为压在父辈身上的一粒微尘或细雨。
村里的阴云早已散尽,可心里的阴影,却从未放过她。
从前在老家,她只是觉得浪费可耻,抹不开面儿跟哪些小妖抢东西。如今在这虚妄之境看久了,哪些铺张浪费是不顾蝼蚁死活的残忍;那声“还有没有更贵的”是践踏苍生恶心的炫耀。
那只无形的大手,收走父辈的汗与血,化作眼前“神仙客”的佳酿与欢笑。她恨这华丽的戏台,用虚妄垫高虚妄,用蝼蚁的苦难,装点他们的盛宴。
而今分崩离析之际,张婵逐渐扭曲——这令她愤恨的地方,也是她翻山越岭后的喘息之地。
她对哪些憎恶的人笑脸相迎。“笑贫不笑娼”,竟成了她的救赎,她不能再沾染哪些浪费,哪怕一点都会增加负罪感。
或许在某些时刻,她真的是一只白眼狼,比如苍天开眼,天条约束哪些潇洒快活之时!
那些年,在农活不忙时的老农民挖煤去了,下班的深夜里穿着解放鞋,走在下雨泥泞的山里,卡在山脚下,房子与山体的缝中,对着苍天呼唤求救无人应。等到被上班前刚吵完架的妻子发现时,喊人送救,被堵在路上,开车的人连蹭了好几辆车,有人骂:“赶去投胎吗?”从此张婵遇佛必拜,祈祷神明,愿其下辈子一生顺遂。
梁竹找上门,目睹了玻璃窗里的人面无情绪,泪水无声往下掉。玻璃窗成了有形的结界,阳光灼热,情绪戛然而止,被陌生疏离裹挟的两人,陷进永远平行无法相交的宿命里挣扎。张婵从回忆里清醒,看到了梁竹看着她。
张婵看了手机好多他的未接电话才发现手机静音。她赶紧跑出去,一把抱住他,像拥抱着无法预知的未来。
“怎么不高兴了?”梁竹想起母亲近日的不痛快,心里也沉甸甸的。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轻声问:“有什么烦心事,是我这个男朋友不可以知道的吗?”
张婵抱紧他,调整好情绪说:“我太想你了”然后又说
“没什么,”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发优惠券被拒绝得多了,有点伤心了。”
梁竹揉了揉她的头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她的阴霾:“这个多正常啊,孩子,永远期待下一个好了。”
“就是期待太多了。”她带着浓浓的鼻音。
梁竹想起她脸上的泪,怀疑那个死命支撑在滚烫地面,倔强的回击每一个羽毛球的她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眼泪泛滥吗?
两人回到餐厅,张婵忙起来。
“大周末的,你怎么来了?”张婵一边整理餐具,一边抬头问道。
梁竹靠在收银台边,晃了晃手机,语气里带着点儿委屈:“谁让我女朋友是个“劳模”呢,我不刷下存在感,我怕她把我给忘了。”他顿了顿,忽然笑起来,“说起来,我家也有个人跟你挺像的,全家人谁都拿她没辙,只能惯着。”
张婵好奇:“谁啊?”
“我姥姥,”梁竹眼神软了下来,“就爱捡垃圾,闲不住啊,怎么劝都不听。我妈就是她一边捡垃圾、一边拉扯大的。”
张婵语气却认真了些,“要是生意再这么下去……我跟着咱姥姥一起,拎个麻袋出门吧。”
他看向张婵,半开玩笑半认真:“到时候我蹬三轮拉着你跟老太太,咱们合伙好了。”
张婵放下手中的餐具,笑出声:“还合伙,怎么不团伙?”
梁竹耸耸肩,也可以团伙“只要两位李女士也加入,咱们可以一起!”说着朝冰柜走去,“等你忙完,请你吃冰淇淋?”
张婵摇摇头,眼睛弯弯的:“我要老冰棍。”
“为啥?这个多没意思。”梁竹挑眉。
她接过,拆开包装,吃了一口,说着“这才是夏天最舒服的味道。”从外边回来时的不快,一扫而光。梁竹看着张婵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坐在咖啡馆的玻璃窗里泪流满面的人不是她一样。“难道刚才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