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春未绿，鬓先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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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二十五年春，春末。
京城里有人说，去岁隆冬在新婚的安小姐身上留下了影子，比如，盘起的发间，有时能看到一抹突兀的银白色。再比如，这位小姐手腕上再没有玉镯撞出的清脆声音，只见得一条细细的、不知用什么编成的红绳。
宣平侯府。
房门外传来许久都不曾听过的男声：“安然，安然！”
安然从桌案的卷轴间抬眼。
长眉微蹙，神情疏离冷淡。
婚后，整个宣平府上下的仆人本都应称安然为少夫人，可就连少爷都直呼其名，安小姐也不满意这个称呼，他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改口，按照从前的叫法，跟着安小姐的两个贴身丫鬟叫小姐。
现在，整个府上会直呼其名的，除了老爷夫人，便只有宣平侯嫡子，冯饶。
“什么事？”
安然与他并不住在一处，也从不让他进屋，此刻注意力被从卷轴中拽出来，跟一旁的奉琴说：“让他等着。”
奉琴出去。
不紧不慢看完手上的古卷，安然起身，走出房门。
时值春末，满院都是温柔轻软的花絮，在风里打着卷儿地翻飞。比这春光更美的，是一位清纯而弱柳扶风的女子。
她正依偎在冯饶的怀里，似乎被这阵风吹得头疼，往男人热乎的怀里缩了缩。然后看见安然走出来，女子似乎不大好意思，抿着唇推了推冯饶。
冯饶这才勉强放下手臂，稍微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女子怯生生地，不说话，目光蜻蜓点水一般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酥地人心肝软。
冯饶上前一步，把女子半挡在身后。
“这是青荷，被人牙子强卖到人市上，我瞧她实在可怜，便带了回来。”
“不日便迎进门，你着手操办一下吧。”
安然把院中两个人看了一遍，目光与冯饶对上，没什么表情："我操办？"
青荷缩了一下脖子，半退一步。
冯饶理所应当：“你是我夫人，当然该替我操办这些，不然我娶你进门干什么？”
安然蓦地笑了。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朝着冯饶走过去，琥珀色的瞳孔迎着光看来，冷得像在春日也结冰的湖。
被她看着，冯饶嗓子干，目光也被摄住。
离得近了，安然每走一步，冯饶就退一步。他一退，身后的女子就只能跟着退，几步之后，不得不扶着他的肩膀撑了一下。
冯饶回过神来。
身后是他从未那么为之心动的女子，他怎么能露了怯。
"怎么，我说的不对？"
一句反问，却半点儿气势都无，只是强撑的花架子。
安然站定。
“再退，你们要一起下去喂我的鱼？”
冯饶往后一看。
身后就是水池，几尾金红的锦鲤在水中畅游，鼓着腮吐泡泡。
青荷后面已经没了再退一步的空间，只好微微仰起上半边身体，抬头看他。
冯饶眼角的皮肤鼓动了一下。
这个女人，从到了他们家开始就作威作福，偏偏她掌控绮绣楼，背后有安家和贵妃娘娘，他一句话都说不得！
早知道，爹说什么商业交易，都不该答应！
“你……”
安然等着他的下文。
“你，倘若你答应，我可以把之前的女人全部遣散！”宣平侯嫡子一咬牙，为了他真正心爱的女子，前面那些残花败柳算得上什么？
没了也就没了。
“我保证……”
安然截断他的话头：“可以。”
冯饶一呆：“什么？”
安然不欲重复第二遍，接着说：“我不干涉你的吃喝玩乐，只要你不做犯法的事，你不干涉我的一切，这是起初就说好的。”
冯饶怔愣之后，大喜过望：“那越快越——”
“不过我没有时间替你操心，”安然扫量一眼冯饶身后羞怯的女子：“你自己看着办，不要来打扰我。”
安然微微倾身，冯饶又下意识退后，青荷只好旁移一步，免得真掉水池里。
“再说这些蠢话，你就下去喂鱼。”
冯饶愤怒，当着他心爱的女人的面，她真的一点儿面子都不肯给。
这个女人真的说到做到，肯定干的出来把他丢水里去的事！
愤怒之后，冯饶不敢呛声，"那我就先带她走了。"
安然：“你走，她留下。”
“为何？”冯饶不理解：“难不成你善心大发，还要亲自关心一番不成？”
安然看他的眼神冷漠，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理解，就像理解一只猪没有脑子思考。
“府上还剩多少空房间，分别在哪里，仆从怎么分配，你知道？”
"还是说，你打算现在就把人带回你的房里？"
冯饶“哦”了一声，转头对青荷轻声细语：“没关系，别怕，你跟着她去便是。”
末了又对安然说：“行啊，才不过三个月，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了。”
安然勾起一丝笑，转头便走：“我不是你。”
冯饶顺了一下自己的脾气。
青荷看看离去的安小姐，再看看身旁男人，行了一礼：“蒙公子垂怜，为青荷寻到一处安稳的栖身地，小女这便过去了。”
“去吧去吧。”冯饶每来一次这里，心肝脏肺都要气得疼一疼，片刻都不想在这儿呆：“我先走了，明日你安排妥当，我再来找你。”
他走了。
房门关上，青荷气势一变，面容和仪态间那股清纯不见踪迹，利落抬手行礼：“小姐。”
安然抬手：“坐。”
奉画为二人端上热茶，吐吐舌头奚落：“青荷姐姐，你怎么忍得住不笑的？那冯公子被小姐逼得一步一步退，都快把你挤池子里去了！”
“我受过专业训练，这种时候实在忍不住，掐自己一把也就疼过去了。”
“嘻嘻——”奉画被逗笑。
青荷，确实是被人牙子拐骗到京城的。不过，救了青荷的不是冯饶以为的他自己，而是绮绣楼。青荷外貌原本不错，只是一路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又跟着人牙子受了不少折磨，救下来的时候面黄肌瘦。
绮绣楼为她养好了身体，给了她选择——
留在绮绣楼为安然效力，这辈子保她衣食无忧。
给她一笔钱离开绮绣楼，不算利息，但这笔钱必须要在三年之后偿还，书契为证。三年之后，青荷可以随意离开京城，从此人身自由。
这样的选择，给了每一个被绮绣楼救下的女子。
青荷选择留下来。
当时安然已经动了要查宣平侯府的念头，青荷，就是为从宣平侯嫡子入手而准备的。
原本的外貌，调养过后显出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再加上绮绣楼为其保养、施妆、培训调|教，青荷在明面上成为了冯饶最喜欢的一类姑娘——
比青楼女子更有才学，比百姓之女风姿绰约，又比世家女更懂风情。
从相遇，到从“人牙子”手中救下青荷，都是安然的授意。
“不要真让他得手，”安然擦去青荷脸上刻意抹的灰尘：“这不是你的任务，你只用吊着他便是。”
“能做到吗？”
青荷心里柔软。
那一天过后，青荷亲眼看着，小姐一日一日地瘦下去，又逼迫自己好起来，脸上笑容少了，性情看似也变了许多。
但她还是那个温柔的，救她于水火的安小姐。
“当然能，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他只能干看着。”青荷笑道。
她精通情报获取，诗书歌舞，但最精通的，莫过于药理毒理。让他碰不了自己，青荷有的是“好点子”。
“那就好，”安然眼神垂落，过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又淡淡道："莫要自己吃闷亏，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记得。”
青荷不能在安然这里呆太久，否则惹人生疑。安然给她安排了房间和仆从，青荷便从安然这边离开了。
一出门，她还是那个受了惊吓，吹风都会头疼的柔弱女子。
弱女子走路当然不能盛气凌人，于是青荷低着头，数着一路的木板穿过回廊。
“呀——”
她撞到了人。
青荷抬头，正欲行礼道歉，一双手伸来先将她扶住了。
十五六岁少女的声音响起，清脆好听：“这是新来的小姐不是？”
少女着了府上一般等级的侍女惯常穿的衣服，对青荷福身：“奴婢传香，是侧夫人房里的。”
青荷便笑了，微微躬身，在四周侍女和男仆看来的目光里把少女扶起：“传香，真是好美的名字。”
传香为青荷指了路，转身从步廊的另一头出去，手里还提着食盒。大部分侍从都认得传香，笑着与其打招呼，传香一一友好回应。这是侧夫人房里新得青睐的侍女，虽还未升等级，但已经与平常侍女不同了。
她目不斜视，向厨房里走去。
看来，今日青荷姐姐也顺利进府了。安小姐的计划又进行一步。
传香，沈家旧仆，去岁将军府大火后，她和其他沈家人大都愿意跟着安小姐，随着云兰姑姑接受绮绣楼训练。
安小姐进将军府一个月后，原来侧夫人房中一名侍女家中亲人离世，侧夫人怜惜，便放了人。新的侍女送来，传香聪明伶俐、做事手脚麻利，声音也好听，被一眼挑中。
进了厨房，这里早就忙得热火朝天。
宣平侯生辰将近，府里来了不少临时的短工，目前都在后厨这边听训，接受挑选。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春未绿，鬓先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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