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镜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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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鸢闻声一滞，指尖无意识轻轻嵌住指节。
于“清荷神女”完美的面具之上，一道细清的裂痕，悄然显现。
“为何？”
追问破唇而出，语气急切，似连她都不可察觉的暗流。
天帝觉自己方才失态，面部随即转换为一滩柔水。
“过往如荆棘，紧握，”声线软的似在安抚受惊的雀鸟。“只会徒增伤痛。”
三字，同被裹了蜜饯，甜意虚假。
——为我好？
三字，同化三根冰锥，刺穿身心。
这尖锐、陌生的感觉令她产生一种生理性的恶心，逼她希望自己向后退去——但身后，便是由规则、天命，化成的无尽阴影。
宫外翠鸟遨游，自由展翅，如星汉中的灿烂星辰。
金笼中鸟疲倦，被迫“安然”，同囚牢中的卑微囚徒。
寂静，时间在她感知中被无限拉长。
好比熬过一年四季。
“对了。”天帝嘴上依然轻松，双眼却紧盯楠鸢，观察她神色。“今日前来，是望神女亲赴渊冥，代我处理一桩事物。”
渊冥？
心中百般抗拒，可嘴中言出的字，平稳如他人：
“诺。”
“时雨会尽力而为的。”
目光坚定不移，貌似可粉碎一切。
“好。”千织早有预料，颔首，字字清晰有力。“如今不可强求，你只需在她心湖的冰面上……凿开第一道缝。”
江岚有一丝担忧，喉结滚动，盘踞已久的恐惧流露：“若她，隔绝一切呢？……”
“绝不可能。”
千织眸中刚毅果决，
“记住，棋局。”
目光炯炯，哪怕山崩地裂也无法撼动的信念。
“是可变的。”
渊冥，鹤终殿内。
楚承南一手支下颚，另一手有节奏的轻轻敲打案桌，好似正等待着什么。
“神女到——”
唱报声宏亮透澈。
话音落，身型直起些许，指节动作骤停，幽深的双目中映出一缕逐渐清晰的光亮。
见楠鸢入内，行至他面前，作揖施礼：“见过冥王。”
“神女请起。”楚承南嘴边竟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眉眼微眯。“本王冥界之事，还需神女大驾光临，真是要神女操劳了。”
“冥王客气。”楠鸢断他言辞，无视棉中针。“魂灵何在。”
楚承南歪首，如实回道：“不知去向。”
听罢，楠鸢冷笑一声。
“只是本座好奇。”眸底掠过凌厉逼人的寒光，深邃而暗淡。“冥界，何时成了随意进出之地？”
“今日为亡灵，他日若为恶灵呢？”语气愈发沉，略带愠怒。“岂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可楚承南仅为手持墨笔，于指尖旋起。
“神女勿怒。”话表似为安抚，行间却藏有玩味。“怒，仅使心浮气躁，无任何益处。”
“线索。”言仅两字，不容转圈。
墨笔停之，楚承南终于将身摆正：“此灵由东门出逃，仅余一行足迹，忽大忽小，难辨其形。”
“……”楠鸢敛眸片刻，思绪如电。“东门通向何处。”
“三岔口。”如数家珍。“北方学堂，南方溯依公园，东方……游园地。”
“忽大忽小……”楠鸢暗暗默念一声。“孩子？”
她回神淡道：“先行告辞。”
转身欲离。
“慢着。”
楚承南的声音从背后悠悠而来。
楠鸢随之停下，并未回首：“何事。”
“公务不急。”他微提唇角，顺手将一缕垂发撩至耳后。“难得有此机会，弗如，先与本王聊几句。”
楠鸢轻哼一声，缓缓侧身，头略倾：“也难得冥王有此雅兴。”
室外园林，石桌清寂，两盏鲜茶白气袅袅，暗香四溢。
“神女难得偷闲，是否？”楚承南微笑。
楠鸢扶额，叹道：“闲清公务众多，脱身极难。”
“呵呵，”楚承南低笑，带丝讥讽。“仙界虽又名‘闲清‘，可本王看，荒谬绝伦。”
楠鸢端茶，薄唇沾湿，眼帘半垂，姿态疏离：“倒也不尽然。”
“传闻闲清神女之首，孤高傲雪，不近人情。”楚承南指尖顺杯缘转起，姿态闲适。“今日一见，确是不差分毫。”
“是么。”楠鸢语气同样淡然，声线平稳，不知喜怒。“那在冥王眼中，本座……是何模样。”
虽是问话，却句尾下垂，仅夹杂审视之意。
楚承南盯她眉心，目光打量，似在鉴赏一件珍宝。
“有趣。”
二字如羽，轻蔑十足。
“本王也好奇。”他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打趣般。“当年师父，究竟看上尔哪一点了呢。”
此话震天雷般，令楠鸢有明显的停顿。
茶杯中涟漪荡漾。
楚承南尽收眼底，如愿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
眸光忽灭，分毫不留。
“冥王所言，本座……”
“一概不知。”
楚承南泰然，手复撑头，弯月般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对面。
意料之中。
楠鸢起身：“已不早了，告辞。”
广袖中，指节不禁发白。
“慢走。”
如猫放下爪上的老鼠。
目送渐远的背影，行的急切，步履匆匆。茶水如原样，安立于桌，涟漪荡漾。
而楚承南，笑意更深，却掠过一丝不满足的兴味。
跑的还真快。
楠鸢到于东门口，胸口起伏的急躁，她不知是为何。
那时，楚承南的那句话，要她窒息般，她也不知是为何。
思索半晌，回神来，却发现自己已到游园地。
鬼使神差。
但，南门溯依公园，这名字说来熟悉。比起游园地，她更想去那环顾一番。
足尖方动，背后传来稚嫩的声音。
“大姐姐。”
闻声，一时愣，徐徐回首。
一名小姑娘，看上去时年五岁，两边扎丸子样，虽魂体透明，但能隐约瞧见那粉嫩腮红，俏皮可爱。
她忽上前，歪头问道：“大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楠鸢不答，而是蹲身，手轻抚她的头顶。
“那你呢？”
“玩。”
饱含星辰的双眸眨了眨。
“该回家了，父母会担心……”
话未说完。
“娘，不见了。”
话语顿了顿，过会儿又加上半句。
“爹爹，不要我了。”
声音甜脆，内容却冰冷。
“家，是什么。”
平静地念出她的故事。
楠鸢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觉，这个孩子，和她好像。淡淡的凄凉与空虚弥漫在这一片白雾中。
为什么？
喉间一梗。
这孩子身上有种违和的成熟，似乎已坦然接受这荒凉的一切，两只小肉手轻松摆动。
忽然，她笑了，笑的童真，宛如春风拂面，暖阳破冰。
“大姐姐，不要伤心。”星眸闪烁。“先生说过，笑是可以传递的。”
“……”
心头一颤。
颇为震撼。
嘴角如石，但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眼尾无声沾湿，如碎花。
“大姐姐，要开心哦。”
笑容依旧，童声动耳。是她那百年孤寂中，未曾奢求过的救赎。
“那么……先随姐姐回去，好吗？”楠鸢眼眸微眯，声线如被拨动的琴弦，牵起这热乎乎的小手。
但那一瞬，这孩子开口，不解道：“姐姐的手，好冰。”
楠鸢却不作答，只是回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愿你这双手，永是暖阳。
回鹤终殿的路上，女孩一蹦一跳，活泼快乐，全部伤痛，都将其抛之脑后，不过问，不乱想。这是唯一令楠鸢羡慕的。
“姐姐，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像小蝴蝶呀！”
她一左一右的跳动着，确是似深林中那只最为耀眼，自由的蝴蝶，身上散发圣洁的光华，却不失可爱。
看看地上忽大忽小的脚印，楠鸢浅笑。
“姐姐。”
这一唤将她思绪拉回。
“怎么了？”
“姐姐可以听我，讲故事吗。”
“好。”随即回道。
“从前，有一个女孩，被爹讨厌，娘却早死，没有依靠……”
闻毕第一句话，楠鸢再次愣住。她似乎在陈述自己的故事。
“在一个冬日，她忽然被爹爹带到山上，说要带她走走。”
“转眼，爹爹却不见了，把她留下，最后死在了山中。”
声音平静如常，冷冷淡淡，毫不在意，毫不畏惧。眸中闪光，却语气似冰锥。
“我讲完了。”
异常平淡的收尾。
楠鸢不敢想象，她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淡定的，言出一个陌生人的身世般。
但这个孩子，像面镜子，光滑细腻。透过，如若清晰的映出另一个，被遗弃的背影。
深夜，月碎一地，风声清晰，春枝花摇曳其中，不受拘束。
烛光闪烁，貌似映出这正埋头看奏折的女子，看似专注，眼神却带迷离。
回想那件事，她至今都不知为何自己会不禁笑起。她尝试过，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唇角如往常一致，纹丝不动。
“又能如何呢……”
这句话回响在心底。
烛光渐熄，房中乌黑一片。楠鸢顺月光，望向窗外的景象。寂静之夜，连心跳声也可听的一清二楚。
眸中映出一道月牙，给这空罔，添了一道彩。
“神女。”时雨端烛，轻脚而入。楠鸢只是盯着夜色：“怎么了。”
“您，不是想找到曾经吗。”时雨上前道。“仅等，不成大事。”
“不必你说，我自然知。”楠鸢声音微弱轻悄。嘴上如此，可心中迷茫。这些被时雨一眼看穿，但她并未直说。
“藏书阁中，有大量古卷。上千万年的事迹，几乎都有所记载。”时雨将已灭的蜡烛拿去，再放一只燃的正旺的蜡烛，烛香徘徊，轻烟飘起。
“奴婢可真希望新春快来。”
时雨看宫外，一篇青蓝，无一丝显眼绿光。但她，盼望至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镜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