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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凡躯成仙记 ...

  •   琅嬛阁的日子,像溪水冲刷卵石,看似重复,实则每一刻都在悄然改变着彼此的轮廓。林问心接手《万神谱·草木篇》的校对工作,已有些时日。这任务远比她想象中繁复,那些记载着上古奇花异草的玉简,往往蕴含着自身独特的灵韵,校对时不仅需要核对文字,还需以神识小心感应,确保描述与其本源气息相符。这让她疲惫,却也让她沉浸在一片生机勃勃的、与《天帝纪》的威严厚重截然不同的神话世界里。
      然而,她心中始终萦绕着几个疑问,如同云层后若隐若现的星子。

      (一)星轨的来源
      司中星君奇怪为何林问心一个初入琅嬛阁的小校对,居然能寻得《星轨本源考》。其实,若不是精卫的指点,林问心可能还要花更多的时间。那是在她与精卫初步建立信任后,一次整理堆放于琅嬛阁最深处、那些落满尘埃的“废弃”或“待勘定”文献时,精卫看似无意地,从一堆记录着古老星象灾异、材质近乎化石的龟甲残片中,为她指出了几片。
      “这些,”精卫的声音依旧轻哑,但指向明确,“或许对你有用。是关于星辰‘古法’的,与现在流行的星官体系……不太一样。”
      林问心当时并未完全理解“不太一样”的深意,只是感激地收下,凭借编辑的本能,将其中的知识吸纳、消化。如今想来,精卫早已在默默为她提供“武器”,那些被主流摒弃的“古法”记载,正是她质疑《天帝纪》中“荧惑守心”叙事的底气所在。这并非巧合,而是精卫万载沉默中,对真相的执着守护与传递。

      (二)草木篇的深意
      至于文华宫为何将如此重要的《万神谱·草木篇》初纂稿直接交给她这个凡人校对,云墨的猜测只对了一小半。
      一日,玄伯老仙吏踱步到她案前,用那厚重的琉璃镜片端详了她片刻,慢悠悠地道:“丫头,可知为何将此重任交予你?”
      林问心放下星尘笔,恭敬回答:“晚辈不知,请玄伯大人指点。”
      玄伯指了指她面前摊开的玉简,上面正巧是一种名为“怀梦草”的奇异植物记载,其形如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则出青,怀之可以知梦吉凶。
      “《草木篇》,乃至《万神谱》全书,追根溯源,并非天神凭空创造。”玄伯的声音带着古老的回响,“其最初的蓝本,大多来自上古先民的见闻、部落的传说、巫觋的记载……简而言之,来自‘人间’。你虽为凡躯,却正因如此,对某些源自凡间的‘感觉’、‘意象’,或许比习惯了仙家逻辑的仙吏更为敏锐。”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文华宫将此稿下发琅嬛阁,是惯例。而交到你手中,是司簿根据职责分工,老夫亦觉妥当。好好校,莫要辜负了……这份‘渊源’。”
      林问心恍然。这并非简单的奖赏或考验,更是一种基于她“凡人”身份的、物尽其用的安排。天庭需要她这份源自“人间”的直觉,来校对那些本就与大地紧密相连的草木精灵的故事。这让她感到一种奇特的归属感,仿佛她那来自山野的根,在这天庭的云端,终于触碰到了熟悉的土壤。

      (三)天帝纪的笔与旧神的踪
      随着对《万神谱·草木篇》的深入,林问心不可避免地要频繁对照《天帝纪》中相关的物产志、地理志。她心中的疑团也越来越大:《天帝纪》究竟是谁编写的?那些曾经在《山海经》、在楚辞、在更古老壁画上熠熠生辉的古老天帝与神祇,如昊天上帝、东皇太一、帝俊、紫薇大帝、勾陈大帝、长生大帝、后土,以及更为古老的五方天帝(并非完全对应黄帝体系),他们如今何在?为何现行的《天帝纪》似乎主要以黄帝一系及后来的玉皇大帝为核心构建叙事?
      这个问题,她不敢轻易问精卫,怕触及她更深的伤痛。她尝试在浩瀚的琅嬛阁中寻找线索,但关于“紫薇大帝”、“勾陈大帝”等名号的记载,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就被归入道教神系,失去了其更古老、更独立的神格。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错综复杂的古老神系,梳理、整合进了一个条理分明、尊卑有序的新框架里。
      这个机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以一种意外的方式,降临了。

      (四)土地神的讥讽
      那日,林问心因为需要核实一种只生长在“不周山旧址”(现称“天西北隅禁苑”)附近的“赤霜苔”的习性,而《万神谱》初稿与《天帝纪》附属的《八荒灵物志》记载有细微出入,她决定去请教可能对各地风物更熟悉的仙官。云墨对此一问三不知,并表示“那种鬼地方,谁去过?”。
      在云墨的建议下,她来到了位于天庭边缘、靠近“下界联络司”的一处小偏殿——土地司。这里负责管理与协调散布于人间各地的土地神祇,算是天庭与广袤大地保持联系的毛细血管末端。
      偏殿里颇为热闹,许多刚从人间述职回来的土地公,正三五成群地闲聊,交换着各地的见闻。他们大多是小老头的模样,穿着朴素的员外袍,手持藜杖,身上带着各自辖区的泥土气息,有的带着江南的烟雨味,有的带着北方的风沙尘,与天庭主流仙家的清灵飘逸格格不入。
      林问心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凡人在天庭已是稀罕,更何况出现在这里。她礼貌地说明了来意,关于“赤霜苔”的疑问。
      一位来自川蜀之地、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的土地公,捋着胡子笑道:“女娃子问这个?那玩意儿,如今也就天西北隅那点子煞气重的地方还长点咯!早年间,不周山还在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多哩!”
      旁边一位来自中原的土地公咳嗽一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慎言。
      川蜀土地公不以为意,反而提高了嗓门:“怕啥子嘛!说说咋了?现在的年轻人,哦不,年轻神仙,哪个还晓得啥子是不周山?都以为是古书里编的!就像那本《山海经》……”
      他拿起桌上一本显然是作为“反面教材”或“猎奇读物”的《山海经》现代印刷本,拍了拍封面,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瞧瞧!现在都管这叫‘神话奇书’、‘先民想象’!嘿,他们哪里晓得,这里头多少东西,当年都是实实在在有的!什么青丘之狐,什么昆仑之丘,什么帝俊的十个太阳儿子……现在呢?狐狸精倒还有,都归了青丘夫人管,成了仙家瑞兽,规矩一大堆!昆仑山成了西王母娘娘的私人苑囿,等闲不得入。帝俊?嘿,早没人提喽!现在的太阳,归太阳星君管,每天按时上下班,规矩得很!”
      他越说越激动,周围几位土地公也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以前啊,”他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清晰可闻,“咱们这些地方上的小神,什么山神、河伯、灶王爷,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香火。跟那部落似的!现在嘛,嘿嘿,都跟俺老汉一样,成了‘派驻土地’,领天庭俸禄,管一方琐事,按时汇报。好倒是好,清闲,稳当!就是嘛……少了好多生气咯!就像那满山的野花,都被移栽到一个个小花盆里,整齐是整齐了,可那股子野性,那股子自在,没喽!”
      他最后一句拖长了调子,带着浓浓的惋惜和一种看透世事的调侃。
      林问心听得心头震动。这位土地公看似随口的抱怨和讥讽,却像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理解天庭现状的一扇窗。“绝天地通”,或许不仅仅是断绝了凡人与天地的直接沟通,更是一场深刻的神界“中央集权”改革。将散漫的、多样的、带有地方和部落色彩的古老神系(旧神),进行收编、整合、规范,甚至……淘汰与遗忘。强大的,如西王母,被纳入体系,但其权能和领域被重新界定;不那么重要的,或者不愿屈从的,则逐渐边缘化,其存在被新的叙事覆盖、解释,最终沦为“神话传说”。而像土地神这样的基层神职,则被标准化、官僚化,如同人间的郡县制,确保了天庭律令能直达每一个角落。
      旧神并未完全消失,但他们存在的形式、权能,乃至在历史中的位置,都被极大地改变了。这,或许就是《天帝纪》为何呈现出如今面貌的原因——它本身就是这场伟大“整合”工程的产物,是胜利者书写的、用以确立现行秩序合法性的“标准历史教科书”。

      (五)凡躯的困境与转机
      从土地司回来,林问心心中豁然开朗,但身体却愈发感到不适。天庭浓郁的仙灵之气,对她这具凡躯而言,不再是滋养,而日渐成为一种负担。她开始出现轻微的眩晕,精力不济,甚至偶尔会感觉身体边缘有些模糊,仿佛要融入这片光辉灿烂的环境之中。云墨之前的警告并非虚言,凡人之躯,确难久居天界。
      精卫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一次,林问心在整理玉简时,险些因一阵突如其来的虚弱而失手掉落珍贵的文献,是精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精卫握住她的手腕,那冰凉的手指感知着她体内气息的紊乱与流失,深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忧虑。
      “你的身体……”精卫低声道,“在排斥这里。”
      林问心苦笑:“我知道。或许……我离开的时候快到了。”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真相的迷雾刚刚揭开一角,她与精卫的盟约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这样戛然而止?
      精卫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或许……还有办法。”
      “办法?”
      “文华宫既然让你校对《万神谱》,便是认可了你的价值。”精卫分析道,思路异常清晰,“天庭不会轻易放弃一个有用的‘工具’。尤其,是一个能接触到他们希望校对的、源自人间视角的‘工具’。他们需要你的‘眼睛’和‘感觉’。”
      “可是我的身体……”
      “天庭有的是办法。”精卫看向琅嬛阁深处,那是玄伯通常所在的方向,“关键在于,你是否值得他们付出代价,为你‘筑形’。”
      “筑形?”
      “嗯。”精卫解释道,“一种古老的仙法,并非将你转化为仙人,而是以磅礴的仙灵之气和特定的符文秘法,为你的凡躯重塑根基,构筑一道能与天界环境共存、却又保留你凡人本质的‘形壳’。此法消耗不小,且非一劳永逸,需定期维护。通常只用于极其珍贵的、无法替代的……‘物品’或特殊存在。”
      林问心明白了。她需要证明,自己不仅仅是“有用”,而是“不可或缺”。

      (六)文心绽放,立身之基
      这个机会,很快便到来了。
      在校对《万神谱·草木篇》中关于“建木”的条目时,林问心发现了重大歧义。初纂稿沿袭了后世的主流说法,将“建木”描述为“黄帝所立,通天之梯,乃众帝所自上下”,强调了其作为黄帝功绩的一部分,以及其“通道”的属性。
      然而,林问心凭借之前从精卫暗示的那些古老文献中,以及她自己在校对其他散逸残篇时留下的印象,综合判断,认为“建木”的存在远早于黄帝时代,它更可能是天地间自然生成的一道“脉络”或“桥梁”,本身具有灵性,而非被某位天帝“制造”或“立起”的工具。黄帝或许只是“使用”或“规范”了它。
      这个发现非同小可!“建木”的性质,直接关系到对上古“天地沟通”模式的认知,是“神造通道”还是“自然脉络”,这背后隐藏着截然不同的神权观念和世界观。
      她没有立刻下笔批注,而是花了大量时间,仔细搜集、比对所有能找到的、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古老记载。她甚至冒险再次去了土地司,旁敲侧击地向几位见识广博的老土地公请教关于“上古巨木”的民间记忆。
      最终,她整理出了一份条理清晰、引据详实的校勘笔记,用星尘笔工整地写在随影笺上。她没有直接否定现行说法,而是以探讨的口吻,罗列了不同来源的记载差异,并提出了自己的推论:“建木或为天地自然之桥梁,非帝力所造,帝或因其势而用之,规其序。若此,则‘绝天地通’之举,似更近于‘管理’或‘垄断’一既存之自然通道,而非单纯‘建立’秩序。”
      这份笔记,连同她搜集的辅助证据,被她郑重地呈交给了云墨。
      云墨看完,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林问心,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你……你这是要捅破天啊!比上次那个‘荧惑守心’还狠!”
      林问心平静地说:“我只是根据文献,提出合理的疑问。这是校对仙吏的职责。”
      云墨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捧着那份笔记,脚步沉重地走向了玄伯的静室。
      这一次,连玄伯都无法独自决定了。这份校勘笔记,被迅速呈报给了文华宫。

      文华宫内,司中星君与司命星君再次对坐。
      面前悬浮着林问心那份关于“建木”的校勘笔记,以及她之前的所有工作记录,包括那份引发关注的“荧惑守心”质疑。
      “此女……果然不凡。”司命星君抚须赞叹,“不盲从,不偏激,于故纸堆中能觅得真径,于细微处能见其大义。这份对文字和历史的敏锐,这份追根溯源的执着,实乃‘文心’之体现。”
      司中星君依旧面容严肃,但眼中已满是激赏:“其疑,皆切中肯綮,直指现行叙事与古老记载间的裂隙。其所引之据,多为被遗忘或边缘化的‘异闻’,却能以凡人之智,将其串联,形成逻辑链条。此等能力,于厘清《万神谱》、乃至修正《天帝纪》之隐晦偏颇,价值无可估量。”
      “那么,关于她凡躯难久留之事……”司命星君看向兄长。
      “如此‘文心’,岂能任其湮灭?”司中星君断然道,“当为其‘筑形’!此非私恩,乃为天庭文运计。将其发现与推论,密存‘异闻录’,并以此为契机,启动对《万神谱·草木篇》相关条目的修订。至于此女……”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以其校对之功,及发现重要文献歧义之功,奏请天庭,正式授予其‘琅嬛阁校对仙吏’之职,享从九品仙俸。以其‘文心’为基,行‘筑形’之法,允其长留天界,专司古籍校勘、疑义考辨之职。”

      (七)授职与新生
      数日后,一道盖有文华宫与琅嬛阁双重印信的仙谕,下达至林问心手中。
      仙谕充分肯定了她近期在校对工作中的“勤勉恳恳”与“卓有见地”,尤其表彰她在《万神谱·草木篇》校对中,“考据精详,发现并厘清了重要典籍之歧义,有功于文脉”。特擢升其为正式“校对仙吏”,位列仙班末席,享从九品俸禄。
      同时,仙谕中提到,鉴于其“身具异禀,文心独具,然凡躯不便久处天境”,特由文华宫与司药殿协同,为其施展“文心筑形”秘法,以固其本源,使其能适应天界环境。
      消息传出,琅嬛阁内反应各异。
      云墨瞪大了眼睛,围着林问心转了好几圈,嘴里啧啧称奇:“乖乖!这就……正式编制了?还有特批的‘筑形’?林问心,你真是……走了大运了!”语气里满是羡慕,却也真心为她高兴。
      清风小仙童拍着手跳起来:“林姐姐好厉害!以后可以一直在这里了!”
      明月仙子温柔地道贺,并送上了几滴自制的“月桂清露”以示庆贺。
      司簿仙官依旧是那副板正的脸,但看向林问心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认可。
      而精卫,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下来。她走到林问心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问心的手。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是纯粹的冰凉,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她那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层彻底消融,映照着由衷的欣慰与希望的光芒。她们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职位,一个容身之所,更意味着她们追寻真相的道路,获得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文心筑形”的仪式,在司药殿一间布满灵草符文的静室中进行。磅礴而温和的仙灵之气,如同母亲的怀抱,包裹住林问心。她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被小心翼翼地梳理、加固,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形壳”缓缓构筑,将她那属于凡间的本质,与浩瀚的天界环境巧妙地隔离开来,却又允许她自由呼吸、感知、存在。过程有些漫长,带着些许剥离与重塑的轻微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新生的舒畅。
      当她再次走出静室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晰了许多。那曾经让她不适的仙灵之气,如今变得温顺而亲切。她依然是林问心,那个来自山野的凡人女子,但她已能在天庭,这片曾经遥不可及的神话之境,真正地、安稳地立足。
      她抬起头,望向琅嬛阁外无垠的星空。手中那支星尘笔,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变化,笔尖流淌的星光愈发温润而坚定。
      她知道,她的路,才刚刚开始。校对仙吏林问心,将用她手中的笔,继续在这浩瀚的天庭文脉中,书写属于真相、也属于自由的篇章。而她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厘清那些隐藏在《天帝纪》光辉背后的、更多关于旧神与新时代的秘密。精卫站在她身边,沉默依旧,但那份沉默,已充满了力量。
      星空无声,文心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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