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国家读档凶案》淮南橘枳

19、无声的字典

　　她那片嘈杂的世界，第一次，变得……井然有序。

　　江语夏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时屿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安详的睡颜，感受着她那渐渐放松下来的、柔软的手。窗外，黎明的太阳，正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透过舷窗，洒了进来，将两人相握的手，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朦胧的光晕。

　　他那双总是倒映着无数数据流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只清晰地，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的“系统”，那个名为“熵”的、孤独而骄傲的系统。

　　从这一刻起，有了一个无法被删除、也绝不容许被任何人攻击的……核心。

　　陆时屿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江语夏的床边坐了多久。

　　他只知道，当第一缕真正的、不带任何霓虹灯杂色的晨光，透过舷窗，将一小块温暖的光斑投射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时，他那颗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一直处于超频运转和剧烈波动状态的大脑，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近乎“宕机”的平静。

　　他没有松开手。

　　他只是用另一只手，调出了自己战术平板上的一个隐藏窗口。上面，正实时显示着江语夏的脑电波、心率、皮电反应，以及……两人接触点之间，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物电流交换。

　　他在分析。

　　用他最熟悉、最信赖的方式，去解构眼前这种无法被逻辑解释的现象。

　　为什么单纯的物理接触，能起到比他编写的任何“白噪音”程序都更有效的“精神梳理”作用？是因为温度传导改变了神经末梢的阈值？还是因为稳定的心跳频率，通过某种生物力学共振，影响了她的潜意识阿尔法波？

　　他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却发现无论代入哪个变量，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承认、也最无法量化的词——

　　信赖。

　　就在这时，他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江语夏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那双总是倒映着万物生灵的眼眸，在经历了一夜的激战与重创后，虽然还带着浓浓的疲惫，却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

　　她的目光，有些迷茫地，从天花板，移到身边的男人，最后，落在了两人依旧紧紧相握的手上。

　　一抹极淡的、却无法掩饰的红晕，悄悄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的手指忍不住颤动了一瞬。

　　陆时屿的反应，则像一台被触发了某种应急程序的精密仪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松开了手，身体向后挪了半寸，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安全的、带着疏离感的社交距离。

　　“你醒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清晨的阳光，也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不自然，“生命体征平稳，脑电波已恢复正常阈值。你的自愈能力，比模型预估的要快7.3%。”

　　他的语气，冷静、客观，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仿佛刚才那个静静地、握着她的手坐了一夜的人，只是江语夏的一个梦。

　　江语夏看着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爱。她没有戳穿他，只是将被子向上拉了拉，笑着轻声说：“谢谢。”

　　“保护‘核心资产’，是我的职责。”陆时屿的回答，依旧是那套标准说辞。但他那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掌心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柔软的、温暖的触感。

　　“塞壬……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江语夏撑着床，慢慢坐起身，肩上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时屿立刻上前，熟练地在她背后垫上一个枕头，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别乱动。钟表匠已经为她注射了长效镇定剂，她现在被关押在船舱最底层的特种囚室里，很安全。”

　　“你真的觉得……她是一本‘字典’？”

　　“不是觉得，是肯定。”陆时屿的眼神，恢复了属于“熵”的锐利，“她是上野手中，最特殊的一件‘作品’。她的能力，与你的‘回响’截然相反，这意味着，她的精神构造，是解开‘女娲计划’所有秘密的另一把钥匙。上野能为你制造一个‘静默区’，我就能通过分析她，为你打造一面‘反射盾’。”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语夏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想做的，不仅仅是破解敌人的能力，更是要为她，打造出一副绝对安全的铠甲。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推开。钟表匠和江博文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江博文的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汤，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先把这个喝了，你爷爷说，女人受了伤，喝这个好。”

　　江博文将杯子递给江语夏，语气有些生硬，眼神却充满了笨拙的关切。

　　“谢谢叔公。”江语夏接过姜汤，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情况有变。”钟表匠的脸色却异常严肃，他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陆时屿面前，“这是我们刚刚截获的国际新闻。看看吧。”

　　屏幕上，是铺天盖地的、关于“D京大骚乱”的报道。

　　所有的矛头，都被巧妙地，指向了一个由Z国背景的、名为“女娲”的极端环保组织。报道称，该组织为了抗议R国的海洋排污计划，利用高科技手段，在D京制造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混乱。而陆时屿那朵骄傲的“二进制蒲公英”，则被歪曲成了该组织的恐怖袭击徽标。

　　上野，用他最擅长的舆论战，兵不血刃地，将他们四人，推到了全世界的对立面。

　　“我们现在是国际通缉犯了。”钟表匠沉声道，“所有官方身份都已作废。这艘船，最多只能再为我们提供十二小时的庇护。十二小时后，R国的海上自卫队，就会以‘反恐’的名义，强行登船检查。”

　　时间，再一次变得紧迫起来。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陆时屿的目光，穿过层层甲板，仿佛看到了那个被囚禁在最底层的金发女孩，“撬开她的嘴，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然后在自卫队上来之前，从这个国家……消失。”

　　特种囚室里，阴冷而潮湿。

　　塞壬被束缚在一张特制的、可以抑制生物电场的椅子上。她依旧处于镇定剂的效力之下，双目紧闭，像一个破碎的洋娃娃，失去了所有的攻击性。

　　“她的精神防御依旧很强，”陆时屿看着仪器上那如同乱麻般的脑波图，皱眉道，“常规的审讯手段，对她无效。强行进行精神探测，很可能会让她彻底变成一个白痴。”

　　“那怎么办？”钟表匠问。

　　陆时屿沉默了。他看向江语夏，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江语夏明白他的意思。

　　“让我来吧。”她主动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江博文，他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一步挡在了江语夏面前，对陆时屿怒目而视：“你还想让她去冒险？！她才刚刚……”

　　另一个，是陆时屿。他的反应甚至比江博文更快，几乎是在江语夏开口的瞬间，他便断然拒绝：“我驳回你的提议。你的精神状态，不允许你再进行任何形式的‘回响’链接。风险等级，超过了安全阈值的300%。”

　　陆时屿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被掷入寒潭的冰，让医疗室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温情，瞬间凝固。他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后的、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对江语夏投射出一种近乎严苛的、不容置喙的反对。

　　“你的精神状态，”他顿了顿，似乎在用最精准的词汇来构建他的论据，“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经历了两次阈值超过95%的剧烈波动，一次物理性枪伤应激，以及持续性的高强度环境信息素过载。根据‘女娲’样本的健康白皮书第三章第七节的规定，你现在需要的是至少七十二小时的‘信息隔离’，而不是去链接一个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高危目标。”

　　他陈述的，是数据，是规则，是不可辩驳的科学。

　　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只在身侧悄然攥紧的、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却泄露了他所有的数据模型都无法计算的、最原始的情绪——

　　恐惧。

　　“我也反对！”江博文那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严严实實地挡在了江语夏的床前。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陆时屿，仿佛在迁怒于这个没有保护好他侄孙女的男人，“我不管什么数据！我只知道，她是为了救我才躺在这里！我绝不允许她再为任何人，冒一丁点儿的风险！”

　　他的守护，是纯粹的、不讲道理的、属于家人的本能。